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长养万物敬信待时[需]
《易经》从天道入手,讲到地道,再讲到君道和师道。《屯》卦以“君道”比喻万物产生,《蒙》卦以“师道”比喻如何让初生万物摆脱“稚小蒙昧”状态,主要是从思想启蒙的角度切入。但是人摆脱蒙昧和稚小,仅靠精神的因素还不行,还必须要有物质的条件,《需》卦讲的就是人摆脱稚小和蒙昧所需要的物质条件。所以,《序卦》说:“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
有学者说,《需》卦是儒家思想之源头。徐仲舒1975年在《四川大学学报》撰文认为,甲骨文中的需字即古代的儒字。胡适《说儒》认为,儒是殷商遗民,是“文弱迂缓的人”“需卦所说似是指一个受压迫的知识阶层,处在忧患险难的环境,待时而动,谋一个饮食之道。这就是儒。”郭沫若不同意胡适的观点,写了《驳说儒》一文,反驳胡适,认为儒义是“柔”,但不是精神的柔,而是筋骨的柔,文绉绉,酸溜溜,不稼不穑,摆臭架子,似寄生虫一般。其实,《易经》六十四卦都与儒家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需》自然也不例外,它讲饮食之道,讲正确处理个人和他人的关系,都同后来的儒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若把儒家思想的源头仅仅归结为《需》卦就不准确了。
《蒙》卦论“师道”,主要是讲精神生产的,《需》卦论“饮食之道”,主要是讲物质生产的。董仲舒说:“利以养其体,义以养其心。心不得义不能乐,体不得利不能安。义者心之养也,利者体之养也。”套用董仲舒的话说,《蒙》卦主要是“养心”;《需》则是“养身”。人不仅需要心灵的健康,也需要身体的健康。身心都要健康。
从卦象来看,《需》卦为上坎下乾。坎为险,乾为刚健。以乾之刚健而涉险,会如何呢?这就是《需》卦要告诉我们的。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终吉。九三:需于泥,致寇至。
六四:需于血,出自穴。九五:需于酒食,贞吉。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原文】
需①:有孚②,光③,亨,贞④,吉。利涉大川。
【译文】
《需》卦的基本意蕴是:怀信、光明、循礼、守正,就会吉利。有利于从事涉越大川一类的险难之事。
【注释】
①需:须也,期待、等待。《说文解字》说:“需,须也。遇雨不进之须也。从雨,而声。”孔颖达《周易正义》说:“需,待也。物初蒙稚,待养而成。”
②孚:信。
③光:光明。
④贞:正。
【品鉴】
《彖传》说:“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需:有孚,光亨,贞吉。”按照《彖传》的说法,“需”就是“须”。“须”有期待、等待的意思。《需》卦是长养万物的卦,卦象为上坎下乾。坎为“云”,乾为“天”,所以,《需》卦长养万物就像云居天上,待时而雨。
《象传》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李镜池认为:“需,从雨从而。‘而’是‘天’的隶变。”
从卦象上看,《需》卦有“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之象。《需》的上卦为坎,坎为险,故曰“险在前”。《需》的下卦为乾,故曰“刚健而不陷”。对一般人来说,“有险在前,不可妄涉。故须待时然后动也。”
(见李鼎祚《周易集解》引唐人何妥语)但于乾则例外,因为“乾体刚健,遇险能通,险不能险,义不穷也。”(见李鼎祚《周易集解》引唐人侯果语)可见,人类征服和改造自然,从自然界中获取物质生活资料是一个不断战胜险难的曲折过程。
【原文】
初九:需①于郊②,利用③恒,无咎。
【译文】
初九:在城市周围生产和生活,能够持之以恒地进行下去,就没有什么灾祸。
【注释】
①需:期待,等待。这里引申为在某一空间中活动。
②郊:城市周围的地方。《尔雅·释地》曰:“邑外谓之郊。”《说文解字》曰:“距国百里为郊。”段注《说文解字》引杜子春注《周礼》曰:“五十里为近郊,百里为远郊。”宋人蔡渊曰:“国外曰郊,郊外曰野。”
③用:施行,奉行。
【品鉴】
进行物质生产,需要有合适的场所和条件。古人认为,在城市周围(“郊”)是最适宜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因为城市周围既有较好的发展条件,又远离危险。《需》卦认为,人要想生活和发展得好,首要的条件就是远离“危险”,离危险越远,发展得就越好。明人梁寅说得好:“《需》下三爻,以去险远近为吉凶。初以阳处下,最远于险,故为需于郊之象。郊,荒远之地也,而君子安处焉,故云利用恒。”所以初爻无咎。接下来,九二爻和九三爻离险就越来越近了。孔颖达《周易正义》说:“难在于坎,初九去难既远,故待于郊。郊者,境上之地,去水远也。”
一句话,离险很远时,有和平发展的环境,所以无咎,故应抓住机遇,持之以恒,发展自己。所以,初九爻讲的是人如何在和平中发展自身。
【原文】
九二:需于沙①,小有言②,终吉。
【译文】
在靠近水边的沙地进行生产和生活,会有小的困难和麻烦,但最终是吉利的。
【注释】
①沙:沙滩,靠近水边的沙地。《说文解字》认为“沙,从水,从少,水少沙见。”《集韵·支韵》说:“沙,水旁。”
