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与人类的相遇
几千年来,人类与许多不同的动物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首先,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新的发现。我们想把一只动物——不仅仅是一只狗——作为忠实的朋友和知己带在身边的想法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了。这些联系似乎一直以神秘的方式和方法,对人类产生着某些特殊的影响。那么,让我们一起来探索这一独特关系的起源吧。
这种关系的开端始于史前和早期历史阶段。但可以肯定的是,对这种关系的好奇和热情以及与之相关的无法磨灭的感受,成为人类内心体验的一个关键部分,并最终成为我们人性的一个关键部分。人类与动物的亲近程度影响了人类的进化,而这种影响直到今天人们才刚刚开始有所理解。动物和人类之间的深厚关系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尽管彼此存在差异,但我们的感受相似,思维相似,表达自己的方式也相似。
相同的起源
正如分子生物学所表明的那样,所有植物、动物甚至人类都是单细胞生物的后代。这种单细胞生物生活在大约38亿年前,名字是LUCA(卢卡)——这是Last Universal Common Ancestor的缩写,即所有生物的终极共同祖先。今天存在的所有细菌、真菌、植物、动物(包括人类)都可能是从卢卡发展而来的。
今天活着的每个人的祖先都可以追溯到这些原始的史前生物,至少理论上是这样。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170多年前,进化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扩展了我们对所有生命的共同起源、流变和影响的认识。
然而,与细菌、真菌和植物不同的是,动物分支已经发展出一种神经系统,可以产生复杂的感官知觉(包括愉悦感和疼痛感等),并且从一定的发展阶段开始,还可以产生恐惧、喜悦、悲伤、厌恶、愤怒等感受。这些基本情感是在大约6亿至4亿年前的脊椎动物进化过程中出现的。
这些共同的基本感受是我们对所有生命产生根深蒂固的迷恋的原因,这在史前原始洞窟壁画中尤其明显。法国南部的肖韦(Chauvet)洞窟被专家称为“史前的西斯廷教堂”:500米长的洞窟壁上,有400多幅关于动物的画作,画着野马、水牛、犀牛、狮子和猛犸象。人们通过完美的绘画技巧将这些动物描绘得惟妙惟肖。法国另一处大型洞窟拉斯科(Lascaux)的壁画上描绘了马、鹿、野牛、猫、披毛犀、鸟和跳跃的牛。旁边还有一个躺着的简笔人物——这是拉斯科洞窟中唯一的人类形象——长着一个鸟头,有一个勃起的男性生殖器,他的面前是一头内脏悬在外面的野牛,旁边有一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在西班牙阿尔塔米拉(Altamira)洞窟一幅异常写实的岩画中,去世已久的无名艺术家甚至表现出对动物的同情:一幅动人的小画描绘了一只受伤的野牛瘫倒在地上。
在这些“原始”图画中,通常不会细画单个动物。根据目前最新的研究,这些生物被以象征性的手法描绘出来,通常代表大自然的特殊力量。在石器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动物世界显然占据了主导地位。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的早期祖先对典礼、凯旋或仪式等人际事务兴趣不大,甚至连对植物或风景的描绘都很难找到,早期的艺术家显然没有关注它们。但即使按照今天的标准,他们也可以说是能够以令人惊叹的写实主义来描绘动物:生动、充满活力、危险且丰富多彩。这些洞窟壁画表达了我们与自然最深刻、最原始的联结。
这并不奇怪,早在我们的史前祖先进化成今天的人类之前,人类和动物就已经是命运共同体。第一批早期人类只能与动物一起生存,而一些动物,作为所谓的文化追随者,学会了珍惜与人类的亲近性,并借此为自己谋取利益。
