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创生万物 建侯开国[屯]
天地相接,便有万物的产生,所以,在讲完天道和地道后就要讲万物的产生。《易传》中专门解释六十四卦排列次序的《序卦》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
《屯》卦是讲万物产生的,是讲开创事业的,也是讲“君道”的。君道之始,犹万物初生,犹事业初创,犹姻缘初成。该卦以婚姻喻万物产生,以婚姻喻事业初创,以婚姻喻君道。以此告诫人们,该如何开创一番新事业。在开创新事业时应该注意些什么、这一卦的基本思想可以概括为“屯盈万物,建侯开国”。
从卦象上看,《屯》卦上卦为水为云,下卦为震为雷。这一卦说的是天地创造万物之始,春气萌发,云雷交加,无限的生机和活力皆包含在此。因此《屯》卦的特点是天地始生,事业初创,发展的机遇与挑战同在。当此之时,君子宜居正慎行,奋发图强,处屯求通,至于大亨。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原文】
屯①:元亨,利贞。勿用②有攸③往,利建侯。
【译文】
《屯》卦:有仁就可以开创一番事业,有礼就会亨通顺利,有义则利自生,有信就会牢固稳定。虽有仁礼义信四德,但也不能外出有所前进,而应立足当下的事业,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
【注释】
①屯(zhūn):积聚,蓄积。又有艰难、困难的意思。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屯”字,写法皆如草木初生、破土而出之形。《说文》曰:“屯,难也。象艹木之初生,屯然而难,从艹贯一。一,地也。”所以,《屯》卦象征万物初生。
②用:施行,奉行。
③攸:所,用在动词前的助词,构成名词性词组。
【品鉴】
《屯》卦讲的是乾坤相接,万物初生时候的状态。从卦象上看,这一卦的基本思想就是告诉人们,前面有危险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屯》的卦象是上卦为“坎”,下卦为“震”。坎为“险”,震为雷、为“动”。所以,卦有动于险中的意思。万物初生,或创业之始,往往充满着艰难和危险。《易传》中专解卦辞的《彖传》在解释“屯”时说:“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孔颖达《周易正义》认为,“刚柔二气始欲相交,情义未得,故难生也。若刚柔已交之后,物皆通泰,非复难也”。
《乾》卦讲元亨利贞,《屯》卦也讲元亨利贞,但《乾》卦的元亨利贞是无条件的,不受任何限制,而《屯》之元亨利贞是有限制的,这就是“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坤》《随》《临》《无妄》讲元亨利贞,皆可如此理解。
总的说,《屯》卦卦辞是说:天地始交,创生万物,会有艰难险阻,此时应涵养自我,积聚力量,推动事物的前进。以此喻君子在创业之初,机遇与挑战同在,此时应在艰难中积聚力量,成就伟业。《象传》云:“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意思是说,上有云下有雷,云雷相交,雷雨交加,天地氤氲,巨大的变化正在生成,君子处此之时,应当经纬天下,整顿民务,建设国家,开创事业。
【原文】
初九:磐桓①。利居贞②,利建侯。
【译文】
初九:在流连徘徊时,利于守持正道,利于建立诸侯。
【注释】
①磐(pán)桓:盘桓,徘徊,流连不进。
②贞:正道。
【品鉴】
初爻为下卦“震”的主爻,也是全卦的主爻。主爻往往能说明这一卦的一些基本特点。震为诸侯,故利建侯。建国之初,稳定是首务,不可妄动。
