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尼达姆、芬奇、皮尔斯与华纳律师联合事务所位于华尔街三十号,占了大楼的整个顶层。事务所有一百二十五名律师,办公室里散发着世袭贵族的气息,装潢优雅肃穆,很适合这样一个拥有好几位业界响当当人物的组织。
亚当·华纳和斯图尔特·尼达姆正在照例喝着早茶。斯图尔特·尼达姆是个年近七旬,衣冠楚楚,身材匀称的人。他留着整齐的范戴克胡型,穿着粗花呢料子的西装和马甲。他的模样像是属于过去的时代,但让他的数百名反对者失望了好些年的是,斯图尔特·尼达姆的思想非常现代。
他是业界巨人,不过他的名字只在他影响力所及的圈层为人所知。他比较乐意留在幕后,利用自己的巨大影响力去影响立法,影响政府高官任命和国家政治的发展方向。作为一个新英格兰人,他的天性和教养一起造就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
亚当·华纳是尼达姆的门生,娶了尼达姆的侄女玛丽·贝思为妻。亚当的父亲曾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参议员,亚当本人则是一位出色的律师。当年,他才刚刚以优异成绩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全国各地的知名律师事务所就都抢着要雇用他。他选择了尼达姆、芬奇和皮尔斯联合律师事务所,七年后,他成了该律师事务所的四大合伙人之一。
亚当·华纳相貌堂堂,极具魅力,且聪明过人,别人自然对他另眼相看。他对自己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让女人们感到颇具挑战性。对于那些含情脉脉,过于殷勤的女性客户,亚当早就开发出了一套拒绝系统,让她们知难而退。他与玛丽·贝思结婚十四年,向来不赞成婚外情。
“你要加点茶吗,亚当?”斯图尔特·尼达姆问道。
“不了,谢谢。”亚当·华纳讨厌喝茶,然而,为了不伤害合伙人的感情,在过去的八年里,他只好每天早上都喝。那是尼达姆自己冲泡的一种茶,味道糟透了。
斯图尔特·尼达姆有两件事要说,而他通常会先说好消息。“我昨晚和几个朋友开了个会。”尼达姆说。他口中的几个朋友一般都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政治掮客。“他们正在考虑让你竞选联邦参议员,亚当。”
亚当欣喜若狂,因为斯图尔特·尼达姆生性谨慎,所以这些话肯定不是随意说说,否则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提起。
“当然,这件事的关键是你是否感兴趣。它意味着你的生活会发生很多变化。”
亚当·华纳明白这一点。他如果赢得选举,就要举家搬到华盛顿特区去,放弃他的律师事业,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他确信玛丽·贝思会很乐意,但对于他自己是否乐意则不太确定。然而,他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要担起责任。此外,他不得不承认,掌权是一种乐趣。
“我很感兴趣,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尼达姆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他们会很高兴的。”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种难喝的茶,然后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他脑子里的另一件事。“律师协会纪律委员会希望你去处理一件小事,亚当,应该最多只会占用你一两个小时。”
“什么事?”
“是关于迈克尔·莫雷蒂的审判的事。显然,之前有人盯上了博比·迪·席尔瓦的一名年轻助手,并收买了她。”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那只‘金丝雀’。”
“是的。沃德曼法官和博比想把她从我们这份荣光无限的职业中除名。我也想。她把我们这一行的名声都搞臭了。”
“他们想让我做什么?”
“就是快速检查一下,确认这个姓帕克的女人是否违法或违反职业道德,然后就是建议走撤销律师资质的程序。她会收到一个通知,告诉她为什么她将被撤销资质。剩下的事情他们会处理,就是走走程序而已。”
亚当觉得有点不对头。“为什么是我,斯图尔特?我们手下有十几名年轻律师,他们都可以处理这件事。”
“我们可敬的地区检察官特意提出让你来办,他想确保一切顺利。我们都知道,”他冷淡地补充道,“博比可不怎么宽容,他恨不得把这个叫帕克的女人大卸八块。”
亚当·华纳只是坐着,思考起他那繁忙的日程。
“亚当,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可能会需要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帮助。当卖个人情,就这么定了。”
“好吧,斯图尔特。”亚当站起来。
“你确定不再多来点茶了?”
