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循礼而行无往不利[履]
从哲学上说,月望则昃,阴极则消,此自然之理。所以,小畜之后,当应谨慎小心,循礼而行,才会无往不利。《序卦》说:“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
《履》卦是讲礼仪的专卦。每一个人的成长,都需要亲人和社会的精心哺育和培养。但是,待长大成人以后,作为哺育者、培养者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以哺育和培养的功臣自居了,更不能动辄就对人家发号施令;作为被哺育者和被培养者,也不能因为自己羽翼已丰,就过河拆桥,甚至恩将仇报。这时最好的方式是循礼而行,哺育者功成而弗居,被哺育者则要时时牢记养育之恩,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礼记·乐记》说:“礼者,天地之序也。”礼是天地万物的秩序,只有遵从天地万物的秩序,才会在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活动中取得成功,所以,孔子才说:“不学礼,无以立。”
履:履虎尾,不咥人。亨。初九:素履往,无咎。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
九五:夬履,贞厉。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
【原文】
履①:履虎尾,不咥②人。亨。
【译文】
《履》卦说的是,即使遇到了踩踏虎尾这样危险的事情,也能不为虎所伤。因循礼而致亨通。
【注释】
①履:卦名,帛书《周易》作“礼”。从字义上说,履有践履、踩踏的意思,引申为循礼而行。
②咥(dié):咬。
【品鉴】
《履》卦的核心思想是讲“礼”。其上卦(外卦)为乾,阳刚,乾为天,为虎;下卦(内卦)为兑,阴柔,兑为泽,为少女。孔颖达等认为卦辞中所说的“虎”就是下卦“兑”。但是,程颐、朱熹等认为,上卦乾为虎。程朱的说法是对的。兑为少女,至弱至柔,乾为虎,至刚至健。至弱至柔遭遇至刚至健,就像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女进入社会一样,自己社会阅历和生活经验都极其有限,如何才能做到在面对各种困难、危机,乃至陷阱时,正确应对,不为所伤,唯一正确的方法就是循礼而行。
礼的根本是谦柔,若能以谦柔处世待物,循礼而行,即便是遇到像踩老虎尾巴上的险难之事,也不会为虎所伤。
【原文】
初九:素履①往,无咎。
【译文】
初九:朴素无华、自然而然地做事情,就不会有灾祸。
【注释】
①素履:朴素无华地做事。素,朴素,与“文”相对。
【品鉴】
“素履”,有学者释为“穿着白色的鞋子”,也有人说“素履,就是按照平时一贯的做法去做”,皆不妥。王弼说:“处履之初,为履之始,履道恶华,故素乃无咎。”礼的要害在其内容而不在其形式。初爻处在“礼仪”开始的阶段,繁文缛节尚未出现,故为“素履”。我们常说,童言无忌,就是因为儿童处于刚刚开始学习的阶段,“礼”的观念和意识很少进入到心中,在这一意义上,李贽把孩童的心称作“妙明真心”,因其至纯至真,故无瑕无恶。
《易经》的这一思想为孔子所继承。孔子于“礼”皆取其实效,而不太关注礼的形式。鲁人林放曾经就“礼之本”问教于孔子,孔子高兴地说:“大哉此问!”接着便回答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礼记·檀弓上》也有一段话,与此可互相印证,其云:“子路曰: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孔子的这一思想应该是对《履》卦初九爻的继承和发挥。
【原文】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①贞吉。
【译文】
九二:循礼而行的道路一定是平坦宽阔,即便是幽居之人若能持信守正也是吉利的。
【注释】
①幽人:幽居之人,泛指境遇困难的人。程颐释为“幽静安恬之人”,有学者释为“囚人”,也有学者释为“隐士”,还有学者释为“贞女”。
【品鉴】
礼道是平坦的,只要我们认真遵循,幽静安然处之,守正则吉。