动物是人类文化的助推引擎
在人类与动物关系的起源之旅中,我们认识到,从人类文明的开始到今天,只是人类进化史上的一小步。从今天到5000年前第一座城市诞生所经过的时间,仅略长于人类和动物在稀树草原、干草原和苔原上共同生活的总时间的百万分之一。这相当于1公里中1厘米到2厘米的小得离谱的长度。
很明显,与动物的密切关系对于人类祖先的生存是必要的。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如果没有动物伙伴,智人可能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我们的狗、猫、马、羊和鹿的祖先不存在,人类可能就无法发展出文明,甚至无法发展出更高的智慧。正是与周围动物共生,才使我们成为人类。动物促使人类的祖先去做一些他们的进化程度尚未达到的事情:制作工具,拥有同理心,发展语言和文化。
这个听起来很尖锐的观点在科学界是无可争议的。大约260万年前,早期人类在现在的埃塞俄比亚学会了制造第一批石器,并用它们来捕猎野生动物。但更重要的是,通过与动物的密切接触,人类学会了观察食肉动物和被捕食的动物的习性,并预测它们的行为。正是这种人类的特殊能力,即基础的同理心,使我们的祖先在狩猎时比食物竞争对手领先了一小步,却是决定性的一步。
这一切成就了人类发展的重大飞跃。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人类学教授帕特·希普曼(Pat Shipman)提出,如果早期人类是素食者,就不可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
因为猎物肉中的营养物质促进了我们大脑的发育。食肉者体内的脂肪储存能够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使其可以利用两餐之间极其重要的资源:时间。他们显然知道如何使用这些时间。生产更好的工具,开发更多的食物来源,学习,建立人际关系,思考其他生物的想法……一些研究人员现在甚至确信,宗教也一定起源于这时。人类和动物之间的联系远远超出了肉、皮毛、奶和陪伴等概念。
新石器时代革命
在世界各地,人与动物共同生活。乍一看,从进化的角度来说,这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常常是不利的。很少有哺乳动物会照顾另一个物种。或者,你见过獾照顾兔子或狮子照顾长颈鹿宝宝吗?关怀需要力量和精力,而这是以牺牲自己的后代为代价的。希普曼说,这些好处只有在深入审视时才会显现出来。她还说,与动物的密切关系帮助人类进化取得进一步的重大飞跃。当人类成功地使动物变得温顺和听话时,就抵达了一个决定性的重要里程碑。这一发展步骤被科学界称为“新石器时代革命”,人类最成功的时代开始了。这一成功最终建立在将动物驯服、驯化、繁殖和饲养在自己家附近上。然而,驯化动物,即让它们成为家畜,很可能不是一个单方面的过程。例如,狼在大约3万年前就与我们的祖先建立了联系。
古人类学的一大谜团是:早期人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诚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多地来源于猜测,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动物对我们语言的发展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帕特·希普曼确信,我们史前祖先的对话是关于动物的。动物很难被理解,是危险且令人兴奋的。为了能够交流,我们的祖先必须进一步发展类人猿之间简单的信号语言。实际上,是动物“要求”史前人类谈论它们。在语言出现后,从进化的角度来看,狗、猫、马的驯化只是一个小小的飞跃。
