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出访
出访,一般是指到外国进行访问的意思。用在温存罐身上不大合适,可他偏把这次告状叫出访。大致是他听错了,人家说的是初访,因为还有非(法)访、重访、缠访、闹访等说辞。而他以为初访是不准确的,因为年前被抬到县上,那就是初访了。而这次,他既不是非法上访,也不是故地重游,更算不得缠访、闹访,也确乎只能定义为出访了。
要说还都是孙铁锤家初七管人惹的祸。
一次开了十六桌。老虎杠子、划拳猜宝声,喊得一村子人都能听见。还放了三眼枪,唱了花鼓戏。加上叫驴这一伙狗腿子又爱张狂,搞得像是王母娘娘开蟠桃盛会。连邻村的娃娃都撵来抢炮仗、讨压岁钱。事情还出在温如风的儿子趁家里人推磨、压面不注意,也跑到孙家门口讨要三五毛钱不等的压岁红包,被狗剩羞辱一番,拿篾片抽着他的小手说:“你爹个哈㞞告人家,你还有脸要红包,要红包!要红包!”温顺丰哭着回去让花如屏看他被打肿的小手,一下刺激了温如风,他当机立断,决定出访!
安北斗急急火火赶到温家时,花如屏正在喂猪。这一家人是一分钟都闲不下的。不仅推钢磨、压面,槽头还养着一窝猪,房前屋后敞放着几十只生蛋的鸡鸭,还有一群爱撵人的大鹅。他一进院子,那群鹅先团团转着像是要围猎他似的乱啄起来。好不容易走到花如屏跟前,双手已让鹅啄了好几口。是花如屏一阵吆喝,鹅才退阵的。
“存罐呢?”
花如屏拿猪食瓢,照着霸槽抢食的猪脑壳,美美磕了几瓢:“我叫你抢,我叫你抢,别人都嫑吃了。”那头霸槽猪,才把前腿从槽里蜷了回去。
“花嫂,我存罐哥呢?”他又问了一遍,花如屏才开腔:“出门了。”
“到哪去了?”
“男人家出门,谁还给女人打招呼。”
这明显是搪塞话。安北斗知道,温如风平常跟老婆关系很好,做啥都商商量量的,出门还有不给她打招呼的?他就说:“嫂子,我也是为你们好。存罐到哪里去,你得跟我说一声,我还能害他不成。毕竟是老同学,兄弟一场嘛!”
“温存罐就是一个烂推钢磨、压面的,还能跟你安干事称兄道弟,同学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们如今势力多大,镇上干部来一河滩,连派出所都来齐了。孙铁锤家请的才是你们的同学兄弟,别把存罐当猴耍了。”
“看嫂子说的,我啥时把存罐当猴耍了?”
“还没耍猴,就差在孙铁锤家门口竖个杆杆,把存罐朝杆杆顶上吆了。你们有头有脸的人好在底下看猴戏么。”
“对不起嫂子,孙家请春客,我也是没推掉。我给存罐哥说了,正月十五,一定请他和你到家里坐坐。我把请客的日子定在十五了,存罐知道。”他的确是这样安排的,之所以定在十五,也是为了拉长战线,多把人稳几天。谁知这家伙初七到底还是走了。
从温家一出来,他立即就去找了还在孙铁锤家酒席宴上的何首魁。希望他能安排人跟他一道去追一下温如风。谁知何首魁很干脆:“追他干啥,派出所要是把这号货都当一回事,见天耗着,那我还办案不?他爱到哪儿到哪儿去!”还没说完,孙铁锤就出来叫,何首魁又进屋喝酒去了。无奈,他就夹上车子,一直顺公路追到镇上,也没见到温如风的踪影。他就打电话给南归雁汇报了。
南归雁一听,在电话里直接爆了一句粗口:“你能弄㞞!连个人都看不住。大过年的,他再跑到县上闹,我看你也别混了!”说完,那头把电话都摔了。过了一阵,电话又响了,南归雁语气有所缓和地说:“本来我不想说,还是给你实说了吧,我妈……不行了……实在走不开,你得立即采取措施,无论如何,都得把人找回来。拜托了,老同学!”南归雁的嗓子已经沙哑,说话也很疲惫。那句“拜托了,老同学”,甚至让他有些感动。他就说:“放心吧,我立即去县城找!你家里还需要人来帮忙吗?”南归雁说:“你知道就行了,不许给任何人讲,我处理完后事就回来。只希望我回来那天,温如风也能回到北斗村!”
