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三月一日一点之前
下午一点,落地窗好像要把整座城市的阳光都吸收进来,屋里一片刺眼的金色。金馥律师事务所位于津港市中心,占一整层写字楼,前台挂着金丝楠木制的隶书招牌,“国之权衡,时之准绳”的横幅悬于下方。大厅窄长,上百套桌椅摆得横平竖直,一眼望不到头。
萧臻正坐在待客区,等待面试。她二十六岁,穿着中规中矩的黑色套装,戴一副黑框眼镜,没有化妆,低调不惹眼。在上一家律所,她总被人评价聪明伶俐,如今她隐藏起这一面。头顶右侧的一缕头发总是翘着,她也用发胶抹平。
从走进金馥所到现在,她观察了办公室的布局,观察了律师们进出忙碌,也观察了合伙人从有玻璃幕墙的办公室出来,低声打着电话,不时提到旷北平的名字。还有前台旁边的透明玻璃柜。那个柜子一共四层,放的都是旷北平这些年来得到的各种荣誉证书、奖章和奖杯。
金馥所无疑是旷北平一人独大——依赖着他的关系办案,维持着极高的胜率。旷北平的关系不仅覆盖公检法领域,也蔓延到政商界,他所铺陈的关系网络能够操纵司法程序,和他们对庭的律师往往要承担很大的压力。整个金馥所宛如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
德志所的模式就完全不同。比起金馥所,德志所承接更多的非诉讼案件,解决案件的方式也更为多样。金馥所能够操纵司法机关,自然也就将司法程序视作所有问题的唯一解法。德志所则没有这层桎梏,他们找到了另外一种方式去定义这个行业的职业诉求。对他们而言,让他们的当事人达成所愿,才是更为重要的事——司法途径,只是众多途径中的一种。只要能维护当事人的利益诉求,什么办事方式在那里都会有一席之地。正因如此,德志所没那么依赖关系网,而能另辟蹊径,像即将一飞冲天的、轻盈的鸟。
金馥所聘用了近百名执业律师,近年还在扩编,德志所的律师数量只有它的一半,但同样飞速扩张。今年律师协会换届改选,德志所的主任和旷北平都报名竞选主席。当初将旷北平赶出德志所的人,如今又要和他成为对手。
即便不谈旧日恩怨,作为津港市规模最大的两家律所,风格迥然不同,又要竞争主席的位置,它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对德志所而言,能够再次成为旷北平的对手也许意味着他们风头正劲,而旷北平想要的恐怕就更多一些,可能不只是赢得一次竞选,而是更为彻底和全面的胜利,比如说将德志所一击毙命。
萧臻闭上眼睛,试着想象自己坐在旷北平的位置,寻找德志所的破绽。德志所的律师们,在她眼前变为一颗颗小小的彩色糖豆,那些糖豆跳跃着,在棋盘上四处翻滚。其中一枚的颜色和别的都不一样。
那个人在津港律师界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就算在德志所内部也是如此。他有“全国十佳律师”的招牌,有从业十七年零败诉的行业记录,还有个流传甚广的原则——不吃当事人的饭,不收当事人的红包。
但说他特殊,不是因为这些名声,也不是因为那些原则。那个人做律师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萧臻的思绪定格于那个名字——乔绍廷。
电梯门开了。
上午九点,乔绍廷正快步走在拆迁公司的走廊。他不到四十岁,看起来三十岁出头,一张娃娃脸,不似传统认知中的律师低调老成,昂首挺胸的样子颇为桀骜不驯,西装恐怕比整家拆迁公司的家当都贵。两排穿着统一的“社会人”能感觉到乔绍廷的气势,围上前又不敢阻拦,犹豫着互相对视。乔绍廷瞟向这帮人,嘴角噙着冷笑。
对此时的他而言,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大办公室,乔绍廷推门而入。四十来岁的拆迁公司经理曹总见乔绍廷进屋,忙站起来。曹总长得蛮横而不好惹,光头配手串,脖子上的肉层层叠叠,一见乔绍廷,满脸堆笑。
乔绍廷手揣裤兜,一脸不吝,和他昂贵的西装形成巨大反差:“曹总,我的当事人说,你的手下在他家门口晃来晃去,几个意思?”