驯化的前提假设是早期人类已经逐渐学会理解动物的表达、兴趣、感情和感觉,这使他们能够理解某些事件对动物的意义及动物的意图。任何曾经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人都知道,能够共情他者和用不同的眼睛看世界对于生存有多么重要。所以,如果你有一些同理心,这可能不会成为一个缺点。根据考古发现,这种能力大概在5万年至1万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古代研究人员从早期人类的坟墓中推断出,这些早期人类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是无法生存的。
这种新的思维技能不仅使我们的祖先越来越好地了解动物,更重要的是,可以预测动物的行为,甚至将其引导到期望的方向。现今,了解他人的想法并预测他们会做什么,被认为是人类发展史上最重要的驱动力。可以猜到猎物会去哪个方向,并且知道如何吸引它们,是一个决定性的优势。想象一下,一个早期人类碰巧观察到一只鹿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些树根,并且能够理解鹿的想法。那么,他只要用几根这样的树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只鹿引诱到某个特定的地方。可以假定,人类变得聪明不仅因为能够直立行走或使用工具,还因为拥有同理心和洞察其他生物期望的能力。
许多动物也利用了人类的存在带来的优势。它们是文明的追随者,即所谓的Kommensalen,意为“餐桌伙伴”。这意味着,动物利用人类创造的栖息地可以更容易地获取食物。要做到这一点,动物必须学习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即解读一个手势或声音的情感含义,并做出相应的行为。这是它们评估人类是否危险的唯一方法。人类和动物互相学习、互相影响。
情感上的联结
我们永远无法确切地知道人类的祖先是何时开始将动物视为狩猎助手、看家者、交通工具或食物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开始与动物建立个人关系的。更有可能的是,某些物种几千年来同时具有实用价值和情感意义。
英国著名动物人类学家、研究人与动物关系的科学家约翰·布拉德肖(John Bradshaw)报告了神奇的阿瓦瓜哈人(Awa Guaja)的存在。
至今,他们仍然作为狩猎采集民族生活在巴西东北部的马拉尼昂州。阿瓦瓜哈人有意识地将自己与文明隔离开来,这使我们能够更好地了解史前生活。在阿瓦瓜哈人中,男人们猎杀猴子。如果他们杀死了小猴子的母亲,就会把小猴子从野外带到村庄。然后,由女性用母乳喂养小猴子,或用预先咀嚼过的食物喂养它们,最后喂给它们水果和坚果。虽然野生猴子是一种很受欢迎的风味特产,但家养的猴子却从不被吃掉。相反,它们的地位与村里的孩子相似。男孩们和它们一起玩耍,人们还鼓励年长的女孩照顾它们。阿瓦瓜哈人对待被猎杀的猴子和他们的宠物猴子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的史前祖先可能也是如此。实用性和情感联系同时存在,根据文化背景、对特定物种以及动物个体的偏好而有具体的不同。那时的情况一定是这样——与今天没有什么不同——自己的动物是最好的、最友善的,而且通常是最伟大的。很难想象史前社区在喂养和照顾小动物时没有建立深厚的情感联系。这种行为可能有精神上的根源:照顾后代可以使我们与已故母亲的灵魂和解。根据生物学家库尔特·科特夏尔(Kurt Kotrschal)的说法,灵性很可能是人类与所有动物关系的根源,也是我们作为人类存在的根源。
在非常古老的文化中,有一种特殊的早期宗教形式:万物有灵论。动物被认为是神圣的,是有灵魂的个体。治疗师和巫师为了能够完成他们的使命,会接受动物的灵魂。一旦巫师将自己变成被选定的动物,他们就可以像动物一样移动,通过它们的眼睛看世界,并把灵魂从自己的身体中释放出来。这使他们能够预测未来,成为狩猎的向导。由于能够进入动物世界,祭司和巫师也能够净化心灵、精神和身体。
例如,玛雅人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动物守护神,这个动物与一个人的联系是如此紧密,以至于死亡或受伤总是会给双方都带来影响。只有吸收了更强大动物灵魂的萨满才能治愈疾病。
