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处之地与欲往之地的紧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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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期待带给我们的甜蜜的痛苦,以此证明自己还活着。
——阿尔贝·加缪
20世纪30年代,库尔特·勒温在柏林大学任心理学教授。有一次,他和一大群学生去了一家餐馆。点单的时候,服务员只是在听而没有记录,然后直接转身离开去取餐。15分钟后,服务员端着托盘回来,依次把每个人点的东西放在他们面前。用完餐后,他们这一桌的桌面已经清理干净,众人还在等待结账。勒温问那个服务员他们这桌人分别点了什么,服务员竟完整地复述了出来,勒温又问他旁边的那桌人点了什么,服务员说自己不记得结过账的客人点了什么。对于勒温这种善于观察日常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刻让他灵光闪现。勒温做了一个假设:在点单到结账的这段时间里,服务员会产生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感促使他去记忆,但是当任务结束时(比如账单已结),这种紧张感就会消失,这段记忆也会随之消失。
餐馆里的这段思考让勒温和其他学者形成了一套“人们通常如何追求目标”的理论。勒温是现代社会心理学之父,同时也是组织心理学的核心人物。他的许多具有影响力的理论,聚焦于我们与一个特定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这种紧张感的强弱如何影响我们实现目标的动机。
勒温受到格式塔(Gestalt)学派的影响,这一学派以激进的方式去理解人类认知、学习和解决问题的过程。理解格式塔的概念对于理解勒温关于动机的理论非常重要,而理解勒温关于紧张关系、目标和动机如何作用的理论将有助于你理解对于个人在改变这件事情上的观点。
格式塔在德语中的意思是形状,用以表示某物是完整的、可识别的、可理解的。格式塔学派认为,我们的思维可以对一组独立事物进行观察并从中构建出一个整体。你走进房间,看到地上竖着四根圆柱状的木头,上面水平放着一块木板,木板的一边向上伸出更多更小的圆柱木头,在顶端汇聚,由一块弯曲的木头连接起来。你的大脑不会告诉你这是一堆连在一起的木头,而会告诉你这是椅子,于是你看到的也是椅子。这就是格式塔,一个由独立个体组成的整体。当你走进房间时,你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所以你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而不是在石膏板、插座、门框和铰链之中,这同样是格式塔,甚至你走进房间的这段经历也是格式塔。
鉴于我们的大脑总是倾向于形成这样的整体,它不喜欢我们生活中出现差距,不喜欢那些我们认为应该吻合却没有吻合的事物。的确,一些心理学家提出,当我们期望的事物和遇到的事物之间出现差距时,我们的情绪就会涌现出来,而且这些情绪会一直活跃,直到差距消除。当我们的心灵遇到这些差距时,就会想要改变它们,把它们整合成一个完整的东西,以减少它们带给我们的紧张感。我们需要为分离的个体赋予意义,不然的话,世界将在我们眼中分崩离析,变成一片光与尘的混乱和虚无。那里没有房间,没有椅子,也没有你。
这就牵扯到人性中一个很有意思的矛盾。我们的内心深处厌恶差距,这种厌恶迫使我们去消除它。如果我们不安于现状,我们会怎么做呢?我们会设置目标,渴望改变。设定目标本身就涉及一种差距——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和你想要到达的位置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造成了紧张感,你会为了摆脱这种紧张感而努力,这样一来,一个好东西就产生了——实现目标的动力。一旦你实现了目标,紧张感也就消除了。这就是为什么服务员在干活的时候记忆力特别好——他想要消除点单和结账之间的差距,而牢牢记住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结账后服务员就会忘记顾客点的东西,因为工作任务一结束,差距就消除了,紧张感也随之消失。
所以,如果想要消除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与既定目标之间的差距,一个重要手段就是成功地实现它。当然,想要消除紧张感,还有一个不那么费力的方法,就是直接放弃。没有目标就没有差距,没有差距就没有紧张感,放弃和投降也是这本书里很重要的内容,我会在稍后讲到,但我们现在还是继续探讨导致现状与目标之间紧张关系的原动力吧。