曹总表情狰狞起来,皱着眉头,厉声呵斥手下不听指挥。一番训话之后,他又赔着笑脸对乔绍廷说:“这点儿小事,您打个电话就完了,何必还亲自来一趟呢……”
乔绍廷在曹总对面坐下,摆手拒绝递来的烟,喝了一口新倒的茶。曹总见乔绍廷脸色缓和,忙倒起苦水:拆迁太不好干,乔绍廷的当事人签下协议又反悔,说什么二百四十万太低,老婆闹离婚,手下也是逼不得已——
乔绍廷一摆手打断他:“那你就让他离。把合同签了,再给他找个对象不就完了。”
曹总神情尴尬,困惑于乔绍廷是否说笑。
“你们搞拆迁的是为了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的方法绝不只有‘打骂’‘威胁’‘泼大粪’,多动动脑子。”乔绍廷没在说笑。剑走偏锋,歪门邪道,只要不犯法的,都是办法。说话间,他抬手看了眼万国表:“我马上要去开庭了,你去不去?”
同一时间,经济贸易仲裁庭,乔绍廷的同事洪图正在开庭,陪同者是德志所的主任合伙人章政。
洪图三十来岁,很瘦,短发,浓妆,嘴唇涂成暗红色,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精致套装。章政则四十岁出头,深深的法令纹配上凹陷的眼窝,像条思虑过度的深水鱼。
案子不复杂,基金管理人擅自给客户的债券加了七倍杠杆,赔了太多钱,如今客户追责。
管理人声称一切操作都源于客户的指示,然而拿不出证据——聊天记录、邮件、电话录音,什么都没有。操着港台腔的原告律师却证据充足,步步紧逼,依次给出合同、账本和对话截图。基金管理人经理交握双手,蜷缩脊背,努力挤出抱歉的微笑。作为被告律师,洪图和章政胜算不大。
“主任,这案子你为什么不让乔律师来?”洪图压低嗓音,朝左微倾。
面对洪图的明知故问,章政笑笑,没答话。
洪图冷哼:“难怪这么大的案子派给我,原来是为了保住乔律的不败金身。”
“他今天有另一个刑庭要开,也是抽不开身。”章政薄薄的嘴唇几乎不动,如同腹语。
“他去开的庭,肯定胜率比较高,主任你怎么不跟他一块儿去风光?来这儿陪我多委屈。”洪图继续阴阳怪气。
章政吞咽口水,朝洪图的方向靠靠:“你得理解,咱们所想继续发展,有些表面功夫必不可少。”
“对,所以咱们得精心打造出乔律的不败金身,多方运作成津港的‘十佳律所’,再拉拢来韩律这种有行业背景的靠山……”洪图说到后面,不自觉抬高嗓音,仲裁员投来警告的一瞥。
章政拍拍洪图的胳膊,自然地接过话:“以及拥有洪律师你这样的核心业务骨干。”
“我是核心业务骨干?那乔律算什么?”
“他是打手。”
九点半,乔绍廷的凯迪拉克驶入法院停车场。
他正瞄着车位转弯,汽车的前机器盖上忽然多了个人。
乔绍廷吓一跳,猛踩刹车,就看到有人顺势半趴在他车上,伸手指着他喊道:“你这是要撞死我啊!”
这是马律师,平日温文儒雅,胖乎乎的,见人三分笑,此刻眼镜歪斜,气急败坏,在车头大呼小叫。
他跟乔绍廷分别代理一场性骚扰诉讼的被告和原告,这些天他一直发信息要再谈谈,乔绍廷都没理会。
乔绍廷摇下车窗,探出头来:“马律,我这儿有行车记录仪的,碰瓷算敲诈勒索,你知道吧?”
马律师绕到驾驶席一侧,单刀直入说起他们在打的案子。内容是老一套,乔绍廷的当事人没说实话,他的当事人没有性骚扰女孩,后面的诉讼,乔绍廷他们也拿不出物证。
乔绍廷一阵冷笑。短时间,封闭空间,一对一,突发事件,本来就不可能苛求当事人提供有力物证。他和马律师都清楚,物证不是重点。
马律师以夸张的幅度挥舞双臂,语言系统仿佛由手部驱动,翻来覆去说如果闹上法庭,原告根本没有胜算。乔绍廷继续点头。胜算也不是重点。
“你说庭外和解就愿意撤诉,这案子你们铁定会输,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要和你们和解?”马律师以激昂的质问结束叙述,双手在空中戳出个休止符。面对马律师的瞪视,乔绍廷长出口气:“既然你这么确定案子能赢,又何必追着我谈?”
