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三:重新认识到自身的不足
20世纪60年代晚期,还是高中生的丹尼尔·埃弗雷特有点迷茫。他感到自己被困在了加利福尼亚州的边境小镇霍尔特维尔,他自小在那里长大,却与当地牛仔的生活方式完全隔绝。正如第1章所述(详见第17页),埃弗雷特总是被小镇边缘的移民工人中存在的墨西哥文化所吸引。他喜欢他们的习俗和生活方式、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及他们的歌曲。他似乎有学习外语的诀窍,很快就学会了西班牙语,获得了进入移民工人的世界的敲门砖。对他而言,移民工人的文化使他瞥见了霍尔特维尔之外的一个更有趣的世界,但有时候他又对自己从未真正离开过家乡而感到绝望。他开始吸毒——至少当时吸毒为他提供了一种逃避的途径。
后来17岁时,他遇到了克伦·格雷厄姆(Keren Graham),他的高中同学,一切似乎从此改变。克伦的大部分童年时光是在巴西东北部度过的,她的父母曾在那里担任基督教传教士。他喜欢和她一起出去玩,听她讲在巴西生活的故事。见过她的家人之后,他就变成了他们家晚餐时的常客。他钦佩他们的使命感和他们对传教工作的奉献精神。遇见克伦几个月后,他成了一名得到重生的基督徒,并且1年后,他们结婚了。他们计划着生下自己的孩子并成为传教士。
埃弗雷特从芝加哥穆迪圣经学院(Moody Bible Institute of Chica-go)毕业,并取得了海外传教学位。1976年,他和妻子进入夏季语言学研究所(Summer Institute of Languages,SIL)学习。这是一个基督教组织,旨在指导未来的传教士获得必要的语言技能,从而将《圣经》翻译为当地的语言并传播福音。完成学业后,他和家人(那时他和妻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被送到SIL在墨西哥南部恰帕斯地区的丛林营地中,为艰辛的传教士生活做准备。整整1个月,一家人不得不住在某个村子里,尽力学习当地的语言,一种玛雅方言。埃弗雷特出色地通过了所有考试。因为他在这个项目上取得的成功,SIL的教员决定给他和他的家人一个最大的挑战——到亚马孙腹地的皮拉罕
村生活。
皮拉罕人是亚马孙最古老的居民之一。当葡萄牙人在18世纪早期到达这个地区时,大多数部落学会了葡萄牙语,并采用了许多葡萄牙人的生活方式,但是皮拉罕人拒绝这样做并撤退到了丛林深处。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与外界鲜有联系。当20世纪50年代传教士们到达他们的村庄时,只有大约350个皮拉罕人还活着,并且分散在这个地区的不同地方。那些试图学习皮拉罕语的传教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皮拉罕人不说葡萄牙语,也没有文字,并且他们的每个词在西方人听来都一样。SIL曾在1967年派了一对夫妇去学习这门语言,他们最后除了将部分《圣经》翻译成皮拉罕语外,再无其他进展。在费尽心力学习这门语言十余年后,他们被这项任务逼得快疯了,想要离开。听到这些后,埃弗雷特欣然接受了这项挑战。他和妻子决心成为第一批破解皮拉罕密码的人。
1977年12月,他和家人到达皮拉罕村。在那儿的最初几天,埃弗雷特用尽了他学过的所有办法去和当地村民交流——例如,拿着木棍问他们它叫什么,然后丢掉木棍问他们这个动作用当地话怎么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在学习皮拉罕语的基本词汇方面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因为他在SIL学到的方法非常好用,他自己也工作得非常刻苦。他每听到一个新词,就会把它写在3×5的小卡片上。他在这些卡片的一角都打上孔,把它们几十张一起地系在裤腰上,反复与村民们练习。他试着在不同的语境下使用这些词语和短语,有时弄得皮拉罕人大笑不已。每当他感到沮丧时,他就会看看那些毫不费力就掌握了这门语言的皮拉罕孩子。如果小孩都可以学会它,他也可以,他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但每当他感到自己好像学会了更多短语时,他又会觉得自己毫无进展。他开始能理解之前那对夫妇的挫败感了。
例如,他经常听到一个词,这个词似乎可以翻译为“刚才”,如“那个人刚才离开了”。但后来,他又在其他的语境中听到了这个词,他这才意识到这个词实际上指的是某物(一个人、一个声音,或任何事物)出现或消失的确切时刻。他认为,这个词实际上是关于这种短暂时刻的经历,这样解释,很多皮拉罕语似乎都能理解了。“刚才”无法涵盖它的丰富含义。他以为自己之前已经理解的所有词汇都开始出现这个问题。他还开始发现他们的语言中缺少某些部分,这与他学过的所有语言学理论都是相悖的:他们的语言中没有表示数字的词语,没有“左右”的概念,也没有指代颜色的简单词语。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天,在皮拉罕村生活了1年多后,他陪同一些皮拉罕人进入丛林深处。他惊讶地发现了这些村民生活和语言的另一面。他们做的事和说的话都不同以往了:他们使用了一种不同的沟通方式——用精心制作的口哨代替口语来互相沟通,这使得他们在狩猎时更加不易被察觉。他们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穿行的能力真是令人钦佩。
