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 星期一,九月七日 下午三点
在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尘土飞扬的赛车场上人头攒动,有五万名观众前来观看锦标经典赛。这是在约四英里 闭环跑道上一百一十五圈的极速竞赛。比赛已经进行了将近五小时,头顶是酷热的太阳,比赛开始时的三十辆赛车现在没剩下几辆。人们马上就要见证新的历史时刻。以前从没有举办过此类竞赛,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有。所有的传奇人物今天都来了:来自新西兰的克里斯·阿蒙,来自英国兰开夏郡的布赖恩·雷德曼,来自意大利的安德烈亚·迪·阿达米西——开的是一辆阿尔法·罗密欧Tipo 33,来自巴西的卡洛斯·马科——开着一辆一级方程式赛车,来自比利时的常胜车手杰克·埃克斯,以及来自瑞典的雷内·维塞尔——开的是BRM赛车。
赛车道看起来像乱色的彩虹,挤满了法拉利、布拉汉姆、迈凯伦M-19A型和路特斯三级方程式赛车,红色、绿色、黑色、白色、金色都有,令人眼花缭乱。
一圈又一圈过去,选手精疲力竭,巨人开始陨落。克里斯·阿蒙跑在第四位时油门失控,还没来得及切断点火装置以控制住车,就侧面撞上了布赖恩·雷德曼的库柏。两辆车一起出局。雷内·维塞尔排在第一位,杰克·埃克斯跟在他的BRM赛车后面。在大转弯处,BRM变速箱裂开,电池和电子配件着火。BRM开始快速旋转,把杰克·埃克斯的法拉利困住了。
人群兴奋起来。
剩下的赛道上有三辆车在比拼:来自阿根廷的若杰·阿曼达里斯开着一辆苏提斯;来自瑞典的尼尔斯·尼尔森开着一辆马特拉;开着法拉利312B-2的是来自法国的马特尔。他们个个车技高超,无惧直道,敢于挑战弯道,所向披靡。
若杰·阿曼达里斯处于领先位置,因此阿根廷人在疯狂地为他加油。紧随阿曼达里斯之后的是尼尔斯·尼尔森,开着一辆红白色相间的马特拉。尼尔森后面是那辆黑金色相间的法拉利,车手是法国的马特尔。
这辆法国人的车几乎一直都不显山露水,在最后五分钟时才开始超车,先是第十名,接着是第七名,然后是第五名,势头很强劲。人群现在开始注意到它。此时,法国车手试图超越由尼尔森驾驶的处于第二位的赛车。三辆车飞驰的速度都超过了一百八十英里每小时。即便是在坡度较缓的布兰兹-哈奇赛道或沃特金斯-格伦赛道上,这样的速度也很危险。在路面设计较为粗糙的阿根廷跑道上,这简直无异于自杀。一位穿红色外套的裁判员站在跑道边,举着一个牌子:5圈。
法国黑金色相间的法拉利想超过外圈尼尔森的马特拉,尼尔森则步步为营,拦堵着法国车。他们此时已领先内圈跑道上的德国车一圈,并飞快地逼近该车。此时,德国车与尼尔森的车并排。法国车靠后,逐渐发力,紧跟在德国车和尼尔森的马特拉后面。法国车手猛地加速,向两车间的窄缝插过去,逼着两辆车让道,射箭般窜入第二位。一直紧张得屏住呼吸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这一番操作可谓车技高超,极其危险。
现在阿曼达里斯处于领先地位,马特尔居第二位,尼尔森居第三位。比赛只剩下三圈。阿曼达里斯看到了那一番操作。阿曼达里斯心想,法国车手车技还可以,但是还不足以打败我。阿曼达里斯想赢得这场比赛。他看见前面的标志牌一闪而过——2圈。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他自觉已胜券在握。他用眼角余光扫见黑金色相间的法拉利试图与他并驾齐驱,于是瞄了一眼对方车手的脸:戴着护目镜,涂着油彩,神情紧张而坚定。阿曼达里斯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为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感到遗憾,但是他没有选择。这不是普通赛车手之间的比赛,而是唯一优胜者的角逐。
两辆车正接近椭圆形跑道的北端,这里有一个高难度弯道,是整个跑道上最危险的地方,曾发生多次撞车。阿曼达里斯又扫了一眼法拉利车里的法国车手,然后握紧方向盘。当两辆车快接近弯道的时候,阿曼达里斯轻轻抬脚,松开油门,于是法拉利开始追赶上来。他看见法拉利选手不无疑惑地快速扫过来一眼,然后开始与他并排行驶,这正中了他的圈套。人群在尖叫。若杰·阿曼达里斯等待着。黑金色相间的法拉利终于下定决心从外侧超越。时机已到,阿曼达里斯把油门踩到底,开始朝右转向,切断法国车手通往直线跑道的通道,对方只能迎头直冲高坡。
