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从忒修斯之船说起
在古希腊,有一位传说中的国王名叫忒修斯(Theseus),据说他建立了雅典这座城市。由于他曾在多场海战中战斗,雅典人决定在港口中保留他的战船,作为对他的纪念。 这艘“忒修斯之船”在那里停留了数百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忒修斯之船的一些木板开始腐烂。为了保持这艘船的良好状况和完整性,人们用材料相同的新木板将腐烂的木板换下。下面是关键性问题:如果更换了一块木板,它仍然是同一艘忒修斯之船吗?关于一艘传说之船的这个问题是所有哲学领域中最有趣的问题之一,即 同一性问题 (problem of identity)。物理对象是什么?为什么即使事物发生了变化,仍然被认为是和从前一样的?某件物体达到哪个临界点时才会变得不同?当我们谈论某件物体并说“它变了”的时候,“它”到底是什么?
要是你更换了这艘船的两块木板呢?这样做会比只更换一块木板让它更不像最初的船吗?如果这艘船是由100块木板建造的,其中49块被更换了呢?被更换的木板数量是51块呢?更换100块木板中的99块呢?最底部的那一块木板足以维持这艘船最初的神圣地位吗?如果所有木板都被更换了呢?如果这种变化是渐进式的,这艘船是否仍然维持着作为忒修斯之船的神圣地位?这种变化必须达到至少怎样的渐进程度呢?
我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因为不存在客观上的正确答案。有人说更换一块木板就改变了这艘船,让它不再是忒修斯之船。另外一些人说只要它还有至少一块最初的木板,它就是最初的那艘船。最后还有人声称,变化后的船总是和原来的船相同,因为它拥有最初的船的样式。这些不同的立场都没有错。不过也没有理由说其中任何一种立场是正确的。
让我们针对这艘饱受争议的船继续发问。如果我们将古老的木板换成更加现代的塑料板呢?那么,随着我们更换越来越多的板子,这艘船的材料将与最初不同。如果换板子的人在安装新板子的时候出了错,让船呈现出稍微不同的样式呢?还有一个问题:为这艘船更换木板的人选重要吗——也就是说,执行这一任务的必须是某一群或另一群工人吗?如果这艘船要被保存数百年之久的话,那么无疑需要许多不同的人来更换它的板子。如果我们对这艘船做出了如此多的改变,以至于它再也无法扬帆出海了呢?如果它不能实现最初的功能,我们还能称其为威武的忒修斯之船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我将控制住自己,只再多讨论一种情况。假设每次更换一块木板时,我们不将旧板子扔进废料堆,而是放进仓库储藏起来。经过一段时间后,所有旧木板组装成了一艘船。这艘新船完全按照老船的样子建造,而且每块木板都位于自己原本的位置。问:哪艘船有权自称忒修斯之船,用新板子更替而成的船还是用旧板子建造出来的船?
针对这些问题中的部分问题,一个常见的答案是船还是原来的船,因为改变是渐进的。然而我们却不清楚渐进式的改变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想让这艘船维持它最初的身份,那么这种渐进程度应该是怎样的呢?对于改变的发生而言,存在某个最小速度吗?如果要考虑什么是“渐进”这个问题,不妨思考华盛顿的斧子这个案例。某座博物馆想要保存美国国父的这把斧子,它由两个部件组成:斧柄和斧头。随着时间的流逝,木质斧柄会腐烂,而金属斧头会生锈。博物馆会在必要的时候更换这两个部件的任意一个。时光荏苒,斧头被更换了4次,而斧柄被更换了3次。它还是华盛顿的斧子吗?注意这里没有关于渐进的问题。每次发生变化时,斧子的一半都被替换了。
我们的讨论不仅限于船和斧子。一棵树在夏天苍翠葱茏,到了冬天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棕色树皮。山峰的高度会有起伏变化。汽车和计算机都会得到整修翻新。任何物体都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有一个著名的论断: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对赫拉克利特而言,河流每个瞬间都在变化。
变化的不仅仅是物体。商业、机构和组织也是不断变化和演变的动态实体。巴林银行(Barings Bank)存在于1762年至1995年。在这段时间里,老板、雇员和顾客全都发生了改变。布鲁克林道奇队(Brooklyn Dodgers)成立的时间是1883年。它的选手、经理、老板和球迷无疑都发生了改变。对于一支棒球队而言,保持不变的是什么?在无情地背叛自己诞生的城市之后,道奇队甚至无法声称自己还在最初的那座城市打球。在大学里,学生每四年换一拨,即使是教授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更迭。大学唯一真正的心脏和灵魂是亲爱的秘书们。但是,哎,连他们也会更换。政党也不能免于变化。民主党成立于18世纪末,最初致力于支持州权与联邦政府的权力抗衡,这和民主党现在的政治立场正好相反。所有东西都在变化!