马律师愣住,没料到乔绍廷一下就问到自己的痛处,抓住命门。
这案子的重点,从来都在法庭之外。
“只要诉讼持续下去,你的当事人就会不断出现在舆论热点上,他过往的成就、现在的职称和未来的前途就都会完蛋,几年之内他绝对翻不了身。等诉讼结束,过个三五年,公众也许会逐渐遗忘这件事,他可以小心翼翼,在学术界重新探头——晚了。黄金上升期结束,位置被同龄人占了,奋起直追的后辈还会挤压他最后一点生存空间。所以赔钱和解,让这事尽快平息,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乔绍廷语速缓慢,边说边停稳车,马律师的脸色越发难看。
乔绍廷下车,走到他近前,低声报出数字。
“你们这是讹诈……”马律师的声音比刚才低个八度。
讹诈?乔绍廷似笑非笑,一言不发。那被告就是个畜生,是个惯犯,受过那人骚扰和侵害的女性不止一个。乔绍廷的当事人在事件描述上也许有偏差或夸张,但骚扰行为——哪怕仅仅是言语骚扰,一定发生过,否则那女孩不会第二天直接报警。
“咱们都是律师,要讲证据。”马律师的语气带点委屈。
“没错,咱们是律师,律师就有责任让当事人接受对他最有利的处理方式和结果。”说着,乔绍廷指指马律师,“更何况,总该有人让他付出代价。”
乔绍廷说罢,走向法院大楼。
马律师咬咬牙,上前一步:“两百万。我的当事人也许不够检点,但在这件事上,他多少有点冤。”
“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马律师还想申辩,乔绍廷抢先说道:“马律师,赔了这笔钱,以后他再想骚扰年轻弱势的女性,就会想起这七位数。我不信他会在道德上自省,但也许金钱能让他老实些。”
马律师愣愣,叹了口气,后退半步,认命地捋着头发。乔绍廷知道,他接受了这个价格。
“马律师,我代她们谢谢你。”
马律师笑了,充满自嘲:“你的当事人不用谢……”
“不,我的当事人觉得你就是个替变态洗地的王八蛋。我说的是那些未来本有可能受他侵害的女性。”
马律师目光闪开,乔绍廷走向法院。
乔绍廷此刻的酣畅源于胜利,也源于赔偿金额。绝大多数律师不会接这起案子,同样,绝大多数律师争取不到这样的庭外和解。胜利的味道当然甘美,那个金额也相当不错,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结果在他看来,相对公平。
“我的当事人通过给低波动性资产加杠杆,来平衡投资组合的风险贡献,使投资组合达到更高的风险调整后收益,即更高的夏普比率……”仲裁庭里,基金管理人代表还在陈述。良好的动机搭配糟糕的结果,毫无说服力可言。
洪图侧头,继续和章政低语:“有乔律在一天,我在咱们所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
章政还是不动嘴唇,语速飞快,给洪图阐明事务所格局。他自己要竞选律协会长,一旦成功,以后肯定没那么多时间管理事务所。乔绍廷不懂管理,心思都在案子。还有个合伙人韩彬,一年都来不了律所两次。律所肯定需要更多的合伙人,未来德志所就是她洪图说了算。
这番前景颇让洪图心动。章政看洪图眯着眼睛,暗暗盘算,乐了:“瞧你,哪儿有跟自己师父较劲的?”
洪图脸一红,随后笑得云淡风轻:“我俩到底谁较劲?他到现在都不肯让出‘王博和雷小坤故意杀人案’的代理权呢。”
章政眼睛一眯,开始出神。
新话题很有效果。章政竞选律协,旷北平也不能因此公开发难,哪怕局势再胶着,战争也需要个导火索。王博和雷小坤那个案子,当导火索,很合适。
那起辩护本是所里例行的法律援助项目,只需要随便派两个律师走个过场,但不知怎么,乔绍廷盯上它不放。于是原本是边角料的案子,现在成为章政的心腹大患。
“那案子证据确凿,肯定没戏。”洪图接着刺激章政,“咱们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给他维护出不败纪录,现在怕是要凉。”
“我会继续想办法说服他……不过绍廷做刑辩确实很有一手,万一他能替俩被告人保住脑袋呢。”章政安慰自己,可他跟洪图都心知肚明,问题并不限于输赢。
“那案子的被害人是严裴旭的女婿。严裴旭背后可是旷北平,是咱们整个津港律师行业的老太爷。当年你和乔律联手把他从德志挤走的旧恨还没了,这次是打算把搞死咱们所的机会往人家手里递吗?”
