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22年,安森带着一个刚入行的晚辈去英国出差,到伦敦调查几笔贷款,这次差旅说明他已经进入了证券行的高层。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身材微微有点发福,但绝不显得臃肿,言谈举止比同龄人显得老成些。不管长辈还是晚辈,大家都很喜欢他,也非常信任他。做母亲的都觉得让他照顾自己的女儿很放心,因为不管在什么场合,他总有办法和最年长或是最保守的人融洽相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说:“我们可以彼此信赖,这点毋庸置疑。”
他就像是个牧师,虽然对人性的弱点了如指掌,却有颗慈悲的心,能够宽厚待人。他还非常注重保持良好的仪表礼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每个星期日的上午,在一所贵族圣公会主日学校讲课的事了——哪怕只是冲个冷水澡,再匆匆换上一件常礼服,他也能把他昨夜狂欢的痕迹一扫而光。
父亲去世以后,安森负起了家里全部的责任,说实话,现在这个家所有孩子的命运都指望他了。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他目前还无权支配父亲的财产,这些财产由他的叔叔罗伯特管理。在所有家族成员中,罗伯特叔叔最热衷于赛马了,他和住在惠特利山附近的人一样,有一副好脾气,并且嗜酒如命。
罗伯特叔叔和他的妻子爱德娜,曾经是安森年少时最好的朋友。然而,安森长大后,却让这位叔叔伤透了心。他先是因为内心的优越感,不肯加入赛马组织;后来,罗伯特叔叔又帮助他参加了城市俱乐部,要知道这是全美国最难加入的俱乐部了——只有“纽约缔造者”的家族成员才能入会(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在1880年前发迹的家族)——可安森根本没放在心上,刚获得入会资格,就跑去参加耶鲁俱乐部了。为了这件事,罗伯特叔叔还曾劝过他几句。然而,最让罗伯特叔叔无法接受的是,安森竟然拒绝到他自己开的证券行工作,虽然那里有些守旧,还有些疏于经营。这件事之后,罗伯特叔叔对安森的态度就逐渐冷淡了。他像是一个小学老师,把自己知道的都教完了之后,就慢慢退出了安森的生活。
安森的生活中有很多朋友——几乎每个人他都曾不遗余力地帮助过,也差不多让每个人都难堪过。原因不外乎他突然说了句粗话,或是他那不分时间场合就酩酊大醉的毛病。要是别人在这方面不小心犯了错误,他会很恼火——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就会一笑了之了。要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就会声情并茂地讲给朋友们听,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年春天,我在纽约工作,所以经常和他一起在耶鲁俱乐部吃午饭,因为我上的大学当时还没成立自己的俱乐部,所以就和耶鲁大学合用一个。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波拉的婚讯。有一天下午,当我问起这件事时,他把他们的故事从头到尾全都讲给我听了,也许是压抑太久了,他也渴望倾诉吧。从那以后,他就把我当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经常邀请我去他家参加晚宴,那感觉就像是一旦他吐露了自己的心事,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就也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发现,尽管母亲们都很信任他,但他对女孩们的态度,却不是每一个都不假思索地体贴照顾。这还是得看女孩们自己——如果哪位女孩表露出一丝轻浮,那她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安森是不会多加呵护的。
“生活啊,”他有时会这样替自己辩解,“是生活,把我变得这样玩世不恭。”
他口中说的生活,指的就是波拉。有些时候,特别是当他喝醉的时候,这个念头就会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搅,提醒他波拉是如此残忍又绝情地抛弃了他。
说安森“玩世不恭”,倒不如说他认识到天生就水性杨花的女孩不配得到怜惜。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他和多莉·卡吉尔的暧昧往事。在那些年里,尽管这只不过是他诸多风流韵事中的一笔,但却对他触动最深,甚至对他的人生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多莉的父亲是一位声名狼藉的“男公关”,因为他靠攀亲附贵进入上流社会。她长大后加入了青年女子协会
,在纽约广场饭店初入社交界,还进了纽约州众议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老牌名门望族,例如亨特家族,才会质疑她到底算不算出身“豪门”,因为报纸上总会刊登出她的照片,相比其他大家闺秀,她确实备受瞩目,令人羡慕。她有一头深色的秀发,双唇娇艳饱满,肤色红扑扑的,惹人喜爱。进入社交界的第一年,她每次外出参加宴会,都会用粉白色的粉饼把脸色遮盖好,因为那时明艳的肤色已经过时了——维多利亚式的白皙才是最时髦的。
