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惹的谏臣
话题回到田蚡身上。
田蚡自从当了丞相后,感觉自己已经登上了人生的巅峰,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出门恨不得横着走。一般人想要见他,都得预约。
曾经那些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上司,如今都被他踩在脚下,这种感觉很美妙,让田蚡通体舒坦。每次有人带着礼物来拜见,田蚡都是稳稳地坐在那儿,轻轻“哦”一声,连屁股都不抬一下。
不过,有一个人却不买他的账。
这个人是汲黯。
每次汲黯来找田蚡,都是空着手进相府,草草作个揖。谈完事儿,不等田蚡有何反应,就大摇大摆地离开。
每当这个时候,田蚡只能摇摇头。这汲黯是朝中出了名的倔老头,跟这种人没法较真,只能任由他去吧!
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我来给大家扒一扒汲黯的简历。
汲黯是河南濮阳人,往上推七辈都是卿大夫。这个人倨傲严正,忠直敢言,从不屈从权贵,平时老是板着面孔,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伙儿都不敢招惹他。
早在景帝时,汲黯就陪在太子刘彻身边,当了他的老师。不过,汲黯喜欢的是黄老之道,而刘彻显然对儒家文化更感兴趣,不知道这两人上课时是个什么场景。
刘彻登基后,汲黯被提拔为皇家礼宾官。
有一次,东瓯族人搞内讧,刘彻派汲黯前去调停。结果汲黯去倒是去了,走到半路却又回来了。
刘彻脸色很不好看,问他为什么不去处理,汲黯说东瓯民风好斗,打架斗殴是常事。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哪用得着天子派使者去处理?去了就是小题大做,是对天子使者的侮辱。
刘彻很无语:您老说得有理,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
还有一次,河内郡发生特大火灾事故,千余户居民房屋被烧,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刘彻派汲黯前往一线慰问群众,不料汲黯又是象征性地到事发地转了一圈,就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路过河南郡,汲黯看见这儿正遭受百年不遇的旱灾,波及万余人家,甚至到了父子相食的地步。汲黯冒着杀头的危险,假传圣旨,命令当地官员开仓放粮。
回到长安后,汲黯主动向皇帝请罪,他说:河内郡的火已经被扑灭了,房屋烧毁了,再盖就是,我去看了又能做什么呢?相反,河南郡的旱情正在蔓延,如果不及时赈济,死亡就会加剧,甚至可能发生民变,所以我才斗胆假传圣旨,让当地官员开仓放粮。现在我人回来了,符节交还陛下,陛下怎么处罚,您看着办吧!
遇到这种下属,刘彻也很为难,不过汲黯这次做得确实有点道理,没有治他的罪,只是将他踢出长安城,贬为荥阳县令。
接到调令,汲黯很生气,自己的祖辈从来都是高官,什么时候干过小县令?索性写了一封辞职信,回家养老去了。
刘彻很无奈,之后又将汲黯召回长安,提拔为中大夫。
那么汲黯的工作能力到底咋样呢?
我们来看一个例子。
汲黯曾经在东海郡做过太守,他那时候身体不好,挑选了几个副手,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干,出了事儿他兜着。而他自己则整天躺在屋子里不出门。
结果到底咋样呢?
一年后,东海郡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们交口称赞,把汲黯当作东海郡的青天。
一次朝会,刘彻说了一些场面话,如我们要带领人民创造幸福生活云云。
按照常理说,这种时候,做下属的就应该配合,拍马屁表忠心。
汲黯是个例外。
眼看着刘彻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牛皮越吹越大,汲黯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反驳:陛下嘴上说要施行仁义,内心的欲望却很多,怎么可能效法尧舜那样治理天下呢?
刘彻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怒气冲冲地宣布退朝。
回到内宫,刘彻余怒未消,对身边的侍从说:汲黯这个人,憨厚而刚直,这次也太过分了!
其他人也批评汲黯,有什么话不能私下里说,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驳皇帝的面子?