我们不只是在讨论变化。事实上,我们讨论的是一件物体之所以是这件物体,到底意味着什么。某个机构之所以是这个机构,又意味着什么?当我们说某件物体变化的时候,我们的意思是它此前拥有某种性质,变化发生之后,它不再拥有这种性质了。一开始,忒修斯之船拥有忒修斯本人曾触摸过的木板。到最后,所有木板都是他未曾触摸过的。这是这艘船性质上的变化。我们的根本问题是,忒修斯之船的核心性质是什么?我们已经指出,这个问题没有清晰的答案。
当我们停止谈论古代船只,开始谈论人类时,这场讨论就变得有趣多了。每个人都随着时间流逝发生改变。我们会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脚步蹒跚的老人。一个3岁的幼童与多年后83岁的自己之间有什么共同的性质呢?这些哲学问题被称为 个人同一性问题 。是什么性质构成了一个特定的人?我们都不是几年前的那个人了。然而,我们仍然被当成同一个人。
哲学家通常在这个问题上分成几大阵营。某些思想家推广的观念是,人本质上是自己的身体。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体,因此可以说每个人的身份都是根据自己的身体确定的。如果假设人就是自己的身体,我们就会面临忒修斯之船以及其他物体面临的同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的身体处于不断变化中。老细胞死亡,新细胞不断诞生。实际上,我们身体的大部分细胞每7年就更新一次。这就导致了哲学家千百年来提出的千百个问题。一个人在7年之后为什么还要被关押在监狱里呢?毕竟犯罪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人7年之后应该拥有任何东西吗?东西是之前那个人买的。一个人截肢之后为什么和之前还是同一个人呢?科幻小说家非常善于讨论克隆、精神转移、同卵双胞胎、连体双胞胎和其他有趣的主题,这些主题都与这种认为人等同于自己身体的观念相关。当一只阿米巴原虫分裂的时候,哪一只是原来的那只,哪一只又是它的后代呢?当你的身体失去细胞的时候,就是在失去构成物质的原子。这些原子此后可以属于其他人。类似地,其他人的原子也可以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我们又该如何对待死亡呢?我们通常认为人的死亡即其存在的结束,虽然他的身体仍然在那里。有时候我们说“她埋在那儿”,好像“她”仍然是个世间的人。有时候我们说“他的身体埋在那儿”,好像“他”和他的身体之间存在区别。简而言之,“人等同于自己的身体”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
其他思想家认为人实际上是他们的精神状态或心智。毕竟,人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一个人不仅仅是一件物体,因为他有思想。在持有这种观点的哲学家看来,人是一股连续不断的意识流——它们是记忆、意图、想法和欲望。这将导致我们提出其他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一个人得了遗忘症呢?他还是同一个人吗?一个人的个性难道不会随着时间变化吗?哪个人才是真正的你:疯狂地爱上某人的你,还是两个月后对同一个人心生厌倦的你?针对一个人的记忆、意图、想法和欲望的变化,我们可以提出成百上千个问题。同样,哲学家和科幻小说家也非常善于描述许多有趣的情形,挑战我们将人类等同于精神状态连续意识流的观念。这些情形涉及阿尔茨海默病、遗忘症、人格改变、裂脑实验、多重人格障碍、计算机思维等。思想和身体的对立也存在着很多问题。思想——人类的决定性特征——在多大程度上独立于作为身体一部分的大脑呢?
