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关于走辽河,我并没有按照大家习惯的方式从辽河的源头开始,而是以东辽河和西辽河的交汇点福德店作为原点,先是顺流而下直达辽河口,之后又分别上溯东辽河和西辽河源头。当然,这里所说的并不是原来设想的样子,没有形成一个清晰的线路图,套用教科书的考察方式,不合格的地方太多了。好在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自然的状态才契合河流的原貌,完美不是事实。我对晋先生说,总之吧,我觉得跟辽河的贴近度非常高,很不容易的。他问我,贴近度可以量化吗?我摇了摇头,说具体量化不了,大概百分之七十吧。说贴近度也不一定准确,我想,里面一定包含融合的意思,因为辽河之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或许是一次穿越时空的寻找之旅,也或许是一次灵魂交流碰撞的思想考古,更重要的是,面对作为辽宁母亲河的辽河,我想走进它的深处,表达真实的生命情感。
我是这样对晋先生解释的,我说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到目前为止写了半辈子文字,为辽河写点什么,算是对母亲河的感恩和回馈吧。晋先生的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皮下神经带动的表情,那时我们坐在茶香弥漫的咖啡色房间里,百叶窗漏进的长条光线正好照在他的嘴角上。我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晋先生说,我知道你说的如你所想,不过,我记得你说过走一条河是你青年时的梦想。我的确跟他说过,但那至少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记得我跟他说,我读书时,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老师对我说过,如果可能,你要走一条河,除了自然风貌,风土人情、大千世界什么都有,走过之后就可以深度感悟人生。老师叫周绍颐,那年我20岁。后来学习工作生活,时光荏苒,一晃人过中年,只空留愿望,却并没有付诸行动。当然,这期间我也没想明白到底要走哪一条河,我考虑过长江、黄河以及雅鲁藏布江,后来觉得有些远,条件也不太具备,就打消了念头。随着年龄增长,我突然发现,很多时候我们只关注“诗歌与远方”,而恰恰忽视了身边的重要价值,于是,我将目光收拢回来。我这样对晋先生说,辽河是故乡的河流,我要写辽河。晋先生说,其实借口和理由没有明确的界限,如果你想做一件事,总能找出非常有道理的、做这件事的依据,实在说不清楚,就说是缘分吧。缘分这个词也不错,由于这个缘分,就有了我的辽河——我的在水一方。
东辽河与西辽河的缘分在汇合口,那是东辽河和西辽河“结婚”的地方。如果把一条河看成生命的过程,那么,源头是出生之时,一声啼哭,横空出世。上游则是童年时光,落差较大,激越跳荡,然后进入青春期,四处探寻,充满活力。河流的中游也是它的中年,除了遭遇水灾年份改道,一般情况下还算平稳,沉默寡言,滋养深阔。进入下游之后,河水流速缓慢,河面宽大宁静,对其承载的、恩泽的、破坏的都看轻看淡了。很多人都把东西辽河汇合口,也就是福德店以上认定为辽河上游,而福德店下面则是辽河的中游,辽中县通江口之后才进入到辽河下游。那么,既然东辽河和西辽河在汇合处结合,它们谁是雄性,谁是雌性呢?
当然,一条河从古走到今天,也可以按历史时段把它看成是童年、青年、中年、老年什么的,现在的辽河是青年还是中年呢?主观上,我还是喜欢把它看成青年。
出发之前我做了DNA检测。我想从分子人类学的角度探究接下来要走的辽河,在试图揭示辽河基因之谜前,先了解自己的身世之谜,我的遗传成分、基因属于哪个族系、迁徙的路径等等,不能仅仅停留在行走的“螺旋体”、会呼吸的“染色体”的模糊状态中。
还有,我与烧炭的二哥、三哥没有家族血缘关系,二哥、三哥以及后面的二舅、三叔、二姨、二姐等也没有家族血缘关系,但从分子人类学的角度,我们同属于中华民族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