阿曼达里斯看见法国车手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恐慌,不由得默默祈祷,祝您健康!转瞬间,法国车手猛打方向盘,直接冲向阿曼达里斯的苏提斯。阿曼达里斯简直不敢相信。法拉利迎头冲了过来。两车仅有三英尺之隔,速度非常快,阿曼达里斯必须快速做出反应。谁会想到法国车手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阿曼达里斯急于躲开迎头撞上来的数千磅 金属疙瘩,本能地猛往左打方向盘,死死踩住刹车。就这样,法国车手以毫厘之差与他擦肩而过,超过他驶向终点线。若杰·阿曼达里斯的车一阵甩尾,之后失去控制开始打转,侧翻在车道上,又翻滚起来,最后爆发出冲天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
但是,人群的注意力此时集中在法拉利上。法拉利咆哮着冲向终点线,赢得了比赛。观众中传来疯狂的尖叫声,人们朝法拉利跑过去,把车围住,欢呼着。车手慢慢起身,摘下比赛用的护目镜和头盔。
这位车手有着小麦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五官如雕刻般硬朗、清晰。她有一种高冷的古典美。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四肢无力,而是因为激动——她想起送若杰·阿曼达里斯去死时和他对视的情形。广播员在喇叭里激动地大喊:“获胜者是埃莱娜·罗夫-马特尔,来自法国,驾驶的是法拉利。”
两个小时之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丽兹酒店套房里,埃莱娜和她的丈夫查尔斯躺在壁炉前的毛毯上。埃莱娜赤身裸体,查尔斯在求她:“啊,主啊,别那样对我!求你!”
他的乞求只能让她更加兴奋,更加用力,直到把他弄疼,满眼泪花。我没有过错还要受惩罚,查尔斯不由地想。要是埃莱娜知道他干的坏事又该怎么处置他,他想都不敢想。
查尔斯·马特尔娶埃莱娜·罗夫是图她的身世和钱财。两人结婚后,她保留了自己的姓与名,只是在后面加上了他的姓,而且她的钱还是由她保管。等到查尔斯发现自己做了一笔赔本买卖时,为时已晚。
初见埃莱娜·罗夫时,查尔斯·马特尔还是巴黎一家较大的律师事务所的初级律师。当时有人让他送些文件到会议室,里面有四位资深合伙人,还有埃莱娜·罗夫。查尔斯·马特尔听说过她。事实上,全欧洲人都听说过她。她来自罗夫制药家族,是巨额财富的继承人。她很有野性,不循常规,报纸和杂志很喜欢她。她是滑雪冠军,会开里尔飞机,曾在尼泊尔率探险队登过山,还飙过车,赛过马,换男人就像换衣服一样随意。她的照片频繁出现在《巴黎竞赛》和《法兰西生活》上。她此时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事务所接手了她的离婚案件。这是她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离婚,查尔斯·马特尔记不清楚,也不感兴趣。罗夫家族的人是他攀附不上的。
查尔斯把文件递给上司,心里很紧张,倒不是因为埃莱娜·罗夫在屋里——他几乎没看她一眼——而是因为四位资深合伙人都在场。他们代表权威,查尔斯·马特尔尊重权威。他不爱与人打交道,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住在帕西的一个小公寓里,有着集邮的小小爱好。
作为律师,查尔斯·马特尔算不上出类拔萃,倒也过得去,他细心周到,为人可靠,有一种刻板的尊严感。他只有四十出头,外表说不上不帅气,当然更说不上魅力四射。有人曾经说他的性格像湿沙子,这种形容倒也不失公正。所以,接下来的事情确实让他很惊讶——他与埃莱娜·罗夫见面的第二天,资深合伙人M.米歇尔·萨查德便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埃莱娜·罗夫想让你亲自负责她的离婚案件。你即刻接手。”
查尔斯·马特尔一时怔住了,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我,萨查德先生?”