“不了,谢谢。它味道没怎么变,还是这么好喝。”
亚当·华纳一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给他的助理律师卢辛达,她是一位聪明的年轻黑人女性。
“卢辛达,尽你所能帮我弄到一切关于詹妮弗·帕克的信息。”
她笑着说:“那只黄色‘金丝雀’。”
她的名字尽人皆知了。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亚当·华纳研究起了纽约民众诉迈克尔·莫雷蒂一案的庭审记录。那是罗伯特·迪·席尔瓦派专人送来的。亚当让玛丽·贝思独自去参加晚宴,又给自己点了三明治的外卖。待他看完,已是下半夜了。亚当阅后的结论是,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詹妮弗·帕克,迈克尔·莫雷蒂就会被陪审团裁定有罪,迪·席尔瓦发起的公诉则完美无瑕。
接着,亚当又看了后来在沃尔德曼法官议事室里录下的证词笔录。
迪·席尔瓦:你是大学毕业生?
帕克:是的,先生。
迪·席尔瓦:还是法学院毕业生?
帕克:是的,先生。
迪·席尔瓦:一个陌生人递给你一个文件袋,让你把它交给谋杀案庭审中的一个关键证人,你就照着做了?这已经无法用愚蠢来解释了吧?
帕克: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
迪·席尔瓦:你之前说是。
帕克:我的意思是,我不认为他是陌生人,我以为他在你手下办事。
迪·席尔瓦: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帕克:我已经说过了。我看到他在和你说话,然后他拿着一个文件袋走到我面前,直接叫我的名字。他说你想让我把它交给证人。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迪·席尔瓦:我不认为有那么快。我认为这件事是精心设计过的。找人收买你,让你转交文件袋,这些都要花时间。
帕克:那不是真的。我……
迪·席尔瓦:什么不是真的?你不知道你在转交文件袋?
帕克: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迪·席尔瓦:所以真的有人付钱给你。
帕克:我不会让你歪曲我的话。没有人付过我一分钱。
迪·席尔瓦:那你是为了助人为乐?
帕克:不,我以为我是在按照你的指示办事。
迪·席尔瓦:你说那个人叫得出你的名字。
帕克:是的。
迪·席尔瓦: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帕克:我不知道。
迪·席尔瓦:噢,少来了。你一定知道点什么。也许是纯属凑巧,也许他只是环顾了一下法庭,然后告诉自己那边有个人,从长相判断,她的名字可能叫詹妮弗·帕克。你觉得对吗?
帕克: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
迪·席尔瓦:你和迈克尔·莫雷蒂相恋多久了?
帕克:迪·席尔瓦先生,这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你已经盘问我五个小时了。我累了,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迪·席尔瓦:你要是离开这张椅子,我就逮捕你。你摊上大麻烦了,帕克小姐。想要摆脱麻烦,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停止撒谎,开始说实话。
帕克:我已经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也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迪·席尔瓦:你还没告诉我,把文件袋递给你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我想知道他付了你多少钱。
后面还有三十多页的笔录。面对詹妮弗·帕克,罗伯特·迪·席尔瓦什么手段都试过了,就差没用橡胶管使劲抽她了,但她仍坚持自己的那一套说辞。
亚当合上笔录,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已经凌晨两点了。
明天他会处理詹妮弗·帕克的事情。
令亚当·华纳惊讶的是,詹妮弗·帕克一案可没那么容易处理。出于他有条不紊的办事风格,亚当对詹妮弗·帕克的背景进行了调查。
据他所知,她和任何一件刑事案件都没有关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与迈克尔·莫雷蒂有过联系。
这个案子让亚当感到有些不安。詹妮弗·帕克的辩白太薄弱了。如果她真的在为莫雷蒂办事,后者应该会设置一个合乎情理的情节来助她脱罪。而事实是,她所讲述的情况是如此简单,听起来竟让人觉得有点天真。
中午,亚当接到了地区检察官打来的电话。“事情怎么样了,亚当?”