连续性的精神状态决定了人的身份,这一观念面临的更有趣的挑战之一是 同一性的传递性问题 (the question of transitivity of identity)。我的精神状态基本上和10年前相同。这意味着我现在是自己10年前所是的那个人。此外,我10年前的精神状态和再往前推10年的精神状态基本相同。因此我10年前所是的那个人等同于我20年前所是的那个人。然而,目前我的精神状态和20年前我的精神状态并不相似。那么既然我与20年前的自己并不相同,我又怎么等同于10年的我,10年前的我又怎么等同于20年前的我呢?
还存在另外一个解释:每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这个灵魂定义了他们是谁。让我们暂且回避对灵魂的定义或存在的质疑,先关注一下这个解释如何回答我们对人类本质的提问。假设灵魂存在,那么灵魂和身体之间是什么关系呢?灵魂与一个人的行为、心智和个性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如果不存在这种关系,那么一个灵魂如何区别于另一个灵魂呢?如果灵魂对你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影响,你要如何区分不同的灵魂呢?灵魂的目的是什么?另外,如果存在这种关系,那么当身体、行为、心智或个性发生变化时,灵魂变化了吗?灵魂是处于变动中的吗?如果灵魂的确会变化,我们又回到了此前我们提出的那个问题:谁是真正的你?你是拥有变化之前的灵魂的人,还是拥有变化之后的灵魂的人?
大多数人的观念很可能是上述三种观念的杂糅版本:人是身体、思维和灵魂的复合体。然而,所有流派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有问题的。
与其为本节提出的所有问题找出答案,不如让我们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些问题全部都没有直截了当的答案,继而用这种方式来阐明道理。为什么当我们向不同的人提出这些问题时,我们会得到如此多不同的答案呢?
让我们来看看人是如何学习识别不同的物体,给出定义,并创造分类的。一开始,婴儿连续不断地感受到许多不一样的感觉和刺激。当蹒跚学步的幼童长大时,他们学习识别世间的种种物体。例如,当他们看到某个闪着银光的东西上覆盖着黏糊糊的棕色物质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他们必须意识到这是勺子里的苹果酱,应该张开自己的嘴巴。学会识别银色东西上的棕色黏稠物体是苹果酱之后,他们得以更好地掌控自己的生活。人类需要对物体进行分类。我们学习如何区分物体,以及如何判定它们在什么情况下是相同的。我们通过学习知道,即使在我们看不见的情况下,一件物体也仍然存在(“客体永久性”)。儿童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就能认出自己的母亲。几个月之后,他们还会通过学习了解到,即使她化了妆,也就是说即使她看上去有所不同,她仍然是同一个人。儿童必须要知道,即使他们的母亲喷了香水,闻起来的气味完全不同,她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在这里,蹒跚学步的幼童仿佛哲学家,学着如何应对关于个人同一性的各种问题。掌握所有这些技巧之后,儿童就将秩序和结构引入自己身处的这个复杂的世界中。在掌握这些技巧之前,他们一直接受着川流不息但无法被自己理解的刺激和感觉。拥有这些分类能力之后,儿童可以理解并开始控制自己的环境。如果他们没能掌握这种分类技巧,他们就会不堪外部刺激的重负,无法与自己的周围环境相处。
思维足够成熟之后,儿童还能学会区分抽象实体。例如,他们会知道什么是家庭。他们的母亲是家庭成员。他们的父亲和兄弟姊妹也是家庭的一部分。堂兄弟姊妹和表兄弟姊妹呢?远房堂兄弟姊妹和表兄弟姊妹呢?这就有点模糊了。有时候他们是家人,有时候则不是。儿童必须学会区分什么是家庭,什么不是家庭。随着年岁增长,他们还将学会区分更抽象的实体,例如数和政党。
儿童不光是学习给物体和人分类,他们还学习叫出它们的名称。他们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分类者共同生活在社会中,而为了和这些欲罢不能的分类癖进行交流,他们追随对方的做法,将名称赋予物体。他们首先给自己感受到的外部刺激起了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名称。随着交流技巧的进步,他们学会抛弃自己起的名字,开始使用其他人对物体的命名。他们把黏糊糊的棕色物体叫作“苹果酱”。他们学会将照顾自己的女人称为“妈妈”,无论她化妆与否。通过使用和他人一样的名称,儿童向社会展示,他们遵从现行的分类体系,而且他们的心理过程也和别人相似。然后社会奖励他们,给他们许多的爱,提供他们需要的保护。