萨查德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一定要把她服务好。”
查尔斯负责埃莱娜的离婚诉讼,也就有必要与她经常见面,但他觉得见面次数过于多了。她会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去位于勒韦西内特酒店的别墅共进晚餐,讨论案情,还会邀请他去歌剧院,去她在多维尔的家。查尔斯一直跟她讲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诉讼,拿到离婚结果毫无问题,但是埃莱娜——她坚持让他叫她埃莱娜,这让他尴尬至极——告诉他,自己需要他不断地宽慰她。后来他回头想起这些时,心里还是苦乐参半。
在两人初次见面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查尔斯开始怀疑埃莱娜·罗夫对他动了感情。他无法相信这一切。自己籍籍无名,她却来自巨富家族。可是埃莱娜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要和你结婚,查尔斯”。
他从来没有想过结婚。他不适应跟女人在一起。另外,他并不爱埃莱娜,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喜欢她。无论他们去哪里,他们都会被大肆宣扬,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让他倍感不适。他被置于她声名的聚光灯下,而这个角色他并不喜欢。他还不无痛苦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明显差异。她爱炫耀,这对谨慎的他来说成了一种刺激。她引领时尚潮流,是魅力的化身,而他——怎么说呢,是个简单、庸常、人到中年的律师而已。他不知埃莱娜看上他什么地方了。埃莱娜·罗夫参加通常专属于男人的危险体育运动,还大肆宣传,于是有很多传言说她支持女性解放运动。实际上,她很鄙视该运动,而且对运动提倡的平等观念很是不屑。她认为男人不应该与女人平起平坐。男人到处都是,需要时招手即来。他们不太聪明,不过可以施以教化,让他们取取东西,点点烟,跑跑腿,开开门,在床上给点乐子。他们是很不错的宠物,会自己穿衣,洗澡,上厕所。可以说,男人是很有趣的动物。
埃莱娜·罗夫经历过花花公子、鲁莽无畏者、商业大亨以及性感男孩,但她没有遇到过查尔斯·马特尔这样的人。她非常清楚他的段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块待捏的黏土泥。而这正是挑战所在。她想把他拿过来,捏吧捏吧,看看能把他变成什么样。一旦埃莱娜·罗夫起了这个意,查尔斯·马特尔就永远失去了逃脱的机会。
他们在讷伊举行婚礼,在蒙特卡罗度蜜月。查尔斯在蒙特卡罗失去了童贞和幻想——他还曾幻想着回律师事务所。
“别犯傻,”新娘告诉他,“你觉得我会和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小职员结婚?你要进入家族企业。终有一天,你要掌管家族企业,我们要掌管家族企业。”
埃莱娜安排查尔斯进入罗氏公司的法国分部工作。他事事都要向她汇报。她指导他,帮助他,帮他拿主意。查尔斯进步很快,不久就接手了法国分部,成了董事会成员。埃莱娜·罗夫把他从一位籍籍无名的律师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之一的公司董事。按理说,他应该非常激动,但他其实很痛苦。从他们的婚姻开始的那一刻起,查尔斯就发现自己完全处于妻子的掌控之中。她给他选裁缝、制鞋商和衬衫制造商。她让他加入奢华的赛马俱乐部。埃莱娜把查尔斯当小白脸对待。他的工资要直接打给她,她给他少到尴尬的零花钱。如果查尔斯额外需要钱,就得向埃莱娜要。她让他每时每刻都得向她汇报,随时为她效劳。她似乎很享受羞辱他,会在他上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刻回家给她送一瓶按摩膏,或其他同样惹人烦的东西。他到家时,她总是在卧室,赤身裸体地等着他。她贪得无厌,像个野兽。查尔斯三十二岁时母亲去世。他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从他记事起,母亲一直体弱多病。他照顾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和女孩子出去约会或结婚。他的母亲一直是个负担。母亲死的时候,查尔斯以为会有解脱感,结果感受到的却是失亲之痛。他对女人和性不感兴趣。在埃莱娜第一次提起结婚的时候,他曾不无天真地向她说明自己的感受:“我的——性欲不太强。”
埃莱娜微微一笑:“可怜的查尔斯,不要担心性生活。我向你保证,你会喜欢的。”