近年来的遗传学研究表明,人类和狗之间的共同进化一定始于4万至3万年前。有很多证据表明,狗从被驯化之初就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并被当作最好的朋友一样对待。
根据2018年《考古科学杂志》(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发表的一项研究,早在1.4万年前,史前人类就可能在一只生病的小狗死亡前照顾它数周。
因此,可以假设,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已经不再仅仅因为实用价值而照顾他们的狗。他们已经与动物建立了牢固的情感联系。在那时,狗已经被视为宠物并享受了宠物般的待遇——饲养狗是为了娱乐而不是出于需要。一只狗在生病期间对他的主人毫无用处,但它依然会得到照顾,这表明人们这样做是出于同情心或同理心。换句话说,他们有情感上的联结。
在欧洲甚至还发现了这一时期的坟墓,人类和他们的狗埋葬在一起。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么做是为了让狗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旅途中充当死者的保护者,还是作为忠诚的同伴被放置在坟墓中。然而,许多坟墓中人类和狗骨骼的位置表明了他们之间深厚而亲密的关系。在约旦河上游的一座坟墓中,一位死者的手被小心地放在一只小狗的肩膀上——象征着温暖的拥抱。
对世界上最深的淡水湖——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湖底的发掘也指向了这个方向。8000年到5000年前,狗被小心地埋在人的旁边,通常带有装饰项圈或者附带勺子、杯子等其他物品——这证明人们认为狗的灵魂在死后继续存在。在一座坟墓中,甚至还发现了一名男子和他的两只狗,一边一只。化学分析还表明,贝加尔湖的人和狗共享食物。
很久以后,大约公元前700年,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狗阿尔戈斯在与主人分离20年后首先认出了它的主人。尽管它的主人看起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但两者之间的紧密联结却从未中断——这让奥德修斯流下了眼泪。因此,很早就有证据表明,人们一直都像我们今天一样爱护他们的狗并照顾着它们。
狗的疗愈作用最早在埃及和印度显现出来。公元前3000年前后的艺术品证明了人们将狗视为未知力量、未知能量或无法解释的现象。狗应该作为伙伴陪人们进入阴间,并保护死者纯洁的灵魂与那些想要在死后控制他们的灵魂做斗争。印度的帕西人将狗放在临终的人面前,以便死者的眼睛可以在临终的那一刻看到动物纯洁的眼睛。在古希腊,人们认为狗能够吸收疾病。因此,狗被放在病人床上,以使疾病通过身体接触传给它。
与狗不同的是,人们对于人类和猫的共同历史知之甚少。例如,来自中国的发现表明,猫已经与人类共同生活了很长时间。在对新石器时代的部落居住地进行挖掘时,考古学家发现了两只猫的遗骸,它们显然早在大约7000年前就与人类和平相处了。一个有趣的事实是,这一发现来自定居的农业社会,这表明当人们定居一个地方,开始大量耕种和储存谷物时,人类和猫才变得更加亲密。人们可能迫切需要猫来驱赶老鼠。
在古埃及,猫象征着长寿、幸福和健康。早期的神灵具有类似猫的特征或受到猫的保护。巴斯特(Bastet)是猫女神,她是太阳神拉(Ra)的女儿,被尊为生育女神,她通常被描绘成半人半猫。在日耳曼部落和中世纪早期,猫也是生育力的象征,很受尊敬。然而到了13世纪,潮流突然转变,猫被与黑暗力量联系在一起。人们相信猫会传播瘟疫,认为异端的行为与猫的行为相似。猫像女巫一样被绞死、钉在十字架上或烧死在火刑柱上——在中欧,它们几乎灭绝了。