《象传》曰:“虽磐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初九为阳爻在三阴之下,就如同人有高贵的品质而屈居于下一样,以贵下贱,虽徘徊流连,但居正待时,所以,能够大得民心。这就如同文王用姜太公、刘备用诸葛孔明一样。所以,孔颖达说:“初九虽磐桓不进,非苟求晏安,志欲以静息乱,故居处贞也。非是苟贪逸乐,唯志行守正也。”杨万里也说:“磐桓不进,岂真不为哉?居正有待,而其志未尝不欲行其正也。故周公言居贞,孔子言行正。”
【原文】
六二:屯如①邅如②,乘马班如③。匪④寇婚媾,女子贞不字⑤,十年乃字。
【译文】
六二:创业之初,要想很快就取得突破性进展是极其困难的,很多时候只能在原地徘徊转动,就像骑在马上旋转不进一样。创业的开始阶段和婚姻初成的道理是一样的,女子恪守正道而不许嫁,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才会迎来新婚的喜悦。
【注释】
①屯如:艰难的样子。屯,艰难。如,语气助词,可译为“样子”。
②邅(zhān)如:绕圈转动的样子。邅:转动,绕圈子,《玉篇》:“转也,移也”。
③班如:盘旋不进的样子。班,盘旋不进。
④匪:非,不是。
⑤字:女子许嫁。不字,不许嫁。
【品鉴】
这一爻讲的是万物产生或事业初创时,往往会有许多困难和阻力,这就如同婚姻一样。六二中正,与五相应。九五爻是本卦的主爻,上卦坎为寇盗,但本卦九五爻以阳居阳,六二爻以阴居阴。六二、九五正好阴阳相应,为正应,故卦中以婚姻设喻。但是,二爻和五爻中间有六三爻、六四爻两阴爻相隔,互体为艮,为山。也就是说,六二和九五虽性情相投,姻缘美好,但因中有大山阻隔,故不能马上成功。正如卦中所说,九五乘马而来,欲求婚媾,然值此屯难之时,不宜轻动,宜守正待时,至十年困难消除了以后,方可前往成婚。这就如同创业做事,虽然合乎公道和正义,但因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因此,必须经历一个艰难困苦的过程,才会到达成功的彼岸。
【原文】
六三:即①鹿无虞②,惟入于林中。君子几③不如舍,往吝④。
【译文】
六三:打猎逐鹿没有虞人作向导,只身一人进入茫茫林海中,这是极其危险的。君子与其前往追逐,不如舍弃。盲目前行,必有憾惜和困难。
【注释】
①即:就也。追逐,靠近。
②虞:掌管禽兽的官员。《尚书·舜典》孔传:“虞,掌山泽之官。”
《榖梁传·庄公二十八年》范注:“虞,典禽兽之官。”
③几:接近。
④吝:行难,困难。“吝”与“遴”通,《说文解字》:“吝,恨惜也。”“遴,行难也。”尚秉和《周易尚氏学》说:“凡言‘往吝’者,宜从‘行难’义;只言‘吝’者,宜从‘恨惜’义。”
【品鉴】
正如《三国志·魏志·陈琳传》所说:“即鹿无虞,犹掩目捕雀。”这是极其危险的。打江山,创事业,一定要有贤能之士的辅佐,只是依靠外行,贸然行事,一定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和困境中。从卦象上看,六三爻处于王公之位,自己是阴爻居于阳位,德薄而位尊,力微而任重,其外部环境也不乐观,六三的应爻是上六(每卦的一与四、二与五、三与六,互相为应爻,若阴阳相应就是“正应”,若阴阴相应、阳阳相应就是“敌应”),六三是阴爻,上六爻也是阴爻,阴阴相斥,为“敌应”,表明六三没有“外援”,孤军奋战。而且,六三之上是阴爻六四和阳爻九五,由此形成了艮象(),上卦又为坎,坎也为林。六三在面对高山和茫茫林海,尽管利益在前,但一己之力不足当之,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舍弃。不顾主客观条件,执意前行,必有憾惜。
六三是以“即鹿无虞”“往吝”警示人们,在创业做事情时不能只见其利,不见其险。利益财富总是和风险联系在一起,人做事情时应仔细分析自己的内部和外部条件、主观和客观条件。能为时才为,不能为则舍。
天地始成,事业初建,一切当以稳定为首务,故《屯》卦的前三爻(初九、六二、六三)反对冒进和妄动,但到了六四爻以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原文】
六四:乘马班如①,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译文】
