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三峰山
公元1232年正月,拖雷的西路军克服了重重艰难险阻,从崇山峻岭的秦岭余脉,冲到了平原地区。出伏牛山之后,拖雷成功地绕到了金国背后,几乎与走大路的窝阔台同时到达中原腹地。
拖雷所率领的这支命硬的蒙古部队,在河南三峰山(河南禹县西南)遭遇了金国的末世名将——完颜合达与完颜陈和尚。果不其然,枕戈待旦的十五万金国精锐,将拖雷的四万疲惫之师团团包围在山上。
完颜陈和尚,本名彝,字良佐。女真贵族,金末将星。他不姓陈,也没有当过和尚,陈和尚只是个小名,但他小名的名声比本名还要大。在成吉思汗去世之后,蒙古人在金国人身上迟迟占不到任何便宜,很大的原因就是金国重新启用了一批少壮派将领,完颜陈和尚就是其中之一。在完颜陈和尚短短几年的统兵生涯中,创造了很多军事奇迹,比如在公元1228年,也就是成吉思汗死后的第二年,完颜陈和尚在甘肃大昌原以四百骑兵,大破蒙古八千之众,取得了金国人蒙金交兵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大捷。
完颜陈和尚所能够仰仗的,就是他手中的金国王牌部队——忠孝军。
忠孝军的成军不是偶然,他是金国女真人对于先祖创业精神的一种回归。早年的女真人横行无忌,灭辽破宋,靠的就是威震天下的骑兵部队。金国人的骑兵分成两类,一类是重骑兵,又叫“铁浮屠”
,主要布置在正面,用作突击;还有一类是轻骑兵,又叫“拐子马”,主要布置在两翼,负责保护和迂回。“铁浮屠”与“拐子马”在当年,让辽军和宋军吃尽了苦头。即便是岳飞这样的南宋精锐,面对完颜兀术骑兵的时候,也总是要加十二分的小心。金国的骑兵战法,有点类似于《亮剑》里面孙德胜的骑兵连。在作战时,女真人充分发扬玩命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一个冲锋之后,重新组织第二轮冲锋。连续十个冲锋下来,很多时候对手不管吃亏还是占便宜,在意志力上就已经先崩溃掉了。更何况,金国人出动的,是动辄几千上万的“铁浮屠”配合“拐子马”联合作战。
上百年过去了,金国骑兵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首先马就没了,大部分的产马传统区域,都被蒙古人一块块蚕食掉;此外,女真人的尚武精神,已经完全不能和当年同日而语。不仅仅是尚武精神,还有汉人传统的忠孝节义,金国贵族们更是一头雾水。换句话讲,百年前的游牧民族优势丢了,入主中原之后,汉人的传统儒家思想也没有吃透。
于是,忠孝军应运而生。
女真士兵靠不住,那就重新组织兵源。因此,忠孝军中的民族成分极其复杂,有回纥人、乃蛮人、羌人、浑(吐谷浑)人,还有汉人。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曾经在历次战斗中,同蒙古人结下了深仇大恨,只要上了战场,根本不用战前动员就能勇猛作战。忠孝军的战法,模仿了早年的金国骑兵。士兵们人人懂骑射,一人有两马,骑主马的同时,还有从马做备份,连续作战能力非常高。此外,忠孝军的作战素养非常高,胜不追、败不乱,战场上连续冲锋,能一直拼到最后一口气。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金国上上下下开始倡导汉人的儒家精神。忠孝军成军之后,强调了军容军纪,要求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对百姓秋毫无犯。当时的皇帝金哀宗完颜守绪,在全国范围内提倡忠义为先,在宗庙公祭烈士(“立褒忠庙,仍录其孤”《金史·列传·卷六十二》),抚慰历年来在对蒙古作战中英勇牺牲的先烈英魂。比如金哀宗正大二年,也就是公元1225年的一次金国国家公祭,被追谥褒奖的烈士共有一十三人,其中除了一位是西域异族勇士,其他十二位全部是汉人英雄。与此同时,皇帝同南宋政府休兵,试图结束宋金的世仇关系,集中精力对抗蒙古。
除了忠孝军之外,业务能力出众的完颜陈和尚,还遇到了能够对自己知人善任,充分放权的部门领导——完颜合达。完颜合达同样是军人出身,当时担任金国的平章政事,是名副其实的军人宰相。很多时候,完颜陈和尚只需要专注于军事斗争本身,而完颜合达则负责帮助完颜陈和尚,理清外交后勤与媒体造势的工作。完颜合达与完颜陈和尚这对将帅,堪称金帝国的黄金组合。仰仗他们的不懈努力,在成吉思汗死后的几年中,金国一度出现中兴崛起的迹象。
此时此刻,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全程参与了三峰山之战。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就是天说了算。
当时,谁都没有料到,三峰山突降大雪。不仅仅是大雪的问题,还有大风。纷纷扬扬的大雪伴着狂风,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很多南方的朋友,往往不太理解风雪交加的真实含义,因为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才有最深刻的感受。本身只是下雪的话,与平时冬季普遍温度,并不会有太大差异。但是就怕刮风,风一刮,透心凉。原本体感温度是零下十度,配合大风,体感温度马上下降到零下二十度。如果衣服的隔冷做得不好,大风雪天气中,人体失温就会很快。这还没算上在风雪交加的天气中,雪花对于能见度的影响。还有疾风带起来的雪粒,打在人的面部和身体露出部位,就像是无数个小刀子一样在划呀划。这样的风搅雪天气,恰似塞外草原的冬季,蒙古人非常适应。现在的很多艺术作品中,都有对于蒙古草原风搅雪天气的描述。比如《龙梅和玉荣》中的风雪故事,还有《狼图腾》中的白毛雪等。然而这样的大风雪,对于入主相对温暖的中原已经多年的金国人来讲,已经完全不能适应了。
史载,“金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元史·卷一百一十五·列传第二》)。
仗还没有开打,风雪之中的金军,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漫天的“白毛雪”中,被风雪冻僵的金国大军,没有被激发出最后的怒吼,长途奔袭的拖雷部反而更像是一群亡命之徒。最后蒙军以少胜多,将数倍于自己的金军击溃。“会风雪大作,其士卒僵仆,师乘之,杀戮殆尽”(《元史·列传·卷八》)。史书中短短的几句话,读来却是寒意满身。
大势已去,完颜合达与完颜陈和尚率领残部退回到附近的均州城内(河南禹县)。
拖雷显然不会再给金国军队重整旗鼓的机会。紧接着均州城破,蒙金双方进行了非常残酷的巷战,最终完颜合达战死,完颜陈和尚被俘。已经成为俘虏的完颜陈和尚,被蒙古人虐杀,至死骂声不绝。拖雷敬重这位忠勇的战士,对死前的完颜陈和尚说:“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六十六》)
完颜合达与完颜陈和尚战死后,金国部队士气也跌落到了谷底。本来就已经不大的版图上,北部黄河天险被窝阔台平趟,南部拖雷又神兵天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西部扼守潼关的金兵,精神防线终于垮掉,很快他们也献城投降。
仅存的有生力量,投降的投降,被歼灭的被歼灭。金国在短时间内,已经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反击攻势。而金国剩下的残兵败将,只能各自为战,退守中原地区几个围绕汴梁的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