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的作用
在开始着手应对压力时,一个比较好的做法是,了解压力是什么,以及它实现了哪些功能。在你的身体里,有一个叫作HPA轴的东西。它位于大脑深处一个被称为下丘脑(hypothalamus,即HPA中的H)的地方。当大脑侦测到一些它认为对自己存在威胁的东西(例如有人向你吼叫)时,下丘脑就会向大脑中的垂体(pituitary,即HPA中的P)发出信号。垂体收到信号后,会将一种激素发射入你的血液并传送至你的肾上腺(adrenal,即HPA中的A)。然后肾上腺会释放皮质醇(应激激素),后者使得心脏跳动得更快、更有力。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从你看到吼叫的人,到血液中皮质醇水平提高、心率加快只需要1秒左右。
设想你站在一大群同事面前,马上要报告你长期以来的辛勤劳动成果。你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即使刚刚喝了一杯水,也觉得口干。你在猜测,是否有人注意到你的手在轻微颤抖,手上的演讲稿也在摇晃。此时在你的体内,HPA轴已经开始加速运转,血液中的皮质醇水平正在上升。你的身体把这次报告解读成了一次危险,虽然在现实中,你的同事不会威胁到你的生命。这是你强大的身体在数百万年内不断进化的结果。它现在已经成了决定你“战斗还是逃跑”的关键,即使在上面的场景中,“战斗”意味着好好报告,而不是抵挡来自同事们的物理攻击。然而,从纯粹的生物学角度来看,毫无疑问,你的身体正在备战。
皮质醇水平的上升使得身体和大脑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当你准备好为生活而战抑或打算溜之大吉时,肌肉都需要更多的血液,所以你的心脏会跳得更快、更有力(即心率加快)。与此同时,你的大脑变得专注而敏感,以便观察到周围环境里最微小的变化。比如即使听众小声咳嗽了一下,你也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对声音做出反应。
所以,压力实现了一种功能。它使你思路更清晰、注意力更专注。这样虽好,但对某些人来说,身体的反应可能会变得过于激烈。他们非但没有变得更专注,反而很难保持思路清晰。他们因感觉失去自控而极度焦虑。对他们来说,HPA轴的功能似乎有些失控。
杏仁核——压力的触发点
但是,让我们稍微回顾一下,看看压力真正开始的地方。你同事对你所构成的“威胁警告”并不是来自HPA轴,而是它的发动机——杏仁核。杏仁核是大脑里如杏仁一样大的一部分,位于颞叶深处。你的大脑里有两个杏仁核,一个半球一个。杏仁核在进化的过程中被保留了下来,同时,它也是我们与许多哺乳动物共同的特征。它会被保留下来,是因为它对包括我们人类在内的很多物种的生存非常关键。杏仁核没有什么突出的性能。如果说有哪样东西能增加你的生存机会,那便是一个能在危急关头叫你赶快逃跑的报警系统。杏仁核就是这样一种报警系统。
杏仁核在激活应激生物系统中表现出了独特的作用。这不仅因为杏仁核能触发应激功能,还因为杏仁核可以被应激所触发。这样说听起来很复杂?实际的过程是这样的:杏仁核接收到了危险的信号,皮质醇水平因而升高,这反过来进一步刺激了杏仁核。压力在恶性循环中滋生。
如果杏仁核决定无限制加速HPA轴的运转,你迟早会遭遇一场全面的恐慌。除了感到极其不愉快之外,惊恐发作从来都不是好事,因为受折磨的人往往会产生不合理的行为。对于我们的祖先来说,当他们在非洲大草原上与可怕的动物面对面时,恐慌并不代表生存机会的增加。然而能增加他们生存机会的是,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时,保持头脑冷静和思路清晰。
人类的身体里有几个内置的刹车踏板,可以缓解应激反应,防止过度应激和惊恐发作。其中一个刹车踏板就是海马,它虽然与记忆中心有关,不仅能创造记忆,还具有刹车的功能,所以我们不会有过度的情绪反应。海马可以制约应激反应,它就像一颗秤砣,可以平衡杏仁核触发的压力。这样的制约作用是持续的,而不是仅能在紧张的情况下起作用。杏仁核和海马之间总有一种平衡,会把对方朝相反的方向拉。也就是说,杏仁核踩油门,而海马踩刹车。
焦虑消退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你的报告。报告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喘一口气了。看上去,你的同事并没有注意到你的紧张。似乎没有人能意识到,你的内心刚经历了一场混乱的暴风雨。
你的应激反应开始减弱。你的身体和大脑放松了警惕,因为周围看起来已不再有任何威胁了。杏仁核的活动慢了下来,皮质醇水平也在下降。你的身体放下武器并退出了战斗。你感觉自己平静了下来。
皮质醇水平会紧随外界刺激的消退下降,这一点很重要。皮质醇的激增在紧张的情况下非常有用(你需要额外的能量来战斗或逃跑),但是皮质醇在长时间内保持高浓度对你来说并不好。太多的应激激素对海马中的脑细胞来说可能是有毒的,因为这些细胞会因接触太多皮质醇而死亡。人们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暂且谈论数月和数年的时间),皮质醇过量会导致海马体积缩小。
说得好听些,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它可能导致记忆问题。毕竟,海马是大脑的记忆中心,许多长时间经历剧烈应激反应的人(就像本章开头的患者一样),也面临着短时记忆的退化。一些长期处于高度压力下的人在说话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而另一些人则容易忘记地点。后者发生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海马也会参与空间导航。
压力催生压力
比健忘还糟糕的是,海马的萎缩会使制约应激反应的能力变弱。如果杏仁核(我们的应激油门踏板)超时工作,那么海马的“应激刹车片”会被磨损。当海马弱到不能再限制杏仁核的作用时,应激反应就会开始自生自灭。油门踏板杏仁核选择加速,但是刹车片海马,萎缩到几乎无法减慢杏仁核的程度。这个时候,我们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我们接收到的刺激会在体内造成更多的刺激。这正是在有压力时或慢性受压状态下可能发生的情况。最终的结局可能是大脑崩溃。检查高度紧张或焦虑的人的大脑,我们会发现他们的海马尺寸比平均值稍小,这可能是皮质醇渐渐侵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