章政被洪图说中痛处,不由叹气。
跟乔绍廷联手把法学泰斗赶出律所,如果放到现在,章政肯定不会这样冒险。说到底,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可他也记得,当初乔绍廷提出这个计划时,他们是如何两眼发亮,喝着啤酒,吃着薯片,聊一整个通宵。人年轻时总认为自己能吞下巨物,然而那个事物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极限都要庞大,会卡在喉头不上不下——这就形成如今尴尬的局面。何况现在,乔绍廷的行为,无异于在明面上跟旷北平再次单挑。
“乔律对这案子怎么那么大执念?”洪图确实好奇。
“被害人的老婆叫严秋,是绍廷当年没追到的女神。”章政敷衍道,事实上他自己也搞不清,真就这点儿原因?
“哦?这事还有瓜可以吃?”洪图捧场,点头,同样不信这个说法。女神的丈夫死了,抢着替杀人凶手辩护,这应该不是制造浪漫重逢的良好途径。
“基金管理人的超权限操作,以及危机后期风控的失效,这种模型风险、操作风险、内控风险,以及对冲基金高业绩提成比例的特点所形成潜在的‘道德风险’,均具有个性化与不可测性……”基金管理人代表的陈述到达尾声。洪图瞥了眼身旁的管理人经理,发现他已自我放弃,两手垂在身侧,耷拉个脑袋。在这种气氛中,洪图说着无力的辩护词,不自觉地开始抠起指甲。
庭审继续。
十点半,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乔绍廷的庭审正进行到控辩双方交锋的阶段。
公诉方坐着一名检察官和一名助检,审判席上是合议庭的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辩护人席上一共有五名律师,乔绍廷在其中。
被告席上的五个男孩,有的满脸青春痘,有的染着黄毛。站在靠边位置的那个,明显比其他四人高大壮实,脸上还有胡楂。这人就是拆迁公司曹总的儿子,曹海。
旁听席上坐着被害人和被告人的家属,曹总也在其中,他正伸长脖子,一会儿望向乔绍廷,一会儿望向曹海。曹总之所以对乔绍廷恭敬有加,除去乔绍廷本人的因素,曹海的案子也占比不小。
“曹海的辩护人,你在辩护意见里说,作为这起抢劫案中被害人与被告人双方唯一的成年人,曹海却不应当承担任何刑事责任?”检察官努力让语调平和,还是透出些嘲讽。
乔绍廷一脸坦然:“我是说,他在这起抢劫犯罪行为中,不具备任何地位。他既不是主犯,也不是从犯,更不是胁从犯。”此言一出,其他几名辩护人都睁大了眼,齐刷刷看向乔绍廷。
乔绍廷继续他的陈述——曹海不过是住在抢劫地点的楼上,又恰好跟一名被告认识,被喊下楼抽了根烟,聊了会儿天,被害人中有一个还没指认出曹海,那更能证明曹海根本没参与抢劫——
审判长忍不住开口打断:“那要按你的说法,出现在抢劫案发现场的曹海,是什么性质?”
乔绍廷耸肩:“他……就是路过的。”
此言一出,另外几名辩护人都低头,憋笑,旁听席上甚至有人笑出了声。审判长瞪了乔绍廷一眼,转头看检察官。检察官一脸不耐烦。曹海半张着嘴,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无辜,这么倒霉。
乔绍廷神色如常,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需要效果。
检方的不耐烦延续至庭审结束之后,乔绍廷签完笔录,去和他们握手:“我这纯属胡搅蛮缠,得罪得罪。”
助检绷着脸,继续收拢卷宗。检察官倒是大度,握手还附赠一枚微笑:“都是工作,能理解。毕竟被告人的家属在场。”乔绍廷回报以“感谢理解”的眼神,往外走,心知肚明自己就是这样的律师,做出近乎搅诉的辩护,和那个曹总在场没有半毛钱关系。
法庭门口,曹总兴奋地追上他:“乔律,牛逼!没错啊,我儿子就是路过的!你说这法院是不是应该当庭放了他?”