“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南归雁把电话挂了。
他在去县城以前,还特地回村上找了牛存犁,觉得兴许从他那里能找到点蛛丝马迹。他看牛存犁最近跟温如风打得火热。
当他赶到牛家时,牛存犁正在收拾牛轭头、牛笼嘴、牛鼻绳、牛鞭子,还有老木犁这些家什,用桐油染得黄澄澄地发亮。牛存犁本来初六就要买牛犊子的,结果听他说“出行不利”,就只在家里做些准备。他打问温如风的事,牛存犁是知道一些的,但又不想吐口。逼得急了牛才说:“存罐也相信日子,本来正月是不准备出门的,还请人打了卦,初七一早就开张了。谁知你们干部吃磨盘会要整那么大的响动,恨不得把几个村都炸得飞起来。好多家丢东丢西的,鸡、鸭、鹅不说了,大件的猪、牛、骡子,还有成百年的大树,说丢连根毛都寻不着。而群众反映贼就在孙铁锤家和派出所里出出进进。大过年的,这些贼又穿起连裆裤,连何黑脸都来了。他们吆喝在一起,朝死地吃,朝死地喝,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一伙的,还要放铳子、唱大戏地闹腾。存罐心里挠搅得跟垂子戳一样,他不走,气都气死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
“那是个闷葫芦,除了推磨、压面,平常也不跟人来往,我咋知道他去哪了。只听他说:我就不信,还没个世事了!”
从牛存犁家出来,他又急忙夹着车子朝镇上跑,为了加快速度,甚至连屁股都没落座,始终前倾身子站着蹬。赶到镇上,他还是先去了一趟派出所。何首魁刚从孙铁锤家喝酒回来,头有点晕,眯瞪了一会儿,就开始办案了。从年三十晚上到初七,所里又抓了好几个偷树、偷牛的回来,还有打架把胳膊打折的。何首魁气得把桌子拍得 响:
“你脑子进水了,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还指望派出所给你管吃管喝得是?我都想把你这伙驴日的皮捋下来……”
安北斗在门口晃了半天,何首魁才极不情愿地走出来,问:“咋了?你就这好凑热闹的?还是温如风那事?让他跑嘛!我就奇了怪了,你们怕他个啥?”
“何所,你看是这样,南书记来电话了,让一定要找到温。并且让我给你传达一下,再不敢让他到县上去折腾了。大过年的,闹着对镇上不好。”
“就是你们前怕狼后怕虎,才养成了这伙人的瞎毛病。他闹腾能咋?案没破么,非让我弄个冤假错案才都满意了?县公安局不是也上手查了么,破案就那么容易?我吃了几十年公安饭,就总结了一条:嫑听人瞎忽悠、瞎指挥,一旦乱了阵脚,百分之七八十都办成了糊涂案。”
“那你说温如风挨黑打,就跟孙铁锤和叫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问这话时,叫驴正在院子的偏斗摩托上帮忙铐人,对那些不规矩的,时不时还给一脚。叫驴穿的是黄色大头牛皮靴子。
何首魁说:“从所有证据链看,孙铁锤和叫驴都不在现场,他们没有作案的可能。我已反复取证调查过,也不能冤枉人不是。”
“会不会是他们指使人干的?”
“指使谁?在哪里指使的?都查无实据嘛!”
安北斗哀叹了一声:“咱们今天真不该到孙家吃磨盘会。”
“吃磨盘会咋?吃了他孙铁锤的,只要他犯了案,照样逮。都叫我何黑脸,不就是说我翻脸不认人嘛!”
“孙铁锤家请春客,兴师动众的,群众可能看着不顺眼。温如风本来推钢磨都开张了,结果看我们都去孙家吆五喝六的,一气之下就走了。”
“我还是那话,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把他太当回事。我吃了孙家的磨盘会,还要去其他几个村里吃。吃饭也不光是吃饭,也在办案。办案有各种办法,不是坐在这里审,再拿铐子到处铐、绳子到处捆,有时吃饭打牌也是办,那叫侦办。再说了,所里办好多案子,还全凭村干部帮忙哩。跟人家都闹成两张皮,出门依靠谁去。跟这些人打交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纯粹简单!”
安北斗是怎么也说不过何首魁的。连南归雁的话,在这里也啥作用不起,何况自己。他本来是希望派出所也去一个人,把摩托开上,找人办事都方便。一看偏斗摩托周边铐了好几个嫌犯,何所又是那态度,他就只好自己坐班车上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