马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人类忠实的朋友的?这种友谊可能开始于10万多年前,但直到大约5500年前,第一批马才在欧亚大草原上被驯化。人类很快就决定让这些容易受惊和逃跑的动物成为他们在战斗和战争中的帮手。智人与家养马匹之间的契约为这些四足动物提供了其他的工作:田野工、运输工、肉类甚至乳品供应者。渐渐地,马被专门培育,它们发挥了对人类更有用的特性,并且开始了它们作为骑乘动物的辉煌。公元前1000年,斯基泰人在欧亚大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他们的统治者甚至在自己的坟墓里埋葬华丽的种马。正如人们今天所说,斯基泰人是非常出色的骑手,是真正的“马背上的人”。
马也与希腊神话中的诸神有着密切的联系。半人马被认为是狂野、鲁莽、好战、残忍的家伙。它们成为射手座的代表符号。还有一位神秘的四足朋友飞马,有翅膀的马,也起源于希腊神话,是不朽的象征。在印欧人中,马是最有价值的祭祀动物,它的头被认为是神圣的。当马的头颅被挂在或钉在树上时,据说能够预言未来。后来,人们把用木头制成的交叉马头固定在屋顶山墙上,据说这样可以抵御暴风雨、雷击或袭击等灾难,也可以驱邪。如今,这一受保护的标志仍然是一家知名银行的标志。
被控有罪
至几个世纪前,动物几乎已出现在人类生活的各个角落。例如,在中世纪,狗和猪被证明是最有效的垃圾吞噬者——这件事给人称胖子的法国国王路易六世带来了一些痛苦。1131年,当他的儿子骑马穿过巴黎时,马被一只正在吃垃圾的猪惊吓。那个年轻人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悲痛之余,路易六世决定不再允许狗和猪处理垃圾。结果造成垃圾堆积如山,瘟疫蔓延。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人类文化和思想的整个发展都与动物有着紧密的联系,人类几乎只可能发展出非常人性化的动物观念。这使得动物在中世纪甚至成为法律界的成员,既可以作为证人出庭,也可以作为犯罪者被定罪。所以,那时候总是有针对动物的引人注目的法庭案件。1386年在法国进行的一次审判中,最终,一名刽子手将一头猪放在绞刑架上,因为这头猪咬死了一名3个月大的婴儿。该审判被称为“法莱斯审判”。法国西部小村庄教堂里的一幅壁画描绘了这头猪被处决前不久的场景——这头猪穿着外套和裤子,绳子已经套在它的脖子上。
这种“审判动物”事件的发生是对迷信、旧约诫命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时代哲学混杂的最佳诠释。哲学家贾斯汀·史密斯(Justin Smith)解释说,如果发生不公正的事,就必须予以纠正,“以便使宇宙再次平衡”。动物的死亡抹去了“犯罪的污点”。那时,动物和人类之间还没有如此严格的界限,赋予动物灵魂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而拥有灵魂者也被认为是有自主行为意识的。
对动物的心灵感受
虽然中世纪早期有关动物治愈作用的逸事记载不多——大多只是一些格言、俚语之类的,但我们可以推测,当时一些有先见之明的人已经认识到人与动物的关系对我们健康的重要性。
“动物让心灵感到愉悦”,这是瓦尔特·冯·德·沃格尔韦德(Walter von der Vogelweide)早已知晓的。自然疗法学家希尔德加德·冯·宾根(Hildegard von Bingen)早在12世纪就提到了“viriditas”,这是她从拉丁语“绿色”一词衍生出来的一个新词,可以翻译为“绿色力量”。她把这理解为人类可以利用的一种自然力量。如果一个人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力量,就可以使它在疗愈身体及精神中发挥作用。希尔德加德·冯·宾根认为,我们与自然的关系帮助我们认识到这种力量。这位自然疗法的始祖不仅观察到了自然本身的积极影响,而且特别观察到了动物对我们人类的影响。如果是在今天,她一定会这么说:“给那个人一条狗,他就会康复的。”
自然疗法
在13世纪,也就是希尔德加德之后大约200年,出现了第一批书面记录,证明了动物对人类有着积极的影响。在位于今天比利时的佛兰德斯地区安特卫普附近的小镇盖尔,精神病患者主要从农民那里获得庇护,这种庇护部分是出于基督教的仁慈,部分是为了报酬——这是一种互惠的关系。病人的家庭不再担心亲人,农民也可以在家务、田间工作和照顾牲畜等事情上得到免费的帮助。由此发展出了一种针对精神病患者的非常特殊的护理形式,被称为“家庭疗法”或“自然疗法”。