“还行,罗伯特。”
“我知道你正忙着帮我铲除詹妮弗·帕克。”
亚当·华纳听到这句话时不禁皱了皱眉。“是的,我已经答应会向法庭提出建议。”
“我要让她牢底坐穿。”亚当被地区检察官话里带着的仇恨吓了一跳。
“放轻松点,罗伯特。她还没有被撤销资质呢。”
迪·席尔瓦笑了。“这件事就靠你了,我的朋友。”他的语气变了,“有小道消息说你可能很快就要搬到华盛顿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会得到我的全力支持。”
亚当·华纳知道,那可是相当大的支持。地区检察官在当地任职多年,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也知道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手中的信息。
“谢谢你,罗伯特。我很感激。”
“别客气,亚当。我等你消息。”
他指的是詹妮弗·帕克一事。这就是斯图尔特·尼达姆提到的“卖个人情”,而那个女孩则是一颗被牺牲掉的棋子。亚当·华纳想起了罗伯特·迪·席尔瓦的话:“我要让她牢底坐穿。”亚当从笔录中读到的信息判断,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可以指控詹妮弗·帕克。除非她供认不讳,或者有人供认自己与她同谋,否则迪·席尔瓦根本无法动这个女孩分毫。他是想靠亚当来实现自己的复仇计划。
笔录上的文字清晰明了,同时又冰冷严厉。亚当希望自己能亲耳听到詹妮弗·帕克否认自己有罪时的语气。
亚当还有其他紧迫的事情要关注,包括一些涉及大客户的大案件。如果按照斯图尔特·尼达姆、劳伦斯·沃尔德曼法官和罗伯特·迪·席尔瓦的意愿去做,他就轻松多了,但某种本能却让他犹豫不决。他又拿起詹妮弗·帕克的档案,潦草地记了一些笔记,然后打了几个长途电话。
亚当既然被赋予了这样一项责任,他就打算尽其所能做到最好。作为一个过来人,亚当很清楚,要想成为一名律师并获得律师从业资质,就要经历漫长、艰苦的学习和工作过程。这是一个需要数年才能获得的勋章,除非有正当的理由,否则他不会剥夺任何人的努力。
第二天早晨,亚当·华纳登上了飞往华盛顿州西雅图的飞机。他与詹妮弗·帕克的法律系教授,一家她打过两次暑假工的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以及她以前的一些同学进行了会面。
斯图尔特·尼达姆打电话到西雅图找亚当。“你怎么上西雅图去了,亚当?有一大堆案子还在等着你呢。帕克那件事应该一眨眼就搞定了。”
“出了一些问题,”亚当小心翼翼地说,“我过一天左右就回来,斯图尔特。”
对方一时间没有说话。“知道了。注意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当亚当·华纳离开西雅图时,他觉得自己对詹妮弗·帕克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深到足以与詹妮弗·帕克对她自身的了解相媲美。他在脑海中为她构思了一幅肖像,一幅精神上的肖像——由她的法律系教授、房东、曾工作过的律师事务所同事和同学们提供的碎片勾勒而成。
亚当脑中的画面与罗伯特·迪·席尔瓦为詹妮弗描绘的画面毫无相似之处。除非詹妮弗·帕克是有史以来演技最高超的演员,否则她不可能参与一场让迈克尔·莫雷蒂这种人逍遥法外的阴谋。
现在,距离那个与斯图尔特·尼达姆通电话的早晨已经快两周了,亚当·华纳正面对着詹妮弗·帕克,他最近一直在深挖这个女孩的背景。亚当在报纸上看到过詹妮弗的照片,但亲眼看到她本人后,他还是大受震撼。即便是身穿旧长袍,没有化妆,肩上披着一头湿答答的深棕色头发,她仍旧称得上美不可言。
亚当说:“帕克小姐,我受任调查你在迈克尔·莫雷蒂一案中扮演的角色。”
“噢,是吗?”詹妮弗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烈。一开始只是火花,接着变成了一团火焰,在她体内爆发开来。他们还不放过她。他们打算让她的余生都不得安宁。她真的受够了。
詹妮弗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我没什么可对你说的!你回去想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我是做了一件蠢事,但据我所知,没有哪条法律禁止人犯蠢。地区检察官认为有人收买了我。”她轻蔑地向空中挥了挥手,“如果我有钱,你认为我会住在这样的地方吗?”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我不管你们如何处理。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请你马上离开!”