他讨厌性生活,而这似乎增加了埃莱娜的快感。她嘲笑他的疲软,强迫他做讨厌的动作,这让他觉得受到侮辱,很反感。性行为本身已经足以让人降格,埃莱娜却还热衷于尝新。查尔斯从来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查尔斯害怕埃莱娜。她让他觉得她是男的,而他是女的。他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可是,唉,结果却发现无论在哪方面,埃莱娜都比他强。她脑子聪明,知道的法律知识不比他少,经商方面比他懂得多得多。她可以成小时地跟他谈公司的事务,却从不厌倦。“查尔斯,想想那种权力!罗氏公司有能力成就或毁掉世界上半数以上的国家。我应该掌管公司。我的曾祖父创建了公司。公司属于我。”
像这样情绪高涨的时候,埃莱娜在性事上更是贪得无厌。查尔斯被迫用难以想象的方式满足她。他开始厌恶她。他有一个梦想就是离开她,彻底跑掉。但是这样做需要钱。
有一天午饭后,查尔斯的一位朋友雷内·杜尚给他说起一个挣钱的机会。
“我的一个叔叔刚刚去世,他在勃艮第有一个大葡萄园。这个园子有一万英亩 ,全是一级的受控原产地,正在出售中。我有内部渠道,”雷内·杜尚接着说,“因为我是自家人。我一个人没有足够的钱拿下这笔交易,但是你和我一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年内让钱翻倍。至少来看看吧。”
查尔斯没有颜面对朋友说自己身无分文,于是去勃艮第看了葡萄园,见到了绵延起伏的红色坡地。他被深深震撼了。
雷内·杜尚说:“我们每人投两百万法郎。一年之后,我们每人就可以拿到四百万法郎。”
四百万法郎,意味着自由啊!他可以离开,去一个埃莱娜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会想想的。”查尔斯向朋友承诺。
他确实想了,没日没夜地想。这是一次获得新生的机会。可是他怎么做到呢?查尔斯知道,如果他借钱,埃莱娜立刻就会知道。一切财产都在她的名下:房子,绘画,汽车,珠宝。珠宝……这些漂亮而不怎么用的饰物都被她锁在卧室的保险柜里。慢慢地,一个念头生出来了。如果他能拿到她的珠宝,一次拿一点,他可以用仿制品替代真品,然后用真珠宝借钱。等到葡萄园发大财之后,他只需把她的珠宝放回去就行了。他可以拥有足够的钱,永远地消失。
查尔斯给雷内·杜尚打电话,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我决定和你一起干。”
计划的第一步让查尔斯胆战心惊。他必须打开保险柜,偷走埃莱娜的珠宝。
一想到要做这可怕的事情,查尔斯就紧张起来,几乎无法正常生活。他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一见到埃莱娜,他就开始出汗,手偶尔还会发抖。埃莱娜关心他,就像关心一个宠物一样。她让医生给查尔斯做检查,但是医生没发现什么问题。“他似乎有点紧张。卧床一两天也许就好了。”
埃莱娜盯着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的查尔斯,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微微一笑:“谢谢你,医生。”
医生刚一离开,埃莱娜就开始脱衣服。“我——我感觉不太有气力。”查尔斯表示抗议。
“我有气力。”埃莱娜回应道。
这是他最恨她的一次。
接下来的一星期,查尔斯的机会来了。埃莱娜要和几位朋友去加米施·帕藤基兴滑雪。她决定让查尔斯留在巴黎。
“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在家,”埃莱娜对他说,“我会给你打电话。”
查尔斯看她开着红色的杰森车疾驰而去。等到看不到她的踪影后,他赶紧去开那个壁式保险柜。他经常看她开,因此密码组合中的大多数他都知道。他费了一个小时找对了密码剩下的部分。他双手颤抖着把保险柜打开,有天鹅绒衬里的盒子里躺着他的自由,个个如星星般闪闪发亮。他已经找到一个珠宝商,名叫皮埃尔·里绍,是个仿制珠宝的高手。查尔斯紧张又饶舌地给里绍解释了仿制珠宝的原因,可他却面无表情地说:“先生,做珠宝仿制品,我是专业的。而且,现在没有哪个有头脑的人会在街上佩戴真珠宝。”
查尔斯开始给里绍珠宝,每次仿制品一做好,他就用仿制品替代真珠宝。他用真珠宝从国有的市政信贷典当铺借款。
整个替换过程比查尔斯预想的要耗费时间。他只能在埃莱娜不在家的时候开保险柜,而且仿制珠宝完成的时间也会出现预想不到的延迟。但是这一天终于来了。查尔斯终于可以对雷内·杜尚说:“我明天把全部的钱给你。”
他做到了,成了一个大葡萄园的半个主人,而埃莱娜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做的这一切。
