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的名字?”
“亚伯拉罕·威尔逊。”
“请你大声点,好吗?”
“亚伯拉罕·威尔逊。”
“威尔逊先生,你杀了雷蒙德·索普,是吗?”
“是的,女士。”
“你能告诉法庭为什么吗?”
“因为他要杀我。”
“雷蒙德·索普个子比你小得多。你当时真的相信他杀得了你吗?”
“他拿着一把刀向我扑来,那把刀显得他特别高大威猛。”
詹妮弗特意留了两件百宝箱中的物品在外头。一件是磨得很锋利的砍刀,另一件是一把大金属钳。她举起那把刀问道:“这是雷蒙德·索普用来威胁你的那把刀吗?”
“反对!被告根本无从知道……”
“我会重新表述这个问题。这把刀和雷蒙德·索普用来威胁你的那把相似吗?”
“相似,女士。”
“这把钳子呢?”
“也相似,女士。”
“你以前和索普有过矛盾吗?”
“有过,女士。”
“当他挥着这两件武器扑向你的时候,你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被迫杀死了他?”
“是的,女士。”
“谢谢。”
詹妮弗转向迪·席尔瓦。“现在轮到你了。”
罗伯特·迪·席尔瓦站起身来,慢慢走向证人席。
“威尔逊先生,你以前杀过人,不是吗?我是说,这并非你第一次杀人,是吗?”
“我过去是犯了错,但我已经在受罚了。我……”
“不必对我们说教了,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是。”
“所以人命对你来说并不珍贵。”
“不是这么回事,我……”
“你认为,犯下两起凶杀案算得上是珍视人命吗?如果你不珍视人命,你会杀多少人?五个?十个?二十个?”
地区检察官在诱导威尔逊,而威尔逊正踏入圈套。只见威尔逊咬紧牙关,露出一脸愤怒的表情。当心啊!
“我只杀了两个人。”
“只杀了两个!你只杀了两个人!”地区检察官故作沮丧地摇了摇头。他走近证人席,抬头看着被告。“我敢打赌,你魁梧的身材会带给你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你准是觉得自己有点像上帝了。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一会儿在这里杀一个人,一会儿又在那里杀一个人……”
亚伯拉罕·威尔逊站直身子,骂了一句:“你这个狗杂种!”
不!詹妮弗暗暗祈祷。千万别!
“坐下!”迪·席尔瓦怒喝道,“你杀害雷蒙德·索普时,就是这样控制不住冲动吧?”
“是索普当时想杀我。”
“用这些东西?”迪·席尔瓦举起砍刀和钳子,“我敢肯定,你本可以夺下他的刀。”他挥舞着那把钳子在空中画了一圈,“而且你还害怕这个?”他接着又转向陪审团,轻蔑地举起钳子。“这看起来可没那么致命。如果死者当时用它打你的头,可能只会造成一个小肿块。威尔逊先生,这把钳子到底能干什么用?”
亚伯拉罕·威尔逊轻声说:“它是用来钳碎睾丸的。”
陪审团离席讨论了八个小时。
罗伯特·迪·席尔瓦和他的一众助手离开审判庭稍做休息,詹妮弗则留在座位上,不忍离去。
当陪审员们齐刷刷地走出审判庭时,肯·贝利走到了詹妮弗面前。“来杯咖啡如何?”
“我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去。”
她坐在审判庭里,不敢动弹,也没心思去在意周围的人。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尽力了。她闭上眼祈祷,但内心的恐惧实在过于强烈。她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和亚伯拉罕·威尔逊一起被判处死刑了。
陪审员们齐刷刷地回到审判庭,脸色阴沉,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詹妮弗的心跳开始加快。从他们的脸上,她可以看出,他们将会裁定威尔逊有罪。她觉得她会晕过去。一个男人就要因为她而被处决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接手这个案子。她有什么权利去掌控一个人的生死?她一定是疯了,竟然以为自己能打败像罗伯特·迪·席尔瓦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她想抢在陪审员们做出裁决之前,跑到他们面前说:“等等!亚伯拉罕·威尔逊没有得到公正的审判。请让另一位律师为他辩护,另一位比我优秀的律师!”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詹妮弗偷瞄了一眼亚伯拉罕·威尔逊的脸。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像。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他身上散发的恨意了,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她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沃尔德曼法官发话了。“陪审团做出裁决了吗?”