只见她身穿利落的黑色套装,两手插袋,斜倚着墙,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她的舞姿美妙绝伦——她热爱舞蹈超过一切——当然,除了坠入爱河。从十岁那年开始,她就一直在恋爱,可令她心动的男生常常对她不理不睬。那些追求她的人——人数还挺多的——在三言两语地交谈过后,她就厌烦了。虽然感情上总是不顺利,但她的内心仍怀有最深的柔情。当她遇见心上人的时候,总会再尝试一次——有时她能如愿以偿,但通常都以失败告终了。
这位情路波折、热情奔放的姑娘没有想到,那些拒绝过她的人有某种相似之处——他们都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能看透她的弱点,不是她在感情上的弱点,而是观念上的问题。安森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意识到这点了,那时波拉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日夜用酒精麻痹自己,假装爱上了多莉,但只勉强维持了一个星期。然后,他就断然结束了这段感情,把她抛到脑后了——可他却早已霸占了她的心。
和当时的很多姑娘一样,多莉自由散漫惯了,为人有些轻佻。略微年长的那代人不愿意循规蹈矩,但那只是战后打破陈规运动的一方面——多莉这代人也不愿意墨守成规,但她们的行为却反而显得自己既老套又顽劣。她发现在安森身上有两个极端,他时而放任自己尽情享乐,时而又充满保护他人的力量,这恰恰是一个在感情上听天由命的女人所寻找的。不管是他性格中沉溺奢侈逸乐的一面,还是坚如磐石般可靠的一面,都满足了她天性中每一种需求。
她知道他们的感情遇到了阻力,可惜她没猜对原因——她还以为安森和他的家人希望跟更显赫的名门望族结下婚事。不过很快,她就猜对了一点,安森嗜酒的毛病对自己有利。
在一场大型的社交舞会上,他们又相遇了。随着她对他的迷恋越来越深,他们总是设法争取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和大多数母亲一样,卡吉尔太太也觉得安森是个值得信赖的小伙子,所以她允许多莉和他一起到远离市区的乡村俱乐部或是郊外别墅去,即使他们回来很晚,也不会对他们的行踪盘根问底,或是质疑女儿给出的解释。最开始的时候,多莉的解释也可能是真的,但是那种想要占有安森的世俗贪念,很快就将她吞没在越来越澎湃的情感浪潮中。没多久,他们就不再满足于在出租车或私家车后座上拥吻对方。他们干了一件出格的事。
有段时间,他们都从各自的社交圈里退了出来,另外组建了一个稍逊一筹的社交圈。在那里,就算安森整日酗酒,多莉夜不归宿,也不会引起多少注意和议论。这个社交圈成员复杂——有几个安森在耶鲁大学的朋友,两三个年轻的股票经纪人和证券销售员,还有一两个单身汉。他们都刚从大学毕业,非常有钱,经常挥金如土。虽然这个社交圈没什么影响,规模也不大,但它却给予每个成员充分的自由,这就弥补了它的缺陷。再者说,这个圈子是以他俩为中心的,所以多莉心里多少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尊贵感——这种快乐安森可没法理解,他从小就过着众星捧月般的日子,早就习以为常了。
漫长的冬季到了,他们看似一对热恋的情人,但他却并不爱她。他无意隐瞒,常常对她实话实说。春天来临的时候,他感到厌倦了——他想换个环境,开始新生活——况且他也看出来了,他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现在和她快刀斩乱麻,要么就得对证据确凿的诱惑行为负责到底。她家人采取的鼓励态度,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原因——有天晚上,卡吉尔先生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说为他在餐厅里留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这时安森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生活的漩涡中。他当晚就给她写了一封短信,在信上说自己要去度假了,还说考虑到目前的各种情况,他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时值六月,他的家人都去乡下避暑了,家里门庭紧锁,他只好临时住到耶鲁俱乐部去。在和多莉相处的过程中,他总会对我讲他们之间的事——言语刻薄,还带着几分戏谑,因为他根本瞧不起朝三暮四的女人,在他心中的社交大厦里根本容不下她们——所以那天晚上,当他告诉我决定和她一刀两断时,我挺高兴的。我曾经在各种社交场合里遇到过多莉,每一次看到她毫无指望的挣扎,都深感怜悯,也为自己在背后了解那么多她的私事感到羞愧,这些事我本无权过问。人们都说她是个“漂亮的小可爱”,但她身上却有种不顾一切为爱献身的精神,这点非常吸引我。那感觉就像是,如果她不这样全身心地为爱神奉献自己,她就会失去活力、奄奄一息似的——或许她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所以当我得知自己无须目睹她为安森做出这样的牺牲时,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安森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把分手信送到她家去。她住在第五大道的住宅区里,是少数几个对外开放的房子之一。他还知道,卡吉尔夫妇由于听信了多莉的错误消息,为了给女儿创造机会,之前就已经出国旅行去了。他刚迈出耶鲁俱乐部的大门,走到麦迪逊大道上,就碰到一个邮递员打从身边经过,于是他又跟着快递员返回了俱乐部,因为他认出快递员手上的第一封信是多莉的笔迹。