乔绍廷的笑容已在这十几米的道路上挥发干净,他站定回身,一脸嘲讽:“你手下去威胁我客户的时候,为什么每次都至少去三四个人?”
“啊?”曹总愣了。
“你也知道人多唬人?曹海快二十岁了,身高一米八几,在被抢劫的孩子眼中,他戳着就是站脚助威。还当庭释放?缓刑都不要做梦!”
“啊?可、可您刚才不是……”
“我是努力争取让曹海不要在一起未成年人实施的抢劫犯罪中,作为唯一的成年人被判得最重。仅此而已。”
曹总愣在原地,衬衫从皮带里挣脱出来,露出一小截肚皮。他大概没想到,代理费加上溜须拍马,买不走乔绍廷的判断力。曹海是成年人,而抢劫是暴力犯罪,是重罪,最后要能争取下来一年实刑,曹总都该烧高香。
乔绍廷往外走,不忘扭头叮嘱:“别让你的手下再去骚扰我的客户,以后有时间多回家管管儿子。”
乔绍廷说着走出法庭,如果他没记错,那个贸易仲裁案正开庭。这本来也是乔绍廷的案子,所以他也做过些前期调查。撇开他调查的结果不谈,那是个稳输的案子。
他能想到章政的一脸愁容,也能想到洪图每每焦虑时低头抠指甲的样子。毕竟是徒弟、同僚,也别弄得太难看才好。
乔绍廷掏出手机,开始编辑消息。
“……给我方造成巨额损失,本质上是申请人由于过度追求收益而不顾操作权限,向撒旦下注而导致的结果!”原告律师正慷慨陈词。几名基金管理人面如菜色。
洪图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不是她不给力,没有证据,就算乔绍廷在,也不可能赢这官司。
就在此时,章政轻轻一拍洪图,从会议桌下给她看手机,是乔绍廷发来的信息。洪图飞快浏览,有些疑惑,和章政对视。章政冲她点头。
“被申请人,申请人认为你们是超权限操作。关于这部分,你们有什么解释?”首席仲裁员朝他们发问。
洪图瞥了眼手机,照本宣科:“被申请人这一方的操作,并没有越权,而是得到了客户及申请人——基金托管人的临时指示。”
原告律师立刻愤怒反驳,洪图不去理会。虽然也不确定这能有什么效用,她还是继续按乔绍廷发来的信息陈述:“在合同上,清楚地注明了客户是两个人——梁忠先生和他的夫人李静女士,杠杆行为源自李静女士的指示。这部分仲裁庭可以调取他们的联系记录,或者被申请人在得到授权的情况下,也可以去调取这部分记录,作为证据出示。”
李静的确不在庭上,但这充其量也就是个缓兵之计。洪图很清楚,李静没提出过加杠杆。
原告律师推了推假发,正忍不住想再次反驳,坐在一旁的基金托管人代表,也就是梁忠,突然伸手拦下律师。律师扭头看他,就见他面带顾虑,微微摇头。
原告律师诧异,洪图同样意外。她斜眼去瞟章政。章政的表情意味深长。
中午十二点,原告律师主动向洪图要求撤诉和解。
仲裁委员会停车场,章政斜倚后车门,站在车旁,拿着手机,一脸兴奋。
“绍廷,你可以啊。对方主动要求和解。你怎么知道李静给过基金托管人加杠杆的指示?”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和基金托管人的经理有一腿。如果事情败露,对他们整个家族都是大丑闻,而基金托管人那边也会失去他们最重要的客户。”
至此,乔绍廷一上午处理的四起案子,都赢得了不同程度的胜利,以其他律师不会运用的手段,争取到了其他律师未必能争取到的东西。
可是,当乔绍廷将同样的这套方式运用到王博和雷小坤的案子上,就会激怒不该被激怒的人。
就像洪图跟章政说的,王博和雷小坤的死刑判决,可以称得上证据确凿,在凶手的辩护方面,乔绍廷找不到突破口。这次,他另辟蹊径的方式,是将目光转向被害人朱宏。
乔绍廷有个老同学名叫邹亮,在津港银行做客户经理。乔绍廷就从这人身上入手,让他帮忙调查朱宏一家的财务状况,试图发现朱宏的破绽。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并没有在意,津港银行的常年法律顾问是金馥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