突然,埃弗雷特明白了一件事:他将自己局限在乡村生活中并只学习他们的语言的这个决定,就是他所碰到的问题的根源。他们的语言离不开他们的狩猎方式、他们的文化和他们的日常习惯。他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些人和他们的生活方式带有一种优越感——就像研究蚂蚁的科学家一样生活在他们当中。然而,他无法破解他们语言的秘密,这显示出了他方法的不足。如果他想像孩子那样学习皮拉罕语,他必须变得像皮拉罕孩子一样——依赖这些人生存、参与他们的日常活动、进入他们的社交圈、真正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并寻求他们的支持。(抛弃所有的优越感导致了他后来的个人危机,他对自己传教士的身份失去了信心并永远离开了教会。)
他开始全方位地实施这一策略,进入了一个他之前没有发现的皮拉罕人生活的领域。很快,他对他们奇特的语言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皮拉罕语的奇特反映出了他们在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中所形成的独特文化。埃弗雷特像当地的孩子一样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而这门语言也从内而外变得生动起来,他开始在皮拉罕语的学习上取得之前所有人所没有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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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埃弗雷特在亚马孙丛林的学徒生涯为他日后成为一名开创性的语言学家奠定了基础。在这段时期,他发现了一个应用范围远超他研究领域的真理。阻碍人们学习的,即便是学习像皮拉罕语这样难的语言,不是要学习的东西本身——人类的大脑有无限的潜力——而是随着我们长大而在我们的脑海里滋生出的某些学习障碍。这些障碍包括,每当我们遇到陌生事物时所表现出的洋洋得意与优越感,以及关于什么是真实的或正确的固执看法(这常常是学校教育或家庭教育灌输给我们的)。如果我们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点什么,我们的大脑就会关闭其他的可能性,我们看到的也只会是我们假定好的真相。这种优越感常常是无意识的,源于我们对不同事物和未知事物的恐惧。我们很少会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常常把自己想象为公正的典范。
孩子们通常没有这些障碍。他们依赖成年人生存,自然会认识到自身的不足。这种对自身的不足的认识使得他们有一种学习的渴望。通过学习,他们可以缩小自己与成年人的差距,减轻无助感。他们的思想是完全开放的,他们更加专注。这就是孩子们可以学得又快又深的原因。与其他动物不同,我们人类在成年后仍然保持着所谓的“幼态”,即精神上和身体上的不成熟特征。我们有回到孩子般的精神的非凡能力,尤其是在我们必须学习某些东西的时候。即使到了50岁或更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重拾儿时的那种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感觉,重现青春和学徒阶段的活力。
要明白,当你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学习和吸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试着像孩子一样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别人比你知道得更多,你需要依赖他们进行学习和安全地度过学徒阶段。你要抛弃你对一个环境或领域的全部先入之见和任何自命不凡的感觉。你要无所畏惧。你要和人们互动起来并尽可能深入地参与到他们的文化中。你要充满好奇心。认识到自身的不足,你的思维就会打开,你就会渴望去学习。当然,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你正在恢复一种依赖感,这样在5—10年内你就可以学到足以让你独立的技能,并进入完全的成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