3.情感的伦理价值
“但小说既再现了情感,也激活了情感——所以我们对小说的阅读会受到非理性的感染。因此,它们不太可能对理性反思做出贡献。”没有其他任何对文学风格的反对被如此频繁地提出,也没有其他反对意见对文学的主张造成如此大的损害。 [41] 据说,情感是不可靠的,它是动物性的,具有诱惑性的。它们偏离了冷静的反思,只有后者才有能力做出深思熟虑的判断。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无疑深刻地倾注了情感;小说与读者的互动主要是通过情感进行的。因此,必须应对这一挑战。
这些文章的中心目的是质疑这种理性观念,并与亚里士多德一起指出,没有情感的实践推理对于实践智慧来说是不够的;情感不仅没有比理智计算更不可靠,而且往往更可靠,更不具有欺骗性的诱惑力。在我们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注意到,传统的反对意见实际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对意见,这两种反对意见在那场争论的当代版本中被混淆了。根据反对意见的第一种说法,情感是不可靠的,会让人分心,因为它们与认知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据第二种反对意见,情感与认知有很大关系,但它们所体现的世界观实际上是错误的。
根据第一种观点,情感是盲目的动物性反应,就像原始的身体感觉一样,本质上与思考、辨析无关,不受推理影响。这个版本的反对意见建立在一种非常贫瘠的情感观念上,经不起推敲。它有一定的影响,但到目前为止,它已经被认知心理学、人类学、精神分析学,甚至哲学果断拒之门外,更不用说我们的人生观本身了。
[42]
尽管这些学科在进一步分析诸如恐惧、悲伤、爱情、怜悯等情感方面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它们都同意这些情感与信念紧密相连,以至于信念的改变会带来情感的改变。在得出这个结论时,他们实际上是回到了亚里士多德与其他大多数希腊哲学家所共享的情感概念。他们都认为,情感不仅仅是盲目的情动,仅凭感觉的性质就能相互识别和区别;相反,它们是与关于事物如何以及什么是重要的信念密切相关的具有辨识力的反应。
例如,愤怒与身体的食欲是不一样的。饥饿和口渴相对而言与信念的改变无关,但愤怒似乎需要并建立在这样一种信念上:他被这种愤怒所指向的人以某种显著的方式所冤枉或伤害。如果发现这种信念是错误的(要么是所讨论的事件没有发生,要么是所造成的伤害终究微不足道,或者并不是由那个人造成的),那么人们就可以预期消除对那个人的愤怒。以类似的方式,悲伤预设了关于人的境遇的一系列信念:损失已经发生,损失之物是具有价值的。再说一次,相关信念的改变,无论是关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关于它的重要性,都可能改变或消除这种情感。爱、怜悯和恐惧,以及其他情感——都是以类似的方式建立在信念之上的:它们都包含了对世界是怎样的以及什么是重要的这一特定观点的接受。
关于情感和信念之间的精确关系,(在古代讨论和当代文献中)存在着各种微妙的不同立场。但是主流观点认为接受某种信念至少是情感的必要条件,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情感的组成部分。此外,最有力的解释是,如果一个人
真的
接受或接纳了某种信念,他就会体验到这种情感:信念是情感的充分条件,而情感则是完整信念的必要条件。例如,如果一个人认为X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并且X刚刚去世,她就会感到悲伤。如果她没有,这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她没有完全理解或没有接受或正在压抑这些事实。同样的,如果
Y说
种族正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而且一场以种族为动机的袭击刚刚在她眼前发生,而她却一点也不生气——我们就会怀疑Y的真诚,怀疑她的信念主张,或怀疑她对情感的否认。
因为情感在其结构中有这种认知维度,所以我们会很自然地把它们看作我们伦理能力的知性部分,认为其会对慎思活动做出反应,并对其完成至关重要。(但丁的《爱情真谛》不是对情感的知性把握;这是一种非爱恋之人所无法获得的理解,而爱本身就是这种理解的一部分。)按照这种观点,在某些情况下,追求理性推理而不考虑情感,实际上会妨碍完整的理性判断——例如,通过阻止人们进入他人的悲伤,或者他人的爱,这对于充分理解所爱之人死亡时所发生的事情是必要的。当然,情感可以是不可靠的——就像信念一样。人们愤怒是因为对事实或其重要性的错误信念;相关的信念也可能是正确但不合理的,或者既是错误的也是不合理的。“叙事情感”一章就主张,某些完整的情感范畴——在那个案例中,对自己出生和具身有负罪感——无论何时出现,通常是非理性的和不可靠的。有些信念是非理性的这一事实很少让哲学家将所有信念从实践推理中排除。因此,很难看出为什么情感上的类似失败导致哲学家对它们的摒弃。实际上,亚里士多德式的观点认为,情感在进行慎思时往往比超然的理智判断更可靠,因为情感体现了我们对什么是重要的有一些最根深蒂固的观点,这些观点很容易在复杂的知性推理中被忽略。 [43]
这就引出了第二个反对意见。因为,尽管西方哲学传统中关于情感的最伟大的作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克里西普斯、但丁、斯宾诺莎、亚当·斯密)都同意在情感中发现这种认知维度,尽管他们都否认——就像第一个反对者所声称的那样——情感本质上是不可靠的,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仍然敦促我们把情感排除在实践推理之外,甚至完全摆脱它们。柏拉图、斯多亚学派和斯宾诺莎的反对意见与将情感等同于肉体感受的反对意见非常不同;然而,他们也将情感从哲学中驱逐出去。依据什么呢?因为他们认为主要情感所依据的判断都是 错误的 。“超越”这一章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探讨,我在希腊哲学领域也做了这方面的相关研究。这种反对意见的核心是,情感包含价值判断,它把巨大的价值赋予了主体之外不受控制的事物;因此,它们承认了人类生活的有限和不完全受控的特性。(出于同样的原因,奥古斯丁坚决反对斯多亚学派,认为这对基督徒的生活至关重要。)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情感不被重视与它们是“非认知”意义上的“非理性”这一事实无关。从寻求自足的特定愿望的角度来看,它们被视为实际上是错误的推理。但正如本书所述,这些愿望和支持它们的观点可能会受到质疑。如果一个人对人的处境和合宜的目的采取不同的看法,情感就会作为对人类生活中一些重要真理的必要承认而回归。
在这项计划中,(我重复一遍)没有什么可被暗示为一种关于情感的基础主义
。
就像信念一样,情感可能是不正当的或错误的。它们不是伦理真理的自我证明来源。但该计划确实试图通过展示情感与判断之间丰富的联系,来显示第一个反对意见的不足之处。通过对爱情和其他不稳定的依恋关系的探索,它展示了一种与第二个反对意见不一致的伦理观念,并将这种对生活的感受显示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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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引出了亚里士多德式概念的第四个要素,也是最后一个要素,在某些方面也是最基本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