你的动机依赖于你所处位置和你的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一旦你到达了目标,你的动机就会消失,这一点似乎显而易见。你渴望吃最爱的培根汉堡,你之所以有动力去做,是因为你晚餐时想吃到它,你现在的饥饿感与你心满意足地吞咽汉堡包之间存在着差距。然而,一旦你吃完汉堡,你就不再有动力了,因为你的新陈代谢需求与满足这种需求之间不再有差距了。你饿了,于是你吃了一个汉堡包,你也就不再惦记汉堡包了。这个理论就是,你渴望某件事物,而渴望与达成之间的差距形成的紧张感促使你采取行动,一旦你达成了,你也就失去了动力,就这么简单。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从无所作为到有所作为或是从消极作为到积极作为,这些转变涉及一系列复杂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勒温把这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称为“向量”,这是一个从数学和物理学中借来的术语,勒温将其应用到了人类行为的研究上。
向量指的是既有作用力数值(大小)又有方向的量。美国的数学考试中有一道经典题目,一列火车以45英里/小时的速度离开克利夫兰,另一列则以60英里/小时的速度离开威奇托瀑布,请问两列火车何时相遇?这道题描述的就是向量。再比如你告诉我要开车来看我,我问你大概几点钟到。如果你回答“我准备沿着文图拉高速往南走”,那么你其实并没有完整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你没说自己准备开多快。同理,如果你说将以65英里/小时的速度行驶,但却没有告诉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你的答案同样是不完整的。如果你的回答是“我从家里出发,沿文图拉高速公路向南走,时速65英里”,你就给出了一个向量,我也知道该在什么时间为你准备饭菜。
在思考个人目标时,用向量表述是很方便的,它能让我们看到一个人目标的方向以及他们奔向目标时具有的能量和力量,然而我们奔向目标的努力很难简单地归结为数学问题,我们动机的力量和前进的方向都太过复杂,以致无法完全描绘或衡量清楚。一辆以时速65英里奔驰在文图拉高速公路上的车很容易描绘,但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来说,他在开车的过程中将面临各种各样的因素,这些因素影响着他所走的路线、推动力的大小,甚至对推动力大小的变化也有影响。为什么有人急着驶向客户?为什么有人急着驶离一段糟糕的婚姻?这两种动机都是向量,但都很难转化为速度和方向上的一个数字。马塞尔·普鲁斯特、威廉·福克纳、菲利普·罗斯等作家,一页一页地描绘着各种各样的作用力,它们推动着某个人做或不做某些特定的事情。因此,对我们来说,实现目标并不像在克利夫兰和威奇托瀑布之间画条线那么简单,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智能手机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开车穿越整个国家,却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起床。对于我们这些寻求改变的人来说,我们内心驱动力的大小和模糊的目标方向,远比走1万步的指令要复杂得多。
场与动力场
让我们回到20世纪30年代那家柏林的餐馆。在勒温顿悟的时刻,他发现有一种无形的气泡围绕着服务员,他后来将其称为“生活空间”或者“场”。这个“场”包括了服务员自身的心理优势和弱点,他周围环境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对环境和环境对他的反应方式。勒温甚至提出了一个关于“场”的公式:B=ƒ(P,E),即行为(B)是个人(P)和其所处环境(E)构成的函数(?)。这个公式在当时是相当激进的,它对当时流行的“刺激—反应”模式理论发出了挑战。在勒温看来,人类并不是只会通过外部奖惩来行动的简单有机体,而是具有内在生命、内在思想、有希望也有恐惧的活生生的人,他们可以作用于他们所处的环境,而不只是受环境影响。因此,勒温认为,我们朝着目标前进的过程受动态思想、力量和情绪的引导,而这些思想、力量和情绪的变化取决于我们自身与周围环境间的相互作用。
