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童话
那时候不知道土城的历史,知道的人也没有说起。
对孩子们来说,土城是另一个世界。城墙很高大,上面长满野草和野菜,某些段落上竹子青青,杂树葱茏,这是很荒芜的土城。
骑在牛背上的时候,路过土城的机会就更多。但只知道这是毫无声息的城,乌鸦叫过之后飞走,斑鸠啼鸣几声也离开,偶尔城内会升起几缕青青的烟,隐约透出土城的神秘。土城里都有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
城墙上有花开的时候,总勾起我的心事。一种孩子的好奇和向往,不时驱使我去探求城内的世界。土城有个很古老的门,阴森森的,像一张大口。大白天走过的时候都让人有一种惧怕的感觉。日晒雨淋,城门上密密的青砖已烙上几条阴暗的裂痕。门顶上压一层厚厚的土,土上是一棵树。城门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牛在墙根吃草是经常的事。牛永远上不了墙,而我终于爬上墙了,才知道墙内的世界并不神奇,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和外边的一样。
土城在童年的世界里不再是谜。
土城里的人们一样地活着。
土城是通过阴森的城门与外界联系的。
那个时代已经很远了。不过,某些情节老是刻骨铭心。灵车引着穿丧服的人们像鱼一样游出城门,天空中回荡着凄惨的哭声。夜间会有游曳的鬼火,在墙边煽动着一种灾难的预兆。邻居老奶奶每次讲到它都会颤抖。这些,我还记得。后来有一天近城门的某段城墙突然垮了,很多人便蜂拥而出,他们举着小旗(记不清是红是白了),喊着口号,并与墙外的人们会合起来,向圩里进发。回来时旗子零星地丢在地上,还有一些纸花。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有个老奶奶疯了,天天抱着被子跪倒在墙外的路口,嘴里喃喃地说着离奇古怪的言语,似乎有一句是:“老天呀,原谅我,是我错了……”我不知道她的身世,也没有问,只听说她的儿子在动乱时代被打死了,也是被墙内的人打死的。
土城寂寞地矗立了许多年了,大叶芭蕉仍无声地站在城墙上向行人招手。竹子很青,草很悠。墙上花开花落无人问津,只是靠近河边的那一段城墙挖了越来越多的孔,孔里寄放着盛白骨的金坛,我弄不清这是什么葬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再后来听说城门被国家规划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人们敬而远之,视为圣物。有老者拄杖而立,呆望城门。
几年不回故土,难免思念土城。友人来信说土城别来无恙,我便放心。只是有些事,到今天仍弄不清晰,只好藏之于记忆深处,让它隐隐约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