重点在于,分类和使用名称都是习得技巧。儿童不学习事物的确切定义,因为他们从来不会见到确切定义。他们学习的是区分和命名物理刺激。某些观念是确切而且不变的。数字4这个概念就是确切的,而且有着清晰的定义。相比之下,其他许多观念缺少明确的定义。本节在一开始就指出,即便是物理对象也没有界限清晰的明确定义。
记住这一点,我们就可以讨论本节开头提出的那么多问题了。更换一块板子后,忒修斯之船还是同样的船吗?恰当的回应是,我们对这艘船的定义不够清晰,无法让我们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忒修斯之船不存在确切的定义。 我们只拥有我们习得的东西,即我们所了解的与这艘船相关的刺激。
忒修斯之船并不真正 作为忒修斯之船 而存在。不存在确切的定义描述“忒修斯之船”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它的存在形式是一系列感觉而非一件物体。没错,如果你用脚踢它,你的脚趾会疼。当你看着它时,你会看见棕色的木头。如果你舔舔它,你将感觉到陈旧的木头和咸咸的海水。但这些都只是感觉,我们将这些感觉与我们称为“忒修斯之船”的物体联系在一起。人类将这些感觉综合起来,形成了忒修斯之船。当然,这艘船是由众多原子构成而存在的。但它是用作为原子的原子构成的。 这些原子并没有被贴上标签,说它们是这艘船的原子。相反,是我们将这些原子建造成了一个叫作船的实体。是我们认为这艘船属于神话传说中的将军忒修斯。本节在一开始引用了很多例子,说明这艘船在损失并更换大量原子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是同一艘船。一切都存在于我们的思想之中。我们幸运地生活在与我们相同的他人之间,相同之处在于大家给普遍发生的外部刺激赋予了相同的名字。我们每个人都将这些相似的刺激称为“忒修斯之船”。由于我们一致同意这种命名规范,我们才没有将彼此送到精神病院。然而,忒修斯之船的存在是一场幻觉。
有时候,我们会学到一些确切的定义,然后我们就能回答基于这个定义的所有问题。例如,我们学到开车的速度超过每小时65英里 就是超速。所以如果有人开车的时速超过了67英里,他就是在超速;如果他的速度是每小时64英里,他就没有超速。我们对此十分清楚。然而对大多数物体而言,并不存在此类客观定义。
美学问题很容易引发类似的讨论。大多数人会同意,在关于审美的问题上不存在标准答案。一个人眼中的美在另一个人眼中可能丑陋不堪。当代艺术鉴赏家愿意花数百万美元购买文森特·凡·高(Vincent van Gogh)的任何一幅作品。在凡·高本人的一生中,他是被忽视的,他的画连很少的钱都卖不了。哪一代人对凡·高的作品拥有正确的意见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世界上不存在客观的美学。这完全关乎审美。类似地,更换船上的一块板子是否改变了这艘船,这个问题也没有确定的答案,因为世界上不存在这样一艘客观的忒修斯之船。
当然可以很轻易地对上述观点提出辩驳,声称物体其实存在于人的思维之外,儿童学习的内容就是对这些实体进行分类和命名。他们学习的是将各个实体的名称与物理刺激一一对应起来。放置在雅典港口并且看起来像是一艘船的一堆老化腐朽的木头应该与“忒修斯之船”对应。这种观念可以称作 极端柏拉图主义 (extreme Platonism,见图3-1)。经典柏拉图主义认为抽象实体真实地存在于人类思维之外。数字3是真实存在的。当有人提到美国政府时,存在一个与之相对应的确切的概念。一把椅子的概念是存在的。然而,经典柏拉图主义否认具体物体的存在。相比之下,极端柏拉图主义则认为,即使是具体物体也拥有与之关联的某种不变的纯精神的本质。对于某个站在这个立场上的人而言,“忒修斯之船的本性”存在某种纯精神的观念,在面临一个与忒修斯之船的变化有关的问题时,唯一应该做的是通过某种方式连接到这种纯精神的观念,看一看改变后的船是否仍然满足这一定义。极端柏拉图主义需要相当高阶的形而上学,而我们无法真正判断作为形而上学的它是真的还是假的。指出这样的抽象实体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和所有形而上学观念一样,没有真正的理由去假设这样一种存在。 如果你声称某一物体的名称或定义是该物体的某种“标签”,那么我们可以问问这个标签在哪里。为什么人们对忒修斯之船上的标签产生了这么多不一致的意见呢?