勒温的理论也是对精神分析法彻底的背离。精神分析法是心理学上的另一种主要研究方法,这一方法认为,行为反应的是神经质忧虑和压抑的冲动形成的人格,他们较少关注人们如何应对日常生活中非常现实的挑战。勒温认为,我们朝着目标前进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当前的状态,它并非严格基于心理上的特征。勒温说“当前的情况很重要”,这句格言塑造了现代社会心理学。“换个灯泡需要多少位社会心理学家?”答案是“看情况”。
坐在餐馆里的勒温做出了一个假设,服务员对顾客所点餐品的记忆力取决于“心理场”,这个“场”的组成要素包括服务员想要做好工作的渴望、这份工作本身的要求以及他所面临的具体工作任务(比如把炸牛排和啤酒端给那桌喧闹的心理学家们)。这个服务员的行为,比如他非凡的记忆力和给客人结账后展现出的遗忘结果,在这个“场”里都说得通。综合考虑他的身份(服务员)以及他正在应对的情况(服务客人),这就是服务员的格式塔。这个格式塔在点单和结账之间制造出一种紧张关系,从而使服务员记忆力增强。换句话说,如果服务员不去履行他的工作职责,那么点单和结账之间也就不存在什么紧张关系了。
如果这个“场”变了呢?如果这个服务员,假设他叫弗里茨,他变成了其他角色,并且这个新角色的目标占据了更显眼的位置时,会发生什么呢?假设弗里茨是勒温的学生,当他看到教授和其他同学一起进入了餐馆时,他从忙碌的服务员摇身一变成了兴奋的学生;当弗里茨和他的同学们一起落座,此时有另一位服务员负责给这桌点单,他压根就不会注意到别人点了什么。他正在思考向量、心理场这些理论,而不是啤酒,他可能一个人的餐点都记不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那个空间里。弗里茨这种精神状态的转变仅仅是因为他脱下了围裙,和同学们坐在一起,他已经投入完全不同的目标里了。然而,即使弗里茨再次系上围裙,也未必就能想起每个人点了什么。在他的“场”里,不仅有推动他实现目标的力量,也有阻碍他实现目标的力量。
对弗里茨来说,推动他向更好的记忆力迈进的向量包括一份获得收入的工作、想要取悦顾客的想法、他对自己能记住各种复杂事物而自豪、他喝了一杯振奋精神的浓咖啡、他想赚更多的小费。这些向量都参与构建了回忆顾客的餐点和结账之间的紧张关系,勒温把这些让弗里茨专注于自己目标的积极向量称为“驱动力”。
与这些驱动力并存的是妨碍弗里茨的事情,其中的许多事情也会阻碍他完成做一个好学生的目标。例如,他刚从家人那里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脑袋在前一晚被撞了;他的上司最近对他的评价很差;令人不安的社会新闻让他心烦意乱;他本身记忆力就很差。勒温将这些阻力和负面影响称为“抑制力”,当你在衡量一个人实现目标的阻力大小时,你所关注的就是这些抑制力。抑制力让我们无法在打个响指间就实现自己的目标。如果没有东西阻碍我们,我们就不会产生任何紧张感,我们将毫不费力地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为了弄清楚我们是如何实现目标的,勒温发展了他的力场分析法,在勒温看来,一个人的行为存在于驱动力和抑制力之间的动态变化中。勒温描述的情景类似在派对上用吸管吹气球。你对着吸管吹气,气球就会飘起来,只要你保持均匀的呼吸,气球就会悬停在吸管上方,飘在吹气带来的驱动力和地心引力造成的抑制力之间。在勒温看来,人们能够实现目标的唯一方法就是增强驱动力或减弱抑制力。
力场的理论并非勒温首创,牛顿早已指出,任何物体都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勒温认识到,这些基本定律不仅会影响掉落的苹果,还会影响辛勤奋斗的人类。
我坐在椅子上打字,既没有沉入地下,也没有飘向空中,其原因就是质量和重力间的相互作用,我就是吸管上悬停的那个气球。无论在自然界,还是在心灵的复杂空间里,静止这一状态始终是动态变化的。如果驱动力和抑制力的相对力量发生改变,我们的静止状态就会终止。
有时你的驱动力很强,所以你可以很快地达成目标,但有时你的抑制力会拦着不让你实现目标。还有些时候,一种力量非常弱,另一种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推向新的方向。通常来说,你与目标的距离就取决于这两种力量相遇的地方。
你曾开车行驶在洛杉矶的公路上吗?洛杉矶的公路经常从早堵到晚,所以即使你有足够的动力想要过来和我一起喝酒,也不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到达我家。幸运的是,你有强大的力量来推动你前进,比如你的驾驶技术、乐观的态度以及你的手机导航软件,但也有一些强大的力量在拖你的后腿,它们把你朝目标的反方向推,比如快车道上有个家伙开得很慢、忽视导航而错过了出口、车速因为路况不得不从65迈降到10迈。这就是你所处的状态,被驱动力和抑制力左右着。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事实上,目标的意义也将对你的“场”造成重大影响。