他不看也知道信里都写了什么——肯定先是一番孤独又悲凄的独白,接着是一通耳熟能详的责备,然后又恳求他想一想曾经的美好回忆,用很多“我不知道你是否”之类的措辞——所有这些亲昵的言语,他都曾经在给波拉·莱金德尔的信中说过,现在回忆起来,遥远得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他翻过几个账单信件之后,那封信又回到了最上面,于是他拿起信,把它拆开了。令他吃惊的是信很短,有点像一张正式的便签,多莉在信上说自己不能和他一起去乡下度周末了,因为佩里·赫尔突然从芝加哥前来拜访。她还补充说,现在的局面都是安森一手造成的,信中这样写道:“……如果你能用真心回应我对你的爱,那么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论何时何地,可你没有。佩里对我那么好,而且他恨不得我能立刻嫁给他……”
安森看完信,轻蔑地笑了笑——对付这种暗藏心机的信件,他颇有经验。他都能猜到多莉是怎样挖空心思才想出这个计划的,估计她会先派人去邀请忠诚守信的佩里,再计算好他抵达纽约的时间,然后字斟句酌地写下这封信。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自己心生妒忌,却又不至于离她而去。和大多数欲拒还迎的手段一样,这种做法无用又无聊,只透出一种怯懦的绝望。
忽然间,他感到很恼火。他在门厅坐下来,把信又读了一遍。然后走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多莉的电话,用清晰强势的语气告诉她,他已经收到她的信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他会去见她,按照之前约好的时间不变。还没等听她假装犹豫地说完“我大概只能和你待一个小时”,他就把电话挂断了,准备出发去办公室。在路上,他把自己昨晚写的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在了大街上。
他并没有妒忌——对他来说她是微不足道的——只不过由于她那可悲的小诡计,激得他把内心所有倔强和任性都显露了出来。一个头脑简单的人,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自以为是,还企图诱骗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如果她想知道自己属于谁,那她就等着瞧吧。
五点一刻,他来到多莉家的门前,走上台阶准备敲门。门开了,只见多莉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他暗自回想起在电话里,没听她说完的那句话,“我大概只能和你待一个小时”。
“把你的帽子戴上,多莉。”他说道,“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们沿着麦迪逊大道散步,走到第五大道时,因为天气炎热,安森的汗水把衬衫都打湿了,衣服贴在他魁梧的身上。一路上他很少说话,似乎在无声地责备她,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还没等他们走完六个街区,她又成了离不开他的人,先是为那封信道了歉,并承诺再也不见佩里了,还说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什么事都愿意做。她还以为他来找她是因为爱上了她。
“我觉得很热。”当他们走到第七十一街时他说道,“我这身衣服太厚了,简直是冬天穿的。我想回家换件衣服,你介意在楼下等我吗?我一会儿就下来。”
她心里特别高兴。他竟然肯说他热了,能够随时分享他身上的感受,这是多么亲昵的举动啊。想到这里,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当他们走到铁栅栏大门前的时候,安森掏出了钥匙,又一股喜悦涌上她的心头。
楼道里黑漆漆的,安森乘电梯上楼以后,多莉撩起一块窗帘,透过半透明的蕾丝窗纱看向马路对面一栋栋的房子。然后,她听到电梯停了,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对他搞个恶作剧。于是她按了电钮,让电梯降回到一层,然后她走进电梯,把它开到她猜测他住的那一层。她这么做,绝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安森?”她喊道,声音中略带笑意。
“马上就来。”他在卧室里回应着……之后,又稍微隔了一会儿,他说:“现在可以进来了。”
他换了衬衣,正在系背心上的纽扣。“这里是我的房间。”他轻声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多莉偶然瞥见墙上挂着波拉的照片,便出神地注视起来,恰似五年前波拉凝视安森少年时代爱人相片的模样。她听说过一些波拉的事——有些时候,她只要一想到那段情史的某些片段,心里就备受煎熬。