查尔斯开始偷偷地查阅有关葡萄种植的资料。为什么不呢?他现在难道不是个葡萄酒商吗?他了解了种植葡萄的不同品种,主要是赤霞珠,撘配种植的还有品丽珠、梅洛、马尔贝克,以及味而多。查尔斯的办公桌抽屉里塞满了关于土壤和葡萄藤压蔓的小册子。他研究发酵、剪枝和嫁接等技术,还了解到全球对葡萄酒的需求在持续攀升。
他经常和合伙人见面。“一切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雷内对查尔斯说,“葡萄酒的价格还在猛涨。等到首次压榨,我们一桶应该能拿到三十万法郎 。”
比查尔斯想象的还多!葡萄是红色的金子。查尔斯开始买去南太平洋诸岛、委内瑞拉和巴西旅游的小册子。这些地区的名字散发着魔力。唯一的问题是,罗氏公司在世界上几乎所有地区都有办事处,无论他走到哪里,埃莱娜都能找到他。如果埃莱娜找到他,她就会杀了他。他太清楚不过了,绝对没有一点含糊,除非他先把她杀死。杀死她是他最爱幻想的事情。在幻想中,他用了上千种令他愉悦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杀死埃莱娜。
查尔斯一反常态,开始享受埃莱娜的虐待。她强迫他为她做难以启齿的事情时,他心里就会想: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这个变态的贱女人。我用你的钱赚了钱,你却不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她命令“动作快点”“再用点劲”或者“别停”时,他都会顺从地照做。
但他心里却笑了。
查尔斯知道,在葡萄生长的过程中,最关键的月份是春天和夏天,因为葡萄在九月采摘,生长期需要有均衡的阳光和雨水。太多的日照会毁掉葡萄的口味,太多的雨水则会把葡萄淹死。六月开局非常好。查尔斯每天查看一次勃艮第的天气,之后改成一天两次。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再有几个星期他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已经决定去蒙特哥贝。罗氏公司在牙买加没有分公司。在那里,他很容易藏身。他不会去朗德希尔或奥乔里奥斯,免得被埃莱娜的朋友撞见。他会在山里买一栋小小的房子。岛上的生活成本很低。他雇得起用人,吃得起美食,可以用他自己低调的方式过上奢华生活。
因此在六月初,查尔斯·马特尔非常快乐,虽然他眼下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但是他并不生活在当下:他生活在未来,在加勒比海的一个热带岛屿上,沐浴着阳光,享受着微风轻抚。
六月的天气似乎一天比一天好,有阳光,有雨水,对娇嫩的小葡萄来说堪称完美。葡萄在成长,查尔斯的财富也在增加。
在六月的第十五天,勃艮第地区开始下毛毛细雨。后来雨越下越大。就这样下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到后来查尔斯再也没有兴致看天气预报了。
雷内·杜尚打来电话:“如果雨水到七月中旬停止,产量还能保住。”
结果,七月是法国气象局有记载的历史上雨水最多的月份。到了八月一日,查尔斯·马特尔已经把偷来的钱赔得一个子儿不剩。他心里也充满了无从知晓的恐惧。
“我们下个月飞阿根廷,”埃莱娜告诉查尔斯,“我在那里报名了参加一场汽车比赛。”
看着她开法拉利在车道上飞驰,查尔斯禁不住想:“要是她被撞死,我就自由了。”
但她是埃莱娜·罗夫-马特尔。她成为胜利者的角色是命中注定的,正如他成为失败者的角色也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赢得比赛让埃莱娜比以往更激动。他们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酒店房间后,她就让查尔斯脱掉衣服,趴在小毯子上,她则跨坐在他身上。看见她手里拿的东西,他哀求道:“求你,不要!”
有人敲门。
“该死!”埃莱娜兴味索然。她等了一下,没人吭声,但是敲门声再次响起。
一个声音问:“马特尔先生在吗?”
“稍等!”埃莱娜喊了一声,起身,拿出一件较厚的丝绸浴袍裹住苗条而健美的身体,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邮差制服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马尼拉信封。
“我有一个特殊的信件要给马特尔先生和夫人。”
她拿过信封,关上门。
她撕开信封,读了里面的内容,接着又读了一遍。
“什么事?”查尔斯问。
“萨姆·罗夫死了。”她答道,脸上不由得浮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