让我们回到培根汉堡包这个情景中。你想做一个完美的培根汉堡包来取悦你的约会对象,你真的很喜欢对方,你希望得到对方的承诺。可对方态度犹豫,让你对这段关系感到不安,以致你觉得自己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获得对方的认可,比如做你俩最爱的培根汉堡包。你把汉堡端上桌,和你的对象一起吃,但对方似乎对汉堡并不太感兴趣。事实上,对方有些厌倦你这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你不断寻求认可的做法令其厌烦。因此,你想吸引对方的做法并没有成功。
事实上,你为了达到目标而采取的错误策略反而让你离目标越来越远。你的胃已经饱了,汉堡包的味道也没什么特别,但你对这段关系的渴望却愈发强烈。因此,起点和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没有因为吃了一个培根汉堡包而消失,这种紧张关系可能会持续,因为你想通过汉堡来消除渴望承诺和得到承诺之间的差距,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是愚蠢的。你的不安全感以及对方对这种不安全感的反应,都是削弱你的抑制力。
如果有人也正在看培根汉堡这个情景,却不了解你的不安、你对承诺的担忧以及你为了确保这段关系而采用的适得其反的方法,那么在他们眼中,这将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过是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晚餐而已,但你的实际目标与这件事看起来的样子并不相同。事实上,你的实际目标是基于某些精神需求产生的,而这些需求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看不见。
其实,目标的意义往往都被藏起来了,我们自身的心理状态将关系到出发点和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这意味着,如果不去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对某件事物产生渴望,我们就无法真正知道一个人的动机。用勒温的观点来看,每个包含着驱动力和抑制力的“场”或“空间”,都像雪花一样独特,他们在独特的个性、动机和社会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下产生。在勒温看来,所有动机都存在于一个有影响力的“场”中,每个人所持目标的意义都是不同的。正因如此,勒温对大多数以自我激励实现改变的建议都抱有极其严厉的态度。
“如何……”这类建议通常忽略了动机的复杂作用,似乎一个特定的目标对每个人的意义都是相同的,且每个人都生活在同样的“场”里。这类建议只适合那些思想与行为完全一致的人,他们的行为完全代表自己的意愿,其行为除了明显要达到的目的之外没有任何深意。勒温认为这种人根本不存在。
举个例子,吉姆、卡拉和李都把减肥作为目标,但其背后的原因各不相同。吉姆很孤独,他想在社交中提升自己的吸引力;卡拉是一名网球运动员,她希望自己的运动技能有所提高;李的胆固醇很高,他想改善自己的健康状况。毫无疑问,停止吃不健康的食物对他们三人都有好处,但是他们的潜在目标分别是获得更好的社交体验、更好的运动能力和减少对疾病的担忧,而他们有各自达到潜在目标的方式。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和他们想要达到的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他们特定目标的意义所决定的。吉姆找到的伴侣可能恰好喜欢稍微胖一些的男人,因此他不再觉得自己需要节食了;卡拉可能在自己的网球俱乐部里得到了提升,同时也获得了更多减肥的动力;李的医生可能会告诉他,他所服用的抑制胆固醇的药物效果明显,李因此觉得自己可以在饮食上稍微放松一点。这三个人都设立了减肥的目标,但他们赋予目标的意义影响着他们每个人与目标之间的紧张程度,从而也影响了他们达成目标的动力。
正如我将在本书中论述的那样,最强大的驱动因素和最强大的抑制因素往往就存在于这些潜在、独特的个性化目标中。“如何……”这类建议没有触及目标背后的意义,也没有教你如何理解这些意义,因为提建议的人并不了解你,他们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达成这个目标。这并不是说那些流行的建议在这个由独特个体组成的世界里一无是处,如果结合一些适当的思考,这些建议可以提供一个建立在集体智慧上的路线图,帮助你做出所需的更改,从而为你的驱动力提供一点额外的推力(然而这类建议也可能伤害你,因为当你跟着路线图走,却发现一切没有改变的时候,你也会感到气馁),但现在流行的那些关于自我激励的建议远远无法让你从现在所处的位置到达你想去的位置。