詹妮弗转身逃进浴室,砰地关上门。
她靠着水槽站着,深呼吸,擦去眼泪。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愚蠢透顶。这是第二次了,她苦笑着想。她应该以另一种方式对待亚当·华纳,应该努力解释,而不是发起语言攻击。也许那样,她就不至于被撤销律师资质。但她知道,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派人来盘问她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下一步就是向她下达通知,告知提起诉讼的原因,正式机制也将启动。
会有一个由三名律师组成的评审小组,他们将向纪律委员会提出建议,而纪律委员将会向理事会提交报告。建议早就事先定好了,她将被撤销律师资质,禁止在纽约州执业。詹妮弗痛苦地想:这事也有好的一面,我可以创下吉尼斯纪录,成为史上执业时间最短的律师。
她又一次跨进浴缸,躺下,让依然温热的水拍打她,缓解她的紧张情绪。此时此刻,她实在太累了,已经顾不得自身的处境。她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飘荡。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若不是浴缸里冰凉的水唤醒了她,她都要进入梦乡了。她很不情愿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开始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水。饥饿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亚当·华纳的出现摧毁了她的胃口。
詹妮弗梳好头发,抹好面霜,决定不吃晚饭就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她要打电话咨询拼车去西雅图的事情。她打开浴室门,赤身裸体地走进起居室。
亚当·华纳正坐在椅子上翻杂志。就在詹妮弗走进来的那个当口,他恰好抬起头来。
“对不起,”亚当说,“我——”
詹妮弗惊叫一声,逃进浴室,穿上了长袍。接着,她怒气冲冲地再次出现在亚当面前。
“调查已经结束了,我说过让你离开!”
亚当放下杂志,平静地说:“帕克小姐,我们能不能冷静地讨论一下?”
“不能!”她心中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我对你,还有你那该死的纪律委员会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们都把我视为罪犯,我受够了!”
“我说过你是罪犯吗?”亚当平静地问。
“你……你不就是为这事而来的吗?”
“我跟你说过我来这儿的原因。我受任调查此事,并根据调查结果向法庭提出建议,即是否启动程序,撤销你的律师资质。我想听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明白了,那我怎样才能收买你?”
亚当脸色一沉。“打扰了,帕克小姐。”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
亚当转过身来。“请原谅,”她说,“我……我现在看谁都像是敌人。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
詹妮弗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一件很薄的长袍。“如果你还想问我问题,那等我穿好衣服再谈吧。”
“没问题。你吃晚饭了吗?”
她犹豫了。“我——”
“我知道一家法国餐厅,我们去那儿边吃边谈吧。”
那是东城五十六号街上的一家宁静怡人的小餐厅。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可不多,”他们就座后,亚当·华纳说道,“这家店是一对年轻的法国夫妇开的,他们过去曾在比利牛斯山工作,厨艺十分高超。”
詹妮弗只能相信亚当的话,因为她这会儿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虽然一整天没吃东西,但由于过度紧张,她什么都咽不下去。她试着放松,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管对面这个男人如何假意示好,他都是她的敌人。而且他还这么迷人,詹妮弗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很有趣,很有魅力,如果不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詹妮弗会非常享受这个夜晚。然而,没有如果。她的未来掌握在这个陌生人手中,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将决定她余生的走向。
亚当有意让她放松下来。他最近刚去过一趟日本,在旅途中会见了一些政府高级官员,对方还为他举办了一场特别的欢迎晚宴。
“你吃过裹着巧克力的蚂蚁吗?”亚当问道。
“没吃过。”
他咧嘴一笑。“比裹着巧克力的蚂蚱好吃。”
他聊到自己一年前在阿拉斯加的一次狩猎旅行,当时他遭到了熊的袭击。他几乎无所不谈,但就是不提他们来这儿要办的正事。
詹妮弗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力求从容面对盘问开始的那一刻。然而,当对方终于提起这个话题时,她的整个身体还是瞬间僵硬了。
亚当吃过甜点,温和地对她说:“我接下来要问你几个问题,你控制住自己,不要生气,好吗?”
