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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徐国柱和潘江海都迟到了。这两位都还没习惯到经侦支队上班,一位赶到派出所挎上“八大件儿”就要往外走,一位到了预审支队已经沏好了茶,等琢磨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点。就崔铁军按时到了单位,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刚把门岗的班儿给接了。好在林楠并不难为这三位爷。看人到齐了,他带着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
“哎,三位爷,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吕。这小伙子挺好,踏实肯干,勤奋好学。来,叫师父。”他拍了拍小吕的肩膀。
“师……师父。”小吕中等身材,头发不长不短,长相中规中矩,浑身上下没什么特点。崔铁军拿眼一瞄,心就凉了一半。
“哎,先别叫师父啊,都是同事。”崔铁军说。
“嗐,瞧您说的,那显得多不尊敬啊……”林楠笑着说。
“嘿,还真不是这意思。”潘江海插嘴,“就你刚才说的那个词儿啊,有两个含义。一个是对老家伙们的尊称,那是师傅;还一个呢,就是师徒关系,那才是师父。”
“哎,就是这意思。”徐国柱也点头。
林楠愣了,没想到这仨老家伙还操着警察的老理儿。他知道,在公安口儿里要想认个真正教本事的师父可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三个。但他又不能明说,就拍了拍小吕。
“哎,那你就叫三位‘师傅’,老师的师,傅……”林楠一时没找着词儿。
“妇女的妇。”潘江海插嘴。
小吕更蒙了。
“哪儿毕业的啊?”崔铁军问。
“警校。”小吕回答。
“学什么专业的?”徐国柱问。
“法律。”小吕回答。
“家里干什么的啊?”潘江海问。
“父亲是工人,母亲是老师。”小吕回答。
“呵呵,挺老实。”潘江海撇嘴笑了。
小吕低下头,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哎,我说老几位啊,你们别一上来就跟审讯似的,一人一句的,有时间多教教小吕本事。”林楠说。
“我可没时间,我马上得出去,到现在还没找到‘耗子’呢,屁三儿更是下落不明。你们慢慢聊着啊,我先走了。”徐国柱说着就夹上皮包,往门外走。
“对,我这还得再审那孙子一堂呢,还得抠抠细节。”潘江海也站起身来。
“哎哎哎,都急什么?等会儿。咱既然是一个组的,怎么着也得碰碰情况吧。”崔铁军不干了。
徐国柱回头看看他,摇头苦笑:“不是我说你啊,老崔,你们丫干经侦的就这德行,动不动就碰情况、碰情况,能破的案子到你们手里也早晚得黄了。我们干刑警的讲究什么,你知道吗?移动中打靶。每天一上班就麻利地拿钥匙出去,有什么事儿路上想。”
“哎,棍子,也难怪大背头这样,他们经侦没现场,不像你们。但我同意棍子的说法啊,案子不是聊出来的,是干出来的。本来这事儿就乱,咱们光在这儿聊是真没戏。”潘江海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崔铁军知道这两位想跑,一旦撒出去了,这一天还不定去干什么了呢。但他当着林楠和小吕,又不能把面儿给撕开了,就找了个理由。“你们都说得对,这事儿都火上房了,是不能只动嘴上功夫。但这案子急是急,外出办案还得按照规矩来,双人工作制。一会儿我和棍子一组,去寻访‘耗子’的下落。喷子带着小吕,去熟悉熟悉讯问。”他来了个将计就计。
徐国柱和潘江海面面相觑,知道这是大背头跟他们俩斗心眼儿呢,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办法拒绝。
“行,你开车,我昨天回家喝了点儿,头还晕着呢。”徐国柱说着把金杯车钥匙扔给了崔铁军,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鱼是钓不成了。
看俩人出去了,潘江海却没动地方。他先是拿过一摞报纸,《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经济时报》逐一阅读,看累了又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发现小吕还直直地坐在他对面。
“呵呵,你还挺实在的?”潘江海笑着问。
小吕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行,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本事。”潘江海说着站起身来,“会喝酒吗?”他问。
“不会。”小吕摇头。
“那得练。”潘江海说,“跟我走。”小吕犹豫了一下,跟着跑了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鸽哨已经淹没在车水马龙之中。潘江海一个人在前面走着,看小吕追来了,撇嘴笑笑:“你想学什么啊?”他问。
“我……”小吕犹豫着。
“你会什么吧?”潘江海换了个问法。
“我……”小吕依然犹豫。
“呵呵,那就先练练胆儿吧。”潘江海笑着说,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两个人也不坐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大约遛了有半个小时的样子,潘江海才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
饭店挺上档次,挂着“小王子”的招牌。但怎么看这三个字都觉得不对称。其实这家店原来名叫“小王子鲍鱼”,后来上面严查公款吃喝,才改了这个低调的名字。但因为匾额是名人题的,店家不想糟蹋,就找东西遮住了后面的“鲍鱼”二字,于是这家店就一下从吃鲍鱼的,变成吃“人”的了。
饭店门前热闹非凡,一场婚宴即将在里面开始。潘江海冲里面努了努嘴:“哎,该你练胆儿了。”
“啊?潘师傅,这……”小吕疑惑不解。
“我告诉你啊,这是你的第一堂课。”潘江海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咱们干警察的,就得有勇有谋。什么是勇啊,就是胆量;什么是谋啊,就是智慧。但这个勇啊、谋啊的,都得靠一股自信撑着,只有自信才能跟人沟通,与人交流。什么叫自信知道吗?”他看着小吕的眼睛。
“不知道……”小吕摇头。
“自信就是不要脸。”潘江海说,“现在这社会谁拿正眼看警察啊,你到哪儿都不受欢迎,要是整天看着别人的眼色,还不累死。所以啊,要想当好一个警察,就得达到这个标准:你走进一个屋子,无论别人怎么看不上你,你不但要坐下来,还得坐舒服喽。”
“哦……”小吕似乎还不是很懂。
“你现在,从门口那儿拿个红包过来。”潘江海指了指门前的一个签到台。
小吕也听话,一去一回拿了两个红包。
“我不要,一个就够。”潘江海没接小吕递来的红包,“一会儿啊,你就往这红包里塞上纸,进去踏踏实实地蹭一顿饭,就拿自己当参加婚礼的。如果有人找你聊天,就随机应变。我可有言在先啊,这是我带你的第一堂课,你可得好好对待啊。”潘江海正经地说。
小吕一听这个,汗都流下来了:“潘师傅,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我让你去就得去。我还告诉你啊,这不是跟你开玩笑,而是带你实战训练。你一会儿不但要吃好,还得聊好,下午回单位,把锻炼的情况告诉我。去吧。”他冲着里面甩了下手。
小吕深呼吸了几下,努力鼓着勇气:“潘师傅,那我去了啊。”
“去,吃好!聊好!”潘江海鼓励着。
小吕一抹头,冲着饭店走去,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消失在了那片喧嚣里。潘江海在后面笑笑,转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