如今,我们将其称为福利农场或用新德国式的词语“社会农业”(social farming)对其进行描述。患者融入农村生活,与动物接触尤其对他们有着显著的治疗效果。这一点由菲利普·皮内尔(Phillipe Pinel)的一句话印证,他是萨尔佩特里埃尔(Salpetrière)——著名的巴黎精神病学诊所的一名医生。他认为,盖尔的农民比所有医生都更有能力,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到未来心理疾病患者治疗的方式应该是什么样子。
最后一片大自然
几千年来,人们都是出于实用目的饲养动物。狗可以作为猎人和牧羊人的帮手,也可以用铁链拴着看守房子以赚取食物。猫可以捕鼠,兔子是肉类的提供者。另外,为了好玩而饲养动物这个浪漫的想法,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皇室和贵族家里一直都有饲养宠物,因为贵族有能力饲养那些没有明显用途的动物。对于路易十四的情妇杜巴丽夫人
来说,她的狗狗才是真正的太阳王。玛丽·安托瓦内特甚至到了走上断头台的程度,还爱着她的狗狗,拿破仑很愿意与他妻子约瑟芬狂妄的哈巴狗“财富先生”争夺皇后的床。
18世纪末19世纪初兴起了养宠物的时尚。新兴资产阶级效仿贵族,以饲养宠物作为身份的象征。珍贵的猫是宝贵的物品,纯种的狗是时尚配饰。随着人们经济状况的改善,对此类配件的需求也随之增长,以彰显他们自己的发达,并将自己与那些买不起这种动物的人区分开来。新宠物时尚的出现恰逢工业化的兴起。人们从农村搬到城市,在那里找到工作,并将动物作为最后一片大自然将它们带进客厅。
诺贝尔奖获得者康拉德·洛伦茨(Konrad Lorenz)怀疑,拥有宠物的愿望源于一种古老的基本模式,即文明人对失去的天堂——自由的大自然的向往。在荒野中我们遇到了原始造物的一部分,每一种动物都是这片原始荒野的一小部分,狗是狼,猫是豹子。尽管人们对新机器很是着迷,但人类与其他生物接触的最深层次的需求仍然存在。
疏离的开始
当时,人们一度对自动机械和设备非常着迷,以至于认为动物也能像机器一样被制造出来。17世纪,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1596~1650)将这一新观点彻底普及。在自然科学发展的过程中,这位法国数学家和哲学家坚信,生命和身体的所有生物功能都可以完全用机械原理解释。关于动物本性的自然主义观念原本是人们从数万年的驯化历史中发展起来的,这个观念却几乎被将动物视为自动机器的观念彻底抹去了。从这种角度来看,把动物与自动机器进行比较是一个起点,人们从这个起点开始,构建了一种新的、据称是纯理性的动物形象。
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笛卡尔认为大脑是控制身体的最终权威。他主张身体和灵魂是分开的实体。他的这一主张塑造了我们至今对思想和身体的看法。在他的机械论人性观中,灵魂作为一种对应物也占有一席之地。根据笛卡尔的说法,思想世界(res cogitans)在空间上没有明确的边界,并且是非物质的,但它提供了感觉、有意识的感知、思考和有自我意志的行动。他相信只有人类才拥有这些,因为动物是纯粹的机器。在他看来,动物按照纯粹的机械定律运动。动物器官的功能就像一个时钟,仅由齿轮和弹簧组成。心脏像泵一样工作,血液流过像管道一样的静脉,肌腱像绳子一样,骨骼像支撑物和柱子。动物只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像金属一样没有感觉,感觉不到疼痛。因此,研究人员被允许毫无顾忌地探索它们,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拆解它们,就像钟表匠拆解钟表的齿轮一样。