詹妮弗突然感觉如鲠在喉。她点了点头,但是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说得出话来。
“我想让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那天在法院发生的事情。一切你记得的事情,还有你的感受,全部一样不落地告诉我。不着急,慢慢说。”
詹妮弗原本想告诉他,要杀要剐都随你们便,完全没打算配合他。但不知为何,坐在亚当·华纳对面,听着他温和的声音,詹妮弗的抵触感消失了。那次的经历在她心中记忆犹新,简直不堪回首,一想到就会心痛。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忘记,现在他却要让她从头到尾讲上一遍。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好吧。”
詹妮弗犹犹豫豫地开始讲述在法院发生的事,渐渐地,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因为她的记忆也越来越鲜活。亚当坐着静静地听她讲述,细细地打量着她,没插一句话。
詹妮弗说完后,亚当问:“那天早上你宣誓就职时,交给你文件袋的那个人也在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吗?”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老实说,我不记得了。那天办公室里有很多人,还全部都是陌生面孔。”
“你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人吗?”
詹妮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印象,应该没见过。”
“你说你看到他前一秒钟还在和地区检察官谈话,后一秒就向你走来,把文件袋交给你。你看到地区检察官给他递文件袋了吗?”
“我……没有。”
“你真的看到那个人在和地区检察官谈话吗?还是说,他只是混在地区检察官周围的人群里?”
詹妮弗闭上眼睛想了一秒,试着在脑海中重现那一刻。“对不起,当时一切都很混乱。我……我不确定。”
“你知道他是如何知道你的名字的吗?”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你吗?”
“这倒是简单。他可能有识别傻瓜的特异功能。”她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不起,华纳先生,我不知道。”
亚当说:“这件事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一直以来,地区检察官迪·席尔瓦都想将迈克尔·莫雷蒂绳之以法。他的那次诉讼原本滴水不漏,但是你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反转。为此,他对你可不太满意。”
“我还对我自己不满意呢。”詹妮弗说。即使亚当·华纳即将向法庭建议撤销她的律师资质,她也无法责怪他,他不过是在执行工作而已。那些人想报复她,他们做到了。亚当·华纳对此没有责任,他只是被那些人利用的工具。
詹妮弗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独处的冲动。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痛苦。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我……我感觉不太舒服。我想回家。”
亚当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将建议不对你进行撤销律师资质的诉讼,你会稍微舒服一点吗?”
詹妮弗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亚当,一言不发,一边在他的脸上搜寻着什么,一边端详着角框眼镜后面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你……你真的会这么做?”
“当一名律师对你来说很重要,不是吗?”亚当问道。
詹妮弗想起了父亲,还有他那间小而舒适的律师事务所,想起了他们父女俩过去的对话,想起了那段漫长的法学院时光,想起了她和父亲共同的希望和梦想。“我们要合伙开律师事务所了,你快点把法学学士学位拿下。”她重温了一遍父亲的话。
“是的。”詹妮弗低声说。
“如果你能够度过这段艰难的初始时光,我想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律师。”
詹妮弗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我会试着做到的!”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会试着做到的!她和一个不入流的私家侦探,以及一个负责回收汽车的人共用一间又小又脏的办公室,但这有什么关系呢?那依然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她依然是法律界的一员。人们将允许她从事法律工作。她感到欣喜若狂。她看着对面的亚当,心里十分确定,她会永远感激这个男人。
服务员已经开始清走桌上的盘子了。詹妮弗试着说话,但发出来的声音既像哭又像笑。“华纳先生……”
他严肃地打断她说:“鉴于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想,你应该叫我亚当。”
“亚当——”
“什么事?”
“我希望这不会破坏我们的友好关系,但是……”詹妮弗呻吟道,“我饿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