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与田蚡
判决结果下来后,窦婴坐不住了。
灌夫本来就不愿意参加田蚡的婚礼酒宴,要不是窦婴硬要拉着灌夫同去,灌夫就不会酒醉闹事,也就不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而如今,灌氏族人早就不知逃往何处,只有灌夫一人囚在狱中,能为灌夫申冤的,只有自己了!
营救灌夫,自己责无旁贷!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田蚡背后有王太后支持,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窦婴一个落魄的外戚,人脉和资源早已大不如前,如何救?
窦婴的老婆劝他,灌夫得罪的是当朝丞相,又和太后家过不去,这样的人你怎么救?根本没得救!
窦婴不以为然:灌夫是我的知己好友,救不得也得救!大不了就是削爵为民而已。这魏其侯是我一个人挣来的,就算救不出人,把这个爵位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必定要救出灌夫!
为了营救好朋友,窦婴背着家人,给刘彻写了一封奏书。
窦婴虽然失了势,但毕竟也当过大佬,积累起来的名望还是起作用的。接到奏书,刘彻立即召见了窦婴,让他当面陈词。窦婴于是将灌夫如何因酒醉失言、如何引发冲突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认为灌夫不过是酒后闹事而已,他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儿都清楚,没必要斤斤计较。丞相判他死刑,有点过了。
对于窦婴的陈述,刘彻也表示认可。自己的那个舅舅是个什么人,他太清楚不过了,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不过,这事儿毕竟自己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这样吧,咱们先吃饭,明天我会在宫里组织召开专题研讨会,希望你准时参加,争取说服大伙儿。
窦婴一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研讨会如期召开。窦婴极力夸赞灌夫的长处,说他明明是酗酒闹事,就算有错,那也应该按照大汉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来处罚,可丞相却以别的罪名诬陷,非要判他死刑,不知丞相到底是何居心?
田蚡站了出来,说灌夫骄横放纵,纵容其宗族在老家为非作歹,利用职务便利,为家乡的族人谋取利益,是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种人必须铲除!
这个……
窦婴有点心虚,灌夫的宗族在地方上巧取豪夺的事迹,大伙儿都有所耳闻,这一点没法洗白。
窦婴感觉自己说不过田蚡,开始转移攻击目标,将矛头对准了田蚡,攻击他的短处。
田蚡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混到今天的位置,绝不仅仅是因为外戚身份,对于整人,自己也有一套办法。他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
天下幸而太平无事,我才得以成为皇上心腹,平常没啥爱好,就喜欢音乐、狗马和田宅而已。我所喜欢的不过是歌姬艺人、能工巧匠,不像你和灌夫那样,招集天下豪杰壮士,不分昼夜商讨,对朝廷心怀不满,不是夜观天象,就是在地上筹划,窥测于东西宫之间,希望天下发生变故,你们好做大事!
这话说得就有点诛心了,窦婴说不过田蚡,只得向皇帝求救:我窦婴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您是最清楚的,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刘彻只得把皮球踢给大家:你们说说,他俩谁说的对?
大伙儿个个敛声屏气,不吭声了。
刘彻把目光投向韩安国:你是御史大夫,你先起个头吧!
韩安国只得硬着头皮发言:
窦婴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灌夫手持戈戟冲入到强大的吴军中,身受创伤几十处,声名在全军排第一,这可是勇士啊!如今因发一次酒疯就要砍头,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可是,田丞相的话也没错,丞相说灌夫与奸商勾结,发黑心财,积累家产巨万,灌夫还横行乡里,所以我认为窦婴有理,田蚡也没错。至于怎么处理此事,只有陛下才能英明决断了。
刘彻很无语,原本指望着你能说句公道话的,没想到你却是来和稀泥的。
下一个,汲黯!
此时的汲黯正担任主爵都尉一职,相当于诸侯接待处处长。他素来直言不讳,站出来表态:这事儿我挺窦婴!
果然是那个硬脾气的倔老头,一点都没变。
刘彻又点名:郑当时!
郑当时时任内史一职,这哥们儿一向没啥主见,他先是说灌夫混到今天不容易,杀了可惜;然而一看到田蚡拉下了脸来,又改口说,其实田丞相说的也没错。
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把话说清楚。
得了,又一个和稀泥的。
这下子,刘彻更生气了。
你平日不是经常对田蚡和窦婴说长道短的吗?今天当廷辩论,怎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真想连你一起斩了。
刘彻气鼓鼓地一甩袖子: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
刚回到寝宫,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刘彻就接到通知,要他去见母亲王太后。
对于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一切,王太后也在密切关注。一场辩论没有得出结果,王太后的心里很不爽。刘彻一看到她的脸色,赶紧坐下来陪她吃饭。
不料,王太后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她指着刘彻的鼻子就骂开了:你老娘我还没死呢,就有人敢在朝堂之上欺负你舅舅;哪天要是我死了,是不是随便一个人也能欺负到我们王家头上来了?你这个皇帝难道是石头吗?做事怎么没一点主见?