“是的,法官大人。”
法官点了点头。他的一个秘书走向陪审长,接过一张字条,然后递给法官。詹妮弗觉得她的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无法呼吸。她想留住这一刻,让时间永远停滞在宣布裁决之前。
沃尔德曼法官仔细确认了手中的字条,然后,他慢慢地环顾法庭,目光落在陪审团员身上,落在罗伯特·迪·席尔瓦身上,落在詹妮弗身上,最后落在亚伯拉罕·威尔逊身上。
“被告请起立。”
亚伯拉罕·威尔逊站起身来,动作缓慢而疲惫,仿佛全身精力都已经耗尽了。
沃尔德曼法官宣读了字条内容:“本陪审团裁定被告亚伯拉罕·威尔逊被指控的罪名不成立。”
全场先是一片沉默,紧接着,观众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喧闹声,把法官后来说的话都淹没了。詹妮弗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无法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内容。她转向亚伯拉罕·威尔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则用那双又小又贼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那张丑陋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是詹妮弗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灿烂的笑容。他向詹妮弗伸出双臂,拥抱了她,她则拼命强忍着泪水。
记者们团团围住詹妮弗,请她对此发表声明,并开启了疯狂提问模式。
“击败地区检察官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事先认为你会打赢这场官司吗?”
“如果他们把威尔逊送去坐电椅,你会怎么做?”
面对所有提问,詹妮弗都摇头不答。她无法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同他们交谈。他们来这里是想看一场好戏,看一个人如何被围剿至死。如果裁决结果相反……她不忍心去想这件事,只是开始收拾自己的文件,把它们都塞进公文包里。
一名法警走到她跟前。“沃尔德曼法官想见你,就在他的议事室,帕克小姐。”
她都忘了还有一张藐视法庭罪的传票等着她呢,但这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是,她挽救了亚伯拉罕·威尔逊的生命。
詹妮弗远远地瞥了一眼原告席,只见地区检察官迪·席尔瓦正一边粗暴地把文件塞进公文包,一边斥责他的一个助手。他感受到了詹妮弗的目光,并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已经传达了一切。
法官劳伦斯·沃尔德曼正坐在办公桌前,此时,詹妮弗走了进来。他简短地说:“坐吧,帕克小姐。”
詹妮弗找了个座位坐下。“我不会允许你,或是任何人,把我的法庭变成一个杂耍场。”
詹妮弗羞红了脸。“我当时被绊了一下,没拿稳……”
沃尔德曼法官举起一只手。“你不用解释了。”詹妮弗马上紧紧闭上了嘴巴。
沃尔德曼法官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在法庭上还有一件事我不能容忍。那就是傲慢无礼。”詹妮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没有搭腔。“你今天下午的言行越界了。我意识到,你的过分热情是为了保护一个人的生命。因此,我决定不以藐视法庭罪对你进行传讯。”
“谢谢你,法官大人。”詹妮弗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这句话。
法官用一种令人揣摩不透的表情继续说:“每次审理完一个案件,我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正义是否得到了伸张。几乎无一例外。但是,对于今天这个案子,坦率地说,我无法确定。”詹妮弗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没别的事了,帕克小姐。”
在当天的晚报和晚间新闻节目中,詹妮弗·帕克再次登上头条,但这次她是作为女英雄出现的。她,就是法律界的大卫,杀死了巨人哥利亚。
她与亚伯拉罕·威尔逊以及地区检察官迪·席尔瓦的照片贴满了报纸头版。詹妮弗如饥似渴地阅读报道中的每一个字,细细地品味。在遭受过之前的种种耻辱之后,这次的胜利带给她的感觉分外甜蜜。
肯·贝利把她带到吕肖氏餐厅吃饭庆祝,她当即被领班和几个顾客认了出来。有陌生人能直接叫出詹妮弗的名字,还向她表示祝贺,这样的经历可真叫人忘乎所以。
“成为名人的感觉如何?”肯笑嘻嘻地问。
“我都麻木了。”
有人还买了一瓶酒送到他们桌上。
“我什么都不想喝,”詹妮弗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醉了。”
可是她口干舌燥,一口气三杯酒,一边喝,一边和肯一起把庭审的前前后后回顾了一遍。
“我当时很害怕。你知道把别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是什么感觉吗?就像在扮演上帝一样。你能想到比这更可怕的事情吗?我是说,我明明是从凯尔索来的……我们能再要一瓶酒吗,肯?”
