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想跟这个世界边吃边聊
我想聊聊吃喝,而非美食。吃喝是本能,美食则是文化。其实没有过多少年,许多事情就模糊了,如同被一团乌云遮蔽的星空。我不记得1998年3月14日做过什么事,也忘了2002年1月23日有什么不同,1988年那年夏天我几点醒来。倒是通过味道,我依稀记得起1995年5月我生日那天的哭泣,2011年3月我拉着妻子的手去街边吃的黄瓜鸡蛋虾仁馅的饺子,1987年我刚上小学那一年妈妈做的硕大的白菜猪肉馅的包子。那些吃喝的往事,如同一把虚无的扫帚,扫向天空,清理乌云的边角,露出一点星光的痕迹。
借助这点点的星光,我得以锦衣夜行。
我也想聊聊世界。每天有无数人出生,有无数人死去,他们临死前想吃一顿什么样的临终饭。每天都有无数人在路上,生命如同逃亡,在异乡,他们如何怀念故乡的吃食。我们或者垂垂老矣,或者身强力壮,偶尔怀念一下青春,我们在青春年华里喝下的酒,说过的狂话,倾吐过的真心话以及呕吐物。每一样食物都是记忆中的轻吻,我只是想用文字轻吻这世界。
借助这斑驳的吻,我得以执子之手。
世界无非是一块蛋糕,我们盲人摸象,分散在世界的角落里,轻轻低语,慢慢咀嚼属于自己的那一小角。可能甜美,可能苦涩,都没有关系,都能吃饱,即便不能吃饱,至少还能活着,艰难地吃下下一口。
借助这下一口,我得以知道这世界更多的滋味。
书名换了许多个,最后确定了这个:青春饭。这个书名跟“人生若只如初见”、“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套路相似,带着浓浓的加了味精的心灵鸡汤的情调。实话实说,起个烂俗的名字,只是为了多收三五斗,多卖三五册。当然了,也可能有人看到这个书名就觉得俗,就不会看到这些文字了。
这里面也没有多提及什么昂贵吃食,多半是家常菜,寻常物,饭桌上的人,酒桌里的话。钱钟书写过一篇文章,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往往是附属品”他管这个叫“主权旁移”吃喝满足的是胃口,美食满足的是舌头。
如今我是个胖子,在十年前,我还是一个羞涩的瘦子,那一年我入行做了美食记者。据说这是世界上最爽的工作之一。其实没有那么爽,我被一脚踹上这个贼船,我是属于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先上车后买票,其实在那之前,我的人生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牛逼的诗人。
我试图在字里行间跟你抛个媚眼,打个饱嗝,有时候又有点儿用力过猛,打个趔趄。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我也有三恨:人生太短,美味太多,钱包太瘪。苏东坡讲过一个故事,说两个书呆子聊自己的志向,一个说:“吾平生不足,惟吃与睡耳,他日得志,当吃饱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另外一个说:“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我觉得苏东坡讲的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少年轻狂时,梦想是吃遍天下,如今年过而立,想的最好的吃喝人生无非是有三五好友,三五好菜,三杯两盏淡酒,三言两语体己话,有清风徐来,有灯影恍惚,可见觥筹交错之态,可有知无不言之情。
做惯了媒体记者,文字中总抹不掉一股子媒体腔,处处带着“本报讯”的架势,就像一碗汤里加了过多的盐,齁得慌;后来写美食专栏,文字中则总有一股专栏腔,貌似幽默,实则油滑,转承起合,知道在哪里卖个关子,在哪里抖个包袱,太熟练了,就像一天炒100道宫保鸡丁的厨子。有时候看自己写的文字,惨不忍睹,这不是自谦,是事实。我多想写一些彻底的文字,刀刀见血,却在不彻底的路上越走越远,当我想着每一篇美食专栏就是孩子的奶粉钱,就是房子的月供钱的时候,顿时颓了。有时候看这些文字挺自卑,这个世界都那样了,你还这样。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那样是暂时的,这样才是永久的,遂稍有安慰。
我也试着慢慢调整步伐,调准准星。对于一个写美食的人来说,最无聊的事莫过于只写美食。我总想透过美食写点儿别的,顾左右而言他,恍惚其词,闪烁其言,我想给这个二流时代写封情书,或者给我们的三流人生做个注解。其实我想写的是这个世界,我想跟这个世界边吃边聊。
小宽
201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