六四:乘马而来,谨慎小心,盘旋前进。为追求美好的婚姻和高尚的事业而前往,自然吉祥,无所不利。
【注释】
①班如:盘旋不进的样子。班,盘旋不进。
【品鉴】
从初九到六三,这三爻皆警示人们不可妄动。但是,从六四爻开始,卦又要求人们当动时就必须动。为什么?离开了下卦,封侯建国已成,这时候就需要你有所作为。这里的一个关键字是“求”。“求”什么呢?求贤士。
从六二到六三,再到六四。六四处上卦坎之初,坎为险,故班如。六四处诸侯之位,下应于初,为正应,故为婚媾。引申为上尊礼求下贤,《程传》:“居公卿之位,己之才虽不足以济时之屯;若能求在下之贤,亲而用之,何所不济哉?”但六四以诸侯之尊下求于初九贤能之士时,却面临六二和六三的阻隔,所以,求贤的路,并非一帆风顺,这就要求六四既要深思远虑,三思而后行(“班如”),又要刚毅果决,看准了的事情就要坚决地去做(“乘马”)。既“班如”,又“乘马”,十分生动形象地表达了这一思想。
总之,物生虽难,创业虽艰,但总有解决的办法,这就是求贤、礼贤,得贤能者得天下。历史上这样的事情非常多,如文王之求太公,刘备之求诸葛。创业之初,需得民心,得贤人,然后才能得天下,才会无所不利!故专门解释这一爻的《象传》说:“求而往,明也。”有求于下而前往,是明智的。
【原文】
九五:屯①其膏②。小,贞吉;大,贞凶。③
【译文】
九五:屯的要义在积聚,而不可广泛布施。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阶段,在进行物质生产分配时,小施则吉,大施则凶。
【注释】
①屯:囤积,积聚。这一卦的要义是囤积和积聚。但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有“收”就有“施”。九五爻居于君位,位置特殊,肩负广施膏泽于天下的职责。虞翻说:“坎雨称膏。《诗》云:‘阴雨膏之’,是其义也。”其义为九五处屯之尊,下应六二,有中正之德,故具备打破屯难的能力,因而可以下施膏泽。崔憬曰:“得屯难之宜,有膏泽之惠。”坎雨下降,即可广施膏泽。
②膏:油汁。
③小,贞吉;大,贞凶:小的布施,持正则吉。大的布施,违背了屯道,虽正亦凶。
【品鉴】
“小,贞吉;大,贞凶。”此句争议最大。刘大钧先生认为,“少,占问则吉;大量屯积,此占则凶。”张善文先生则认为“自小,柔小而又恪守正固之道,自然是吉利的;自大,守持正固宜防凶险。”二先生之说,似不妥。
屯的要义在积聚,而不可广泛布施。广布则凶。就是说,创业之时,要勤俭持家,过苦日子。消费时,应量力而行,不能超前消费,不能过度消费。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在进行物质生产分配时,小施则吉,大施则凶。所以,王弼认为:“处屯难之时,居尊位之上,不能恢弘博施,无物不与。”“屯难其膏,非能广其施者。”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屯之时,所施膏泽,不能广大,广大则凶。广大就与屯义不合了。所以,我同意王弼的解释。
【原文】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①涟如②。
【译文】
上六:乘马而来,谨慎小心,盘旋前进。因为没有响应者,所以才致掩面而泣,泪水涟涟。
【注释】
①泣血:无声泣哭。并非说哭泣至于流血。
②涟如:泪流不断的样子。
【品鉴】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响应者,尤其是需要贤能之士来响应。这是成功的关键。上六爻欠缺的就是这一点。没有人,怎么做事情?没有人响应,谈什么开创事业?孤家寡人,有心无力,只能“泣血涟如”。
专门解释这一爻的《象传》说:“泣血涟如,何可长也?”上六爻所说的“泣血涟如”的困难局面终会被打破。如何打破“泣血涟如”的局面呢?靠教育,靠人的物质和精神生产活动。《屯》卦之后就是《蒙》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