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文明会撒谎吗？

在《三体Ⅰ》里，叶文洁首次与三体文明取得了联系，随后这个消息被石油大亨之子伊文斯得知，他继而取代叶文洁，垄断了人类文明与三体文明的交流，并建造了一艘巨船“审判日号”，以此为基地指挥ETO。伊文斯以保护地球物种为理由，企图借三体文明之手毁灭整个人类，但最终，他和ETO被人类军队的“古筝计划”一举消灭。他与三体文明的交流记录——存储了28吉字节（GB）信息的硬盘落入了人类政府的手中。硬盘中的信息是人类了解三体世界的唯一路径，智子的制造原理和过程都在这些信息中。解读和分析这些信息数据，是人类有效对抗三体文明的前提。

在人类截获的伊文斯的硬盘数据中，记载了他与三体文明的最后一次对话。

字幕：我们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文献，发现理解困难的关键在于一对同义词上。

伊文斯：“同义词？”

字幕：你们的语言中有许多同义词和近义词，以我们最初收到的汉语而言，就有“寒”和“冷”，“重”和“沉”，“长”和“远”这一类，它们表达相同的含义。

伊文斯：“那您刚才说的导致理解障碍的是哪一对同义词呢？”

字幕：“想”和“说”，我们刚刚惊奇地发现，它们原来不是同义词。

伊文斯：“它们本来就不是同义词啊。”

字幕：按我们的理解，它们应该是同义词：想，就是用思维器官进行思维活动；说，就是把思维的内容传达给同类。后者在你们的世界是通过被称为声带的器官对空气的振动波进行调制来实现的。这两个定义你认为正确吗？

伊文斯：“正确，但由此不正表明‘想’和‘说’不是同义词吗？”

字幕：按照我们的理解，这正表明它们是同义词。

摘自《三体Ⅱ》

三体文明告诉伊文斯，他们不理解人类所谓的“想”和“说”有什么不同。三体文明的思维是“透明”的，就像是鱼缸里的鱼一样，不可能隐藏任何秘密。他们还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计谋和伪装。读到这里，你可能认为既然三体文明的思维是“透明”的，那他们就一定不会欺骗或撒谎吧。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仔细阅读《三体Ⅰ》中的故事，你也许会发现，三体文明的所谓不懂欺骗可能正是他们给人类设下的一个最大的骗局，是他们企图麻痹人类的高超计谋之一。

首先，不管三体文明是否会欺骗，在三体世界其实是存在“欺骗”这个词的。在第一部的倒数第二章，描述智子的制造过程时有一个细节：三体科学家尝试进行展开智子的实验，起初的几次都没有成功，科学执政官一直在找借口，并承诺展开质子不会有什么危害。此时军事执政官愤怒地对科学执政官说：“你在欺骗元首！你闭口不提实验带来的真正的危险！”请看，三体文明使用了“欺骗”这个词。

当然，即便他们使用这个词，也不能说明他们真的明白欺骗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们真的不明白吗？让我们再来看看第一部的倒数第三章“监听员”。在惩处那位给人类发送友善消息的1379号三体监听员之后，三体元首询问监听执政官应该如何补救，执政官建议向太阳系方向“发送经过仔细编制的信息，引诱人类回答”，这样就可以准确定位太阳系和地球。这段话让人产生疑问：一个懂得编制虚假信息引诱敌人的文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欺骗呢？况且，智子的任务之一，就是用“神迹”欺骗人类，引起人类的恐慌和绝望，最终阻止科学家继续从事科学研究。会执行这种计划的文明，难道不懂欺骗吗？

那么，他们的欺骗会不会是跟地球人学的呢？并非如此。还是在“监听员”那一章，三体元首惩处1379号监听员、打算诱骗人类上当发生在人类和三体文明建立联系之前。这也代表了三体不可能是从人类这里学会计谋、欺骗的。因此，三体文明的“不会欺骗”也许是对地球人的最大欺骗。

三体文明不但知道什么是欺骗，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隐藏自己的思维。在“监听员”那一章中，1379号监听员在接受元首质问的时候，讲述了一段自己的经历。

（1379号监听员：）“……大约在一万个三体时前的乱纪元中，监听站的巡回供给车把我所在的1379号站漏掉了，这就意味着我在之后的一百个三体时中断粮了。我吃掉了站中所有可以吃的东西，甚至自己的衣服，即使这样，在供给车再度到来时，我还是快要饿死了。上级因此给了我一生中最长的一次休假，在我随着供给车回城市的途中，我一直被一个强烈的欲望控制着，那就是占有车上所有的食物。每看到车上的其他人吃东西，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憎恨，真想杀掉那人！我不停地偷车上的食品，把它们藏在衣服里和座位下，车上的工作人员觉得我这样很有意思，就把食品当礼物送给我。当我到城市下车时，背着远远超过我自身体重的食物……”

摘自《三体Ⅰ》

如果三体文明的思维都是透明的，1379号监听员恐怕很难做到暗自憎恨别人，更不用提“偷”和“藏”东西了。

还有一个细节，在三体元首把1379号监听员打发走以后，质问监听系统执政官，怎么能让这种脆弱的邪恶分子进入监听系统。执政官回答道：“元首，监听系统有几十万名工作人员，严格甄别是很难的。”这个回答说明三体人的思维其实与人类类似，也是一个黑箱，一个三体人无法知道另一个三体人究竟在想什么。换句话说，三体文明的思想和其表达出来的东西也是不一致的。心口不一也许不是人类特有的。

实际上，所谓的思维透明、无法理解欺骗，都是三体文明告诉伊文斯的。人类其实无法直接确认三体文明的交流方式到底是怎样的。小说直到最后也没有揭开这个秘密，给读者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悬念，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更为巧妙的是，在小说第二部的序章中，作者通过描写伊文斯和三体人的对话，让读者意识到思维和表达有着本质的不同，从而为小说的第二部里最重要的内容——“面壁计划”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