她突然走近安森,抬起双臂,和他拥抱在一起。尽管明媚的阳光还照耀在马路对面的后屋顶上,但路灯已经亮了,一抹昏黄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用不了半个小时,房间里就会漆黑一片。这个意料之外的机会让他们心潮涌动,两个人都透不过气来,将对方抱得更紧了。机会就近在眼前,几乎无法抗拒。两个人仍紧紧地搂在一起,刚一抬头,他们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波拉的相片上,波拉的双眼正从墙上俯视着他们。
安森倏地垂下胳膊,在书桌旁坐下,用一串钥匙打开了抽屉。
“想喝点酒吗?”他声音粗哑地问道。
“不用了,安森。”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推开了通往门厅的那扇门。
“我们走吧。”他说。
多莉迟疑了一下。
“安森……今晚我还是会跟你一起去乡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当然。”他直率地答道。
他们开多莉的车直奔长岛,两人的感情从没像现在这样亲近过。他们心里明白即将发生什么——这次不会再有波拉的眼神在旁边,提醒他们感情中欠缺的东西。在这个静谧又火热的长岛之夜,将只有他们两个人共度良宵,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计划到华盛顿港的那座庄园度周末,那是安森一位表姐名下的宅第,她嫁给了一位蒙大拿州的铜矿主。过了门房之后,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蜿蜒车道,从国外引进的白杨树苗种在车道两边,这条路直通向一栋壮观的粉红色西班牙式建筑。安森以前常去那里避暑。
吃完晚餐,他们和安森的表姐一同去林克斯俱乐部跳舞。临近午夜,安森确定他的表姐至少还得跳上两个小时的舞——于是他谎称多莉觉得累了,他得先送她回家,然后再回来。从俱乐部出来后,他们一起上了辆借来的汽车,两个人激动得都有点儿发抖了。安森脚踩油门,直奔华盛顿港。开到庄园门房的时候,他把车停了下来,准备对守夜人交代一些事。
“你什么时候去巡逻,卡尔?”
“正要去呢。”
“那么,你会一直待在这儿,直到所有人都回来吗?”
“是的,先生。”
“很好。听着,只要有汽车开进这扇大门,不管是谁的车,你必须马上给宅子里打电话。”他把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塞进卡尔手中。“明白了吗?”
“明白了,安森先生。”守门人卡尔是个保守的欧洲人,虽然心领神会,但既没有挤眉弄眼,也没有嬉皮笑脸。即便如此,坐在车里的多莉还是害羞地把脸别开了。
安森那儿也有宅子的钥匙。进屋后,他就先倒了两杯酒,两人一人一杯——但多莉一口没喝——然后他特别确认了一下电话的位置,发现两人的房间在一楼,离电话都不远,电话铃一响就能听到。
五分钟后,他敲了敲多莉的房门。
“是安森吗?”多莉问道。
他走进屋去,把身后的门关好。只见她斜倚在床上,手支着头,肘部抵在枕头上,正热切地望着他。他在她身旁坐下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安森,亲爱的。”
他没有说话。
“安森……安森!我爱你……说你也爱我吧。现在就说给我听——难道你不肯吗?就算是哄我开心也不行吗?”
他根本没在听。因为掠过她的头顶,他看到波拉的照片就挂在墙上。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站在照片前。月光落在相框玻璃上,忽隐忽现地反射出一丝微光——照片上的那张面孔模糊难辨,但他看出来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他难过得差点哭出来,等他转过身盯着床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时,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这一切都太愚蠢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根本就不爱你!你还是等别人来爱你吧!你听明白了吗?我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他声音哽咽,说完就快步走出了房间。回到客厅里,他双手抖得厉害,刚给自己倒了杯酒,前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他的表姐回来了。
“天哪,安森,我听说多莉病了。”她语气焦急地说道,“我听说她病了……”
“她没什么事。”他打断她,故意提高嗓门,以便多莉在房间里也能听到。“她只是有点累了,现在已经上床休息了。”
实际上,多莉·卡吉尔虽然躺在那儿,但根本无法入睡。她圆睁着双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从此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事了。至于安森,他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守护万物的上帝偶尔也会使使坏,让人间充满阴差阳错和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