②小有言:小的言语伤害。引申为小的困难和麻烦。
【品鉴】
如果说初九爻讲的是人如何在和平中发展,那么,九二爻讲的就是在困难中发展。《程氏易传》说:“坎为水,水近则有沙。二去险渐近,故为需于沙。渐近于险难,虽未至于祸害,已小有言矣。”朱熹说:“沙,则近于险矣。言语之伤,亦灾害之小者,渐进近坎,故有此象。刚中能需,故得终吉。”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只是有小的闲话而已,并无大碍,而且最终是吉利的。
九二爻有优于初九爻的地方,也有不如初九爻的地方。优点是他处“中”,有好的品德,缺点是所处的空间场所接近危险地带,故不如初九。所以,《象传》说:“需于沙,衍在中也。虽小有言,以吉终也。”衍有“宽”的意思。意思是说,宽厚居中,有好的品德,虽然会遇到小的困难和麻烦,但结果最终是吉利的。
【原文】
九三:需于泥①,致寇②至。
【译文】
九三:在靠近水边的地方生产和生活,会招致危险和麻烦。
【注释】
①泥:含有水的半固体状的土,这里引申为靠近水边的地方。孔颖达《周易正义》说:“泥者,水傍之地。”
②寇:仇敌,盗贼,引申为危险和麻烦。
【品鉴】
这一爻讲的是在危险和斗争中发展。靠近水边的地方可以为人们的生活和生产提供较为有利的条件。但是,条件越好,觊觎的人也就越多,危险也就越大,这时候,就应该保持低调,保持平常心,知足常乐;若不满足于现状,还要贪求更多的物质利益而前行,就会遇到危险和麻烦。
《象传》说:“需于泥,灾在外也。”险在前,这时候就要注意了,只有退而固守,才会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孔颖达《周易正义》说:“泥者,水傍之地,泥溺之处,逼近于难,欲进其道,难必害己。”《程氏易传》也说:“三刚而不中,又居健体之上,有动之象,故致寇至也。”因此,这一爻警示人们,处在较好的生存环境中时,应谨慎自守,切忌贪多冒进,否则,就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原文】
六四:需于血(位)①,出自穴②。
【译文】
六四:在自己居住的窑洞前的沟洫中生产和生活,逍遥闲适地从家里走出来。
【注释】
①血:通“恤”,沟洫。
②穴:洞穴,窑洞。古人居住的地方。《说文解字》说:“穴,土室也。”
【品鉴】
《需》卦的前三爻侧重于讲生产,从第四爻开始,侧重于讲消费。第四爻说的是在自己居住的洞穴前面进行生产和生活,很是自由和方便。
这一爻的“需于血”的“血”字,原本作“位”,阮元说:“宋本‘位’作‘血’”,由此便把“需于位”改为“需于血”。其实,“需于位”于卦义甚合。由于《需》卦是讲“饮食之道”的,饮食之道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生产,二是消费。我们认为,《需》卦的前三爻主要讲生产,后三爻主要讲消费。因此,“需于位,出自穴”,说的是在自己的位子上,自由自在地生活、成长。《象传》说:“需于血,顺以听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六四阴爻居于阴位,无欲无求,与九五为邻,像似朝臣一般,出入自如,逍遥自在,过着恬淡安然的生活。
对这一爻的解释,自古迄今多有讹误。前人时贤诸种说解,不复一一列出。
【原文】
九五:需于酒食,贞①吉。
【译文】
九五:生活在酒食宴乐之中,只要守正有度,就会吉利平安。
【注释】
①贞:正。
【品鉴】
九五爻是《需》卦的主爻,是需养的最高境界。《象传》说:“酒食贞吉,以中正也。”以酒食长养自身,必须有中正之德。九五阳爻居于阳位,又是上卦之中位,既“得正”,又“居中”,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成长,自然吉利无比。所以,朱熹解释说:“九五阳刚中正,需于善位,故有此象。”
总之,《需》卦发展到九五爻时,已经战胜了千难万险,修成正果了。这时已经可以享受美酒佳肴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自是怡然自得,其乐融融!
【原文】
上六:入于穴①,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译文】
上六:进到居室中,有不请自至的三位客人来访,恭敬地对待他们,最终是吉利的。
【注释】
①穴:洞穴,窑洞。古人居住的地方。《说文解字》说:“穴,土室也。”
【品鉴】
《序卦》说:“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之道”要求人们正确处理个人与他人的关系。恩格斯指出:“如果一个人只同自己打交道,他追求幸福的欲望只有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才能得到满足。”当我们有了一定的物质产品时,当我们自己在进行消费的时候,也要想到他人和社会,想到自己应该担负的社会责任。与人方便,就可以与己方便。相反,如果不能正确处理自己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时,就会发生矛盾、争执甚至发展到诉讼和战争。接下来的《讼》卦和《师》卦就是告诉我们如何避免和克服这些不良现象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