老娘发火了,刘彻只得赶紧道歉:怎么会呢?田蚡是外戚,窦婴也是外戚,我一时不好作决定啊,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场辩论会。不然的话,我找一个狱吏就能搞定了,何须我亲自出马。这样吧,您不了解情况,我找个人来给你说说。
郎中令石建,你给太后说说具体情况吧!
石建于是把二人的恩怨纠葛仔细说了一遍,王太后这才听了个大概,既然是这样子,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另一边,田蚡下朝后,招呼韩安国,两人上了同一辆车。
一上车,田蚡就埋怨开了:咱们说好了联手对付窦婴那老不死的,刚才你为什么模棱两可,犹豫不定?
韩安国听田丞相骂完了,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丞相怎么不多动动脑子呢?窦婴急赤白脸地和皇帝争来争去,你当时该立即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辞职啊。你俩现在争来争去,像个泼妇一样骂大街,哪里像个大臣该有的样子?
田蚡一听这话,赶紧向韩安国作揖拜谢:我不是争糊涂了嘛,姜还是老的辣,多亏您老人家提醒。
与此同时,刘彻派御史按照文簿上所记载的罪状,对灌夫进行调查,结果发现窦婴的供词中许多关键性的内容都查无实据,倒是田蚡所列举的灌氏家族的罪状,都有根有据。
好嘛,原来欺君的人是你窦婴!
窦婴被逮捕下狱,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
灌夫的判决结果只有一个字:族!
在这场新旧外戚的政治斗争中,窦婴完败!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
窦婴虽然身在狱中,但他还有最后一张免死金牌:密诏。
这封密诏是几年前景帝在弥留之际留给他的,内容是:事有缓急,可便宜论上。也就是说,在刘氏江山面临危机的时候,景帝授权窦婴可以持密诏面君,以匡扶汉室。
在窦婴看来,此刻就是公布诏书的最佳时机!
听闻窦婴手上有先帝密诏,刘彻心里咯噔了一下。很快,窦婴就接到了皇帝召见的通知,正当窦婴信心满满迈入未央宫时,刘彻问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这诏书究竟是怎么来的?
窦婴有点蒙,他将诏书的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刘彻仍是将信将疑:可是宫中并没有这封诏书留档。
这……
窦婴欲哭无泪,这种密诏,没有副本也是很正常的啊!
刘彻摇摇头:既然没有存档,那就是伪诏无疑了。
很快,窦婴因涉嫌矫诏,被弹劾下狱。
窦婴和灌夫,这对难兄难弟,终于殊途同归。
灌夫及其族人很快被斩首弃市。窦婴过了很久才得知灌夫的死讯,悲伤之余,他知道自己离死亡也不远了,于是开始绝食,并拒绝配合治病。
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对他有利的消息又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窦婴的耳朵里,说皇帝虽然很生气,但是并不想杀他,事情还有转机。窦婴的求生欲又被撩拨起来,他在狱中强打起精神,等待皇帝开恩。
然而就在这时,一些对窦婴极其不利的流言蜚语迅速在市井中流传开来。这些谣言查不到来源,不过我们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此事跟田蚡绝对脱不开关系。
刘彻最终下定决心,将窦婴斩首弃市。
在这场政治斗争中,田蚡用他的智谋与策略击败了灌夫和窦婴,成了最后的赢家。然而,田蚡并没有因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自从窦婴死后,田蚡就生了一场大病,以致神智昏聩。在昏乱中,田蚡就像被恶鬼缠身,神神道道,总是含糊不清地说认罪的话。家里人只得找来一个巫师,让他看看究竟。
巫师作完法后,告诉田蚡家属,他在田蚡的身后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窦婴,另一个是灌夫,这两个冤鬼正在向田蚡索命!
没过多久,田蚡就在忧惧中离开了人世。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外戚之争中,窦婴和田蚡都是输家。如果一定要挑一个赢家,那就是皇帝刘彻!经历了这件事后,以窦氏为代表的旧外戚势力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以田蚡为核心的新外戚势力也受到了打压。从此,刘彻在朝廷中少了许多掣肘,彻底取得了政治主导地位。
这一年,刘彻二十六岁,是他即位的第十年。
属于刘彻的时代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