我实在不想这么说,但如果只靠勒温的力场理论,你也无法到达你想去的地方。力场理论提供了一个关于“场”的全景图,也让人看清它们是如何影响一个人所处的位置和他们想要达到的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的,无论这个目标是服务好一桌食客,还是某些更大的事情。个人改变就存在于这幅大的图景中,它有自己独特的张力,这些张力中包含着某些特定的驱动力和抑制力,无论何时你开始改变,它们始终蕴含在自我改变的张力中。当你打算改掉一个习惯、改善健康状况、学习新东西,或者寻求更深层次的心理目标时,特定的抑制力和驱动力就会进入“场”内,这些抑制力和驱动力并不会在你努力完成其他许多生活目标时出现,例如记住餐馆里的订单或是制作你最喜欢的培根汉堡。
“希望”与“死亡”之间:个人改变中的紧张力场
你还记得孩童时代,有人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吗?可能在说出答案前,你会先想一会儿。比如你想要一辆自行车,在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你是否会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一辆自行车?在表达了这种愿望之后,你突然对这个愿望更迫切了,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自行车,你的生活将是不完整的,自行车关系到你的幸福。在你等待礼物的过程中,关于自行车的两种感觉——没有得到的失落感和得到后的满足感是否都在滋长?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种体验正是当你期望某事发生时会出现的紧张感。当你对某件事怀抱希望时,你就给希望的实现赋予了一个正值,给希望的落空赋予了一个负值。
生活中有各种各样就像生日礼物这样的目标,它们都包含着希望带来的紧张感,但这些目标与努力实现个人改变还不太一样。希望在晚上的牌局上赢钱,或是希望你的邻居不要在凌晨大声放音乐,这些愿望都不需要你做出什么改变,但个人改变的确是一个实现目标的过程,它同样会触发和你怀抱希望时一样的体验,即包含着你对某样重要的事物的渴望感以及你知道自己还没有获得它的痛苦感。个人改变中蕴含的内在张力,之所以与你希望达成的其他目标不同,并且这种张力往往会更强的原因之一在于目标本身的性质。
指定重要事项:指出缺憾的所在
当你希望实现个人改变时,你所希望的是自己身上的改变,而非像自行车一样的某件具体的东西,这意味着你现在觉得有必要去实现的目标恰恰也是自身缺乏的。以节食这件事为例,当你节食的时候,你的思想负担简直就和你的体重一样重,如果节食失败了,你很有可能会比没有节食时更在意你的体重。
如果不是注意到了生活中某些地方的欠缺,你是不会希望改变的。比如你想学画画,于是你报了个绘画班,通过上课,你为“变得擅长画画”赋予了一个正值。通过给这个目标赋值,你明确地意识到,你目前的技能树上缺少一些你看重的技能。如果你在这门课上表现不好,那就证明你对自己上课前的水平认知是正确的,但你会比之前更在意你对这项技能的缺乏,因为你通过这个过程让它变得更有价值了。
作为一个人来说,我们天生会想完成那些未完成的事情,那该如何来消除希望实现个人改变而引发的紧张感呢?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并不让人愉悦的撕裂感呢?面对这个问题,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决方法。
第一种方法比较难,那就是尽全力实现你的目标。你坚持上绘画课,完成所有作业,并在业余时间继续练习。这意味着在你最终达成提高绘画水平这一目标前,你需要长时间的练习,而且得不到任何即时的满足感(即使完成了目标,你与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仍然存在,因为那时你会发现你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第二种方法就简单多了,那就是放弃目标,维持现状。当然,你会有那么几天感觉很糟,但最终,由于你不再把提高绘画水平当成目标,你也不会为它赋予一个很高的数值,你的缺憾也就会减少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多数人往往倾向于维持现状而非自我改变。无论何时,只要你朝着你想要的和需要的事物前进,你所冒的风险就要比你安于现状的时候大得多。