汲黯却满不在乎:天子设公卿百官来辅佐他,难道是让你们天天来给他歌功颂德拍马屁的吗?只知道爱惜自己的羽毛,朝廷怎么办?
虽然汲黯脾气倨傲,心直口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对他另眼相看。毕竟,很多时候,皇帝还是希望能听到一点真话的。
汲黯身体不好,有一次,庄助帮汲黯请假,刘彻就问他:你觉得汲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庄助说:汲黯做官为人,初看似乎没有过人之处。但如果让他辅佐幼主,或者交给他一座城池让他坚守,那可是金石难摧。威逼不得,利诱不动,难以撼动他的意志。
刘彻点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古人常说社稷之臣,想来,也应该是汲黯这样的吧?
汲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人,一准儿会当面斥责。刘彻见他时,都特别紧张。
刘彻这个人工作当中有些随意,不太尊重下属。比如有一次,刘彻在厕所接见卫青,一边如厕一边听他汇报;接见丞相公孙弘时,他有时连帽子都不戴。
但如果听说汲黯来了,刘彻会立即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不戴帽子绝不见他。
有一回,汲黯求见,刘彻恰好没戴帽子。
刘彻远远看见汲黯就要进来了,情急之下找不到帽子,竟然躲了起来,让手下人接待汲黯。
做大臣做到连皇帝都怕他,汲黯也不枉直臣的名声了。
刘彻用人唯才,可对这些人又相当残酷,动不动就人头落地。汲黯劝谏说:陛下不辞辛劳地求贤,可未尽其用又把他们杀了。我怕这样下去,人才都被杀光了,还有谁能帮陛下治理天下呢?
刘彻却很淡定,笑着说:何世无才?就怕不识货的。只要能识货,还怕没人才为我所用?
汲黯脾气臭,在朝中混了很多年,可这官却一直升不上去。
想当初,汲黯享受副部级待遇时,公孙弘、张汤这些人都还在基层默默无闻。后来,公孙弘发迹当了丞相,张汤做了御史大夫,汲黯却还在原地踏步。
这样一来,汲黯心里就不平衡了,他对这些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可人家职位都比他高,当年的属下如今混成了他的上级,这让汲黯有些恼火,想和刘彻说道说道。
有一天上朝时,汲黯对刘彻说:陛下任用群臣,就好像堆木柴一样。
刘彻有点蒙:此话怎讲?
汲黯黑着脸说:后来者居上啊!
言语之间,透着一股牢骚和醋意。
刘彻又被呛了,半天没说话。等汲黯走了,才缓了口气说:这老家伙,说话越来越过分了。
卫青做了大将军后,一时风头无两。群臣见了卫青,都行跪拜礼,唯独汲黯每次见了卫青,草草拱拱手了事。有人劝汲黯行跪拜礼,汲黯反驳道:难道我拱手行礼,就是不敬重大将军吗?
卫青听了这话,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直臣啊!此后愈加敬重汲黯,遇到什么难事都向他请教,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
公孙弘为相多年,位列三公,盖的被子却是用麻布缝的,一顿饭不吃两种肉菜。
汲黯就对刘彻说:朝廷每年给公孙弘发那么高的工资,他却还用麻布当被子,摆明了是做给陛下看。
有这样的事?
刘彻回头就把汲黯的原话告诉了公孙弘,公孙弘承认确有此事,不过他是这样解释的:我跟汲黯私下里关系最好了,他的话确实切中了我的要害。我这样做,表面看的确有矫饰做作、沽名钓誉的嫌疑,也就是有汲黯,陛下才能听到这些话。
说这话的时候,公孙弘的表情无比真诚。
刘彻果然被打动了,开始怀疑汲黯的人品。
其实,汲黯与公孙弘的矛盾不仅是个人之间的矛盾,也是世家贵族与平民精英之间的矛盾。汲黯代表了世家贵族,公孙弘代表了平民精英。
这是一个大变革时代,世家贵族开始没落,平民精英快速崛起,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平民精英动摇了世家贵族对政治资源的垄断,两者间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汲黯与公孙弘及后来张汤的矛盾正是这一时代大背景的生动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