图3-1 不同的哲学思想流派
在本章,我要推广一种观念,它可以称作 极端唯名论 (extreme nominalism)。经典唯名论的哲学立场是抽象实体并不真正存在于人类思维之外。对于一个唯名论者而言,抽象概念如数字3、美国政府的概念,以及一把椅子或“椅子性”的概念并不真正存在于讨论这些概念的人的思维之外。你可曾见过3?你能用自己的脚趾踢到一个3吗?你能用手指出美国政府吗?一个经典唯名论者会说这些实体只存在于人类的思维之中。由于我们拥有类似的教育和社会结构,我们才能针对这些不同的名字及概念和邻居开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然而经典唯名论者并不质疑具体的物理对象的存在。
极端唯名论将唯名论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这种观念认为,即使具体物体作为这些具体物体的存在也只是表现在名称中。它们在人类的思维之外不拥有外在的存在。一把特定的椅子之所以是一把椅子,是因为我们叫它椅子,而不是因为它拥有作为椅子的性质。忒修斯之船就是人们所称的忒修斯之船,无论被人们称为忒修斯之船的是什么。忒修斯之船没有确定的、一致同意的定义。我认为极端唯名论是正确的,因为针对某一特定物体的构成成分这一问题,分歧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真的有确切的定义,按道理人们应该知道这些定义。相信(极端)唯名论的另一个理由是,任何形式的柏拉图主义都需要复杂得毫无必要的形而上学。我们为什么需要给每一件具体物体都赋予一个抽象本质或“标签”呢?这样的抽象本质毫无用途。
从极端唯名论者的观点来看,我们无法回答忒修斯之船或人的变化的相关问题的原因就变得很清楚了,这和语言的限制并没有关系。并不是因为我们缺乏正确的词汇或者对这些概念的定义。也不存在认识论上的问题,也就是说,并不是因为缺乏对真正的忒修斯之船的确切定义的知识,我们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同样也不是因为忒修斯之船存在某种超越其物理刺激之外的更深层次的知识而导致的。 相反,我们讨论的是存在问题。用哲学术语表达,这是一个本体论问题。一艘真正的忒修斯之船不需要存在。
有趣的一点是,在极端唯名论看来,与具体物体(如船只)相比,某些抽象物体(如42)拥有更清晰的存在。毕竟,对于42的许多不同的性质,我们所有人都意见一致。如果你从42中减去1,你会得到41而不是42。这和从船上拿掉木板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已经指出,忒修斯之船是我们用文化构建的世界的一部分。这个构建出来的世界还拥有其他对象,如米老鼠和独角兽。实际上,知道米老鼠的人比知道傻兮兮的忒修斯之船的人多。几乎每个孩子都认识这只友好的老鼠,而只有古典文学专业和哲学专业的学生——以及本书亲爱的读者们——才会知道忒修斯。而且,你还可以去迪士尼乐园,看一看以实体形象呈现出来的米老鼠。你甚至还能用自己的脚趾踢到他(不建议这样的行为)。相比之下,如今我们无法在雅典的港口找到忒修斯之船的任何痕迹。我们面临着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艘船在哪方面比米老鼠更有存在感呢?
针对本节提出的众多问题的解决方案挑战了对世界的通常认知。大多数人相信世界上有确定的物体,人类思维用各种名字称呼这些物体。我在这里阐述的是,这些物体并不是真正存在的。真正存在的是物理刺激。人类区分和命名的是这些不同的刺激。然而这种分类并不总是严格的,因此模糊性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