因此,自我改变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不管你渴望实现的改变看起来是多么渺小和琐碎,它总是纠缠在这样一种体验中,你一边看到了自己认为缺少的东西,一边又暗自清楚自己到最后未必能得到它,在你和自我改变这个目标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它是如此地难以逾越,以致当我们这颗善于弥合所有差距的大脑在面对它时会变得疯狂。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条鸿沟是什么,接受这个事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请深呼吸,我来告诉你:你现在还活着,但终有一天你会死去,而且可能就在今天。这道鸿沟无法逾越,由此带来的紧张关系会终身伴随你。
既然我已经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了,你打算怎么办?去做一些一直想做但没做的事情?如果你能这么想当然很好,但我必须提醒你,当你做出种种改变的时候,这些差距带来的痛苦将比维持现状更折磨人。我们的生命如沙漏里的沙子一样流逝着,而个人改变这一命题所关乎的是我们如何生存在巨大的、完全无法预测的死亡阴影之中,从来都是如此。
当我们准备做出改变的时候,你可能不会对自己说:“我要学习织毛衣,因为我终将埋于九泉之下。”但你会产生一些压力,这些压力在你安于现状的时候是不会有的。你会感觉自己需要而非想要学习织毛衣。怀着这样的希望时,你会对自己产生一种责任感,你会担心来不及补足那些你生命和你自身缺失的东西。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责任感,是因为你心里清楚,这个世界留给你的时间是有限的。
你的大脑会拼命不让你在这种想法里深入想下去,为的是让你避免因为无法解决这一难题而发疯。你的大脑很擅长否认并逃避“尘归尘,土归土”的现实,它的常见手段就是让死亡这件你最恐惧、最无法逃避的事情看起来抽象、晦涩、不现实。如果你知道另一种视角的话,你会发现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当你想完成某件事时感到的摆脱不掉的压力;那种时刻让你保持专注的紧迫而无形的力量;事情出现拖延时你所感到的烦躁不安;想到“当时要是……就好了”或“当时应该……”时产生的罪恶感;对自己未开发的潜力感到不安;对无聊和空虚感到恐惧……以上这些感受,只有人类这种寿命有限且深知自己寿命有限的物种才会感受得到。
即使你深刻地体会过这些感受,并且日复一日地感受着它们,你的大脑依然能够很好地将这些感受与它们的根源(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分离开来。“噢,我又在后悔了,我的生活中充满了不安、后悔和厌倦。”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些情绪在根源上没有什么共同点,但它们其实有。这些情绪的产生不仅与“人终有一死”的客观事实有关,也与“死亡凸显活着的意义”这一现实以及“在生命结束前想做些什么”的想法有关。关于生存的忧虑,其实就是关于你的孤独以及你所肩负的用宝贵的一生做些事情的使命的忧虑。
当你希望实现个人改变时,你会很重视自己改变后将达到的状态,比如掌握一项新技能、改善和家人的关系、实现一个工作目标、让人生更有价值等,这也让你更能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缺陷。与此同时,生命的时钟滴答作响,大限随时可能降临,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让个人改变的目标与生活中想要获得其他东西的目标变得不太一样。当你希望拥有一辆自行车时,你可能会很在意自己没有自行车,但你不会去想“如果没有得到自行车,你将失去自己的某些东西”。同理,你可能很想要一个培根汉堡,但它如果在炉子上烧煳了,你不会觉得你错过了一个改善自己有限生命的重要机会(除非你做汉堡的目的就是改变你的人生)。
这种不同使得你在朝着目标前进时要遵循三个关于个人改变的特定法则,但这些仍包含在勒温的力场理论中。你必须按照这些法则前进,这样才能推动自己前进,并做出真正持久的改变。
这三个法则都很基础,一个关于责任和孤独让你产生的焦虑,另外两个关于你自身希望与信仰的能力。当你想要改变的时候,这些法则就会融入驱动力和抑制力中,它们影响着你的驱动力和抑制力,让你最终停在原点,维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