我们不知道下面的故事是否属实,但据说笛卡尔也曾在他妻子的狗身上做过实验。他有针对性地殴打它,还因为他的妻子同情狗狗而取笑他的妻子。他声称,动物被打时发出的尖叫就像触碰一根小羽毛的声音,但身体本身是没有感觉的。他甚至把那只可怜的狗钉在桌子上,趁它还活着的时候剖开它的肚子查看内脏,结果那只狗惨死了。笛卡尔的妻子是否因此离开了他,人们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在那时,动物被剥夺了人类独有的一切,或者更准确地说,所有明显的人类独有的东西,例如感觉、思想和意图。随着文明的发展,人与动物变得疏远了。可以说,人类作为一种“理性的动物”,在试图摆脱自己的动物性部分。于是,动物对人类来说变得陌生和神秘了。
今天,几乎已经没有人认同笛卡尔关于动物的假设。但是,正如阿尔伯特·施韦泽(Albert Schweitzer)后来怀疑的那样,笛卡尔的态度几乎迷惑了整个哲学界和科学界。直到今天,一些哲学家和科学家仍然经常贬低动物,认为动物不如我们人类。
与动物的治愈性接触
不久之后,来自英国贵格会团体公谊会的威廉·图克(William Tuke)也意识到,与动物的接触可以治愈精神病患者。1792年,他创建了世界上最早利用动物进行治疗的设施之一——精神病专科医院“约克疗养院”。这家医院至今仍然存在,其目的是创造一个让精神病患者在家庭般的环境中感受到尊重和重视的地方。在这里,除了绘画和设计之外,患者们还得到动物的支持,并通过与动物一起在大自然中生活来增强他们的自愈能力。这种模式非常成功,以至于早在19世纪30年代,英国慈善机构就坚持要求政府的精神病院也饲养动物,以创造一种更愉快、更不像监狱的氛围。
这种针对慢性病和残障人士的新疗法在德国也很受欢迎。在1867年建于比勒费尔德(Bielefeld)附近的伯特利(Bethel)癫痫患者疗养院里,有一个古老的农场,被用来让患者从事园艺和农业工作。在那里,人们从事繁重的农业体力劳动,还要照顾动物——这完全符合劳动疗法的精神。这让病人感觉他们有目标,尽管有缺陷,但他们还是被需要的。与动物的接触往往是他们生命中的转折点。这种经验后来还被用于疗愈受过创伤的士兵。关于战争中暴行的记忆被不可磨灭地烙在这些士兵的脑海里。
20世纪50年代,美国密歇根州的一家普通儿童医院安港医院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这里饲养着狗、鸭、猪、鸟和其他动物,被用于慢性病儿童的治疗。这在当今无菌化和技术狂热的医院氛围中很难想象:一个只能依靠铁肺呼吸的小病人,看着小鸭子在她面前的浴缸里游泳;一名智障女孩推着婴儿车里的小狗穿过医院走廊。
在这当中得到的经验是,没有什么比与动物的接触更能帮助孩子们康复。
科技信仰取代动物
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诊所里的动物了。20世纪60年代,因对技术的无条件信仰,动物被赶出了医院和残障者设施。人们认为,仅仅使用相应的(行为)技术和精神药物就可以治愈心理疾病。动物又一次按照笛卡尔的精神完全不被赋予感觉或思维。动物能够感受到痛苦或快乐的事实被诋毁为拟人化、人性化以及人类毫无根据、不科学地将自己的经验运用到动物身上。20世纪对技术的信仰使人类彻底疏远了自己的根源——自然和动物世界。感觉和思维仅被视为简单的“刺激-反应联系”,可以使用适当的技术在任何所需的方向上进行引导(或更准确地操纵)。所谓的(行为)技术的全能性导致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人们注意力的重点只集中在可观察的行为和人类行为的“可编程性”上。我们已经忽视了人类与动物数千年关系的重要性及那些不易察觉的影响。
···
在这一章中,我们通过一段充满对比的历史回顾,了解了人类与动物关系中漫长而丰富的历史,并了解到与动物的关系早已存在于人类的基因中。人类具有“亲生物性”——我们将在接下来的一章中更详细地解释这个术语。动物是货物搬运工、运输工具、肉类和奶的供应者、狩猎伙伴,并且一直是人类战友与伙伴的替代者。即使在早期,人类也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动物是有治愈作用的,无须语言的沟通、移情式的理解、深刻的情感联系、关怀、社会伙伴关系以及情感和思想的相互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