“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行。”
肯点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但詹妮弗太兴奋了,吃不下东西。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亚伯拉罕·威尔逊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我先好好缠绵一番,接着咱俩就能聊聊顺不顺眼啦。’肯,我今天在法庭上还真和他拥抱了一会儿,而且你知道吗?我还以为陪审团是在对我进行裁决呢。我当时觉得我好像要被处决了。我爱亚伯拉罕·威尔逊。我们能再来点酒吗?”
“你还什么都没吃。”
“我渴了。”
詹妮弗不停地斟满酒一饮而尽。肯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担忧。“你别喝多了。”
她挥了挥一只手,轻快地打发了他的劝告。“这是加州葡萄酒。跟水没什么差别。”她又咽了一口下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谁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伟大的罗伯特·迪·斯利瓦。哦不,迪·西夫拉。”
“迪·席尔瓦。”
“对,就是他。他恨我。你今天看到他那张脸了吗?噢,他气坏了!他说他要把我赶出法庭。但他没有成功,不是吗?”
“是的,他——”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我真正的想法吗?”
“我……”
“迪·斯利瓦认为我是亚哈,他是那条白鲸。”
“依我看,你说反了。”
“谢谢你,肯。你向来都这么可靠。我们再来一瓶酒吧。”
“你不觉得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吗?”
“鲸鱼容易口渴。”詹妮弗咯咯笑道,“就是我,那条又大又老的白鲸。我告诉过你我爱亚伯拉罕·威尔逊吗?他是我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我看着他的眼睛,肯,我的朋友,他可真美!你注视过迪·西夫拉的眼睛吗?呜噢!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我是说,他是座冰山。不过,他倒不是坏人。我告诉过你亚哈和白鲸的事吗?”
“说过了。”
“我爱老亚哈。我爱每一个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肯?因为亚伯拉罕·威尔逊今晚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们再来一瓶酒庆祝……”
肯·贝利送詹妮弗回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了。他扶着她爬上四层楼,进到她的小公寓,累得有些喘不过气。
“你知道吗,”肯说,“连我都有点醉了。”
詹妮弗一脸同情地望着他。“不会喝酒的人就不该喝酒。”
说完,她直接晕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尖叫般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听筒,因为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都会将疼痛飞速传递到她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喂……”
“詹妮弗吗?我是肯。”
“噢,肯。”
“你的声音听起来糟透了。你没事吧?”
她想了想。“我觉得有事。现在几点了?”
“快中午了。你最好赶紧到这儿来。一切都乱了套了。”
“肯——我觉得我快死了。”
“听我说。你先慢慢起床,然后吃两片阿司匹林,洗个冷水澡,喝杯不加糖的热咖啡,你或许就活下来了。”
一小时后,詹妮弗来到了办公室。她感觉好点了,但还是不舒服。毕竟好点了,詹妮弗想。
她走进办公室时,两部电话同时在响。
“全是找你的。”肯咧嘴一笑,“一直响个不停!你需要一个电话交换机了。”
报纸、国家级杂志、电视台和广播电台都打来电话,希望对詹妮弗进行深入报道。一夜之间,她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也有其他的电话,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那种——之前给她吃过闭门羹的律师事务所现在纷纷来电,洽询她何时方便与他们会面。
此时,罗伯特·迪·席尔瓦正在他位于闹市区的办公室里,对着他的首席助手大吼大叫。“我要你从今天开始建一份关于詹妮弗·帕克的机密档案。我要知道她担任辩护律师的每一个当事人的情况。明白了吗?”
“是,先生。”
“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