九二以阳居阴,合乎“履”的根本精神——谦。幽人泛指囚人、隐士、贞女。九二互体有火泽《睽》。离火为目,兑泽为折,目折为“眇”,幽人即眇人。据此有学者把“幽人”释为“盲人”,进而引申为“身处幽暗的人”。
【原文】
六三:眇①能②视,跛③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④为于大君。
【译文】
六三:目眇还要勉强去看,足跛还要勉强去行,踩在老虎尾巴上,老虎咬人了,极其凶险,这就如同武夫偏要去做侍奉国君的事情一样。
【注释】
①眇(miǎo):盲,失明。宋代苏轼《日喻》有“生而眇者不识日”的说法。
②能:而。古“能”“而”互通。
③跛(bǒ):走路不正。《说文解字》说:“跛,行不正也。”只用一脚站立,称为“跛”,但这时“跛”要读为“bì”。
④武人:武夫。
【品鉴】
这一爻是全卦的主爻。六三应于上九(虎首)。兑口遇虎首,这是极其危险。“眇能视,跛能履。”眇了,还想视;跛了,还要履。做力不从心的事情,是很危险的。这就如同武夫却要做侍奉君主的事情一样。这一爻实际上是告诫人们,不要去做自己做不了和不能做的事情。扛不动的时候,就不要去扛。勉强硬扛,就出麻烦了。
【原文】
九四:履虎尾,愬愬①,终吉。
【译文】
九四:踩在老虎尾巴上,若能谦恭恐惧,最终是吉利的。
【注释】
①愬愬(sù):畏惧。
【品鉴】
《履》卦的上卦乾是虎,九四是虎尾,九五是虎身,上九是虎首。王弼认为,九四爻逼近至尊九五,以阳承阳,处多惧危险之地(犹如虎尾),但四为阴位,而阳爻居之,王弼说:“以阳居阴,以谦为本。”这是这一爻最终吉利的原因,所以,爻辞说:“履虎尾,愬(sù)愬,终吉。”与这一爻以阳居阴相反,该卦六三爻则是以阴居阳,以柔居刚,故其凶险不言自知。由此可见,礼的根本是谦柔处下。
【原文】
九五:夬履①,贞②厉。
【译文】
九五:行为刚决果断,虽然能够做到持信守正,结果也一定是危险的。
【注释】
①夬(guài)履:决然而行。夬,果决,坚定,果断。
②贞:正,真诚,坚定不移。
【品鉴】
六十四卦的第五爻很少有危厉困难的,《履》卦的九五居然是“厉”,什么原因呢?孔颖达说:“履道恶盈,而五以阳居尊,故危厉也。”也就是说,履卦(“礼”)的特点是尚柔不尚刚。九五虽有刚健中正之德,但若违礼专断,以刚行刚,夬决(刚决)而行,即便是守正持信,也难免危厉。
《履》卦九五爻反而有些问题,与常卦异,根本的原因在于人在高位,难免背礼,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果决固然是他的优点,但刚愎自用,果决而行,则与礼道相背,所以,爻辞才说:“夬履,贞厉。”由此可见,“富而好礼”何其难也。
【原文】
上九:视履①考祥②,其旋③元吉。
【译文】
上九:审视其履行,考察其祸患与吉祥,若能返回到其本然无华的状态,必获大吉。
【注释】
①视履:审视其履行。视,审视。履,履行,所做的事情。
②考祥:考察其福祥与祸患。考,考察。祥,吉祥,福祥。
③旋:返回,这里是指返回到原先的状态。
【品鉴】
这一爻是全卦的结论,意在说明《履》卦尚谦不尚盈,尚柔不尚刚,尚自然而不尚矫饰,尚内容而不尚形式。所以,王弼在解释这一爻时说:“祸福之祥,生乎所履。处履之极,履道成矣,故可视履而考祥也。”若能做到朴素无华,凭着人的本真之性去做事情(率性而为),就一定大吉大利。
我们来看一下是不是这样。初九、九二、九四、上九皆吉而无咎。六三、九五反而有危险和困难。初九因“素履”而无咎,九二以阳居阴,因“坦坦”而吉,九四也是以阳居阴,以谦为本,因“愬愬”而终吉,上九礼道已成,因能“旋”而元吉。相反,九五爻反而有些问题,与常卦异。为何?人在高位,难免背礼,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由此导致危险和麻烦。六三爻,以阴居阳,自是礼卦大忌,自身柔弱,还在刚位,于礼、于《易》之谦柔精神相背,故此爻以“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相戒。因此,这一卦的结论就是: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人,一个刚刚开始开创一番事业的人,应该处谦居下,循礼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