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计上心头
我太累了,就连恐惧也无法阻挡我的睡意。
醒来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啊,我做了一个多么令人吃惊的梦!我想我及时醒来大概只是为了防止自己被绞死或是淹死或者烧死或者其他各种死法……哨声吹响之前我还要继续小睡一下,然后我要去军工厂和‘大力神’做个了断。”
这时,我听到了生锈的链锁发出一阵刺耳的咣啷声,随后眼前一道亮光,那只花蝴蝶——克拉伦斯,站在了我面前!我猛吸了一口气,我惊呆了,连气都不敢出。
“天哪!”我说,“你还在这儿?快和梦里的其他人一起走开!快点滚开!”
但他只是笑了笑,样子很轻松,然后就开始拿我的窘境打趣。
“好吧,”我不再坚持,“那就让这个梦继续吧,反正我也不赶时间。”
“梦?何梦?”
“何梦?天啊,就是我在亚瑟王宫的梦,一个根本子虚乌有的人。我竟然还在和你说着话,而你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罢了。”
“唔,嗟乎!莫非明日即要身赴火刑亦是梦哉?哈哈,回答我!”
一阵震惊掠过心头,叫人沮丧不已。我开始推断:不论是不是梦,我的情形其实都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程度。因为根据过去那些形势紧张、栩栩如生的做梦经验,我知道,即使是梦里,火刑处死也不是开玩笑的。我一定要逃过这一劫,不论用什么手段。所以我恳求道:
“啊,克拉伦斯,好孩子,我唯一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对吗?那么别让我失望,想点法子帮我从这里逃出去吧!”
“你且听听自己所言!逃出去?唉,兄台,走廊均有重兵把守。”
“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但是他们有多少人,克拉伦斯?我希望不是太多。”
“整有二十人,休想逃走。”他停了一下,又犹豫道:“且尚有别的情由——更了不得的情由。”
“别的情由?什么情由?”
“哦,他们说——哦,我不敢说,着实不敢说!”
“怎么了,小伙子,什么事?你怎么如此害怕,抖得这么厉害?”
“哦,其实,由不得我!我倒想如实相告,只是——”
“快点,快点,勇敢点,要像个男子汉!说出来,我的好孩子!”
他犹豫了,一边是欲望拉扯,一边又是恐惧拖拽。他偷偷溜到门口,小心地朝外面看了看,又竖起耳朵听了听,接着溜回到我跟前,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告诉我他那可怕的消息,他佝偻着身子,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似乎自己正以身涉险谈及着什么触犯天条的大事。
“梅林心存恶念,早对此牢下过符咒。列国之中,又有谁胆敢枉顾性命同你越雷池一步?天可怜见,我竟自说了出来!啊,大人行行好,念在小的一番好意,万望开恩。您若将小的告发,小的必死无疑!”
我笑了,这么久了,这还是唯一一次让我觉得提神的笑,我喊道:
“梅林施了咒!梅林,果真是梅林!那个卑鄙的老骗子,那个满嘴胡话的老家伙?鬼话,纯属鬼话,世上最傻帽的鬼话!天哪,古往今来最幼稚白痴、愚蠢懦弱的迷信,我看也——该死的梅林!”
但还没等我骂完,克拉伦斯就瘫倒了下去,双膝跪地,似乎都要吓得精神失常了。
“啊,大人留心!大逆不道之言切勿再讲!不然四面方墙恐将随时倒塌,压得你我粉身碎骨。大人速速将话收回,此刻犹未晚也!”
这番古怪说辞倒让我计上心头,我开始盘算起来:如果这里人人都如克拉伦斯这样真心惧怕梅林的假法术,那么像我这样优秀的高手定能策划出一些招儿,可以让我好好利用下这种情势。我继续想啊想,终于有了个主意。于是我说:
“起来。打起精神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吗?”
“小的不知,但念在圣母娘娘的分儿上,切勿再笑了。”
“好吧,我告诉你我为什么笑。因为我本人也是个大法师。”
“您!”男孩后退一步,屏住了呼吸——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但他的脸上分明露出了异常恭敬的神情。我立即注意到了这一点,这表明一个骗子在这个疯人院是不需要任何名望的。没有名望,人们依旧会把他的话当真。我继续说:
“我认识梅林已经有七百年了,他——”
“七百——”
“别打岔。他死而复生已有十三回,每回都顶着一个新名字继续走街串巷:史密斯、琼斯、鲁滨逊、杰克逊、彼得斯、哈斯金斯、梅林——回回都有一个新的别名。三百年前我在埃及认出了他,五百年前我在印度认出了他。不论我到哪儿,总能看到他到处胡说八道,让我烦透了。就法师来说,他还不算是个废物,会耍一些一般的老把戏,但他从来没有突破这些小儿科,以后也不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算还行——搞搞夜场演出什么的,你懂的。但是老天,他实在算不上是个专家,尤其是有真正的艺术家在此的时候。现在看着我,克拉伦斯,我要做你的朋友,马上就要;反过来,你也必须做我的朋友。我要你帮我个忙,我要你给国王传个话,就说我本人是个法师——至高无上天下无敌大法师,法师界的至尊泰斗。我要让他明白,如果凯爵士的计划得到实施,如果我受到伤害,我就不声不响地制造一场小灾难,让这个国家陷入一片混乱当中。你能把这话传给国王吗?”
可怜的孩子吓呆了,连话也不会回了。看到一个人被吓成这样,如此六神无主、萎靡不振真叫人难过。但他什么都答应了,还一遍又一遍让我保证我会一直做他的朋友,不要背叛他,不要对他念咒。然后他走出去了,一只手一直扶着墙,像个病号似的。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我真是太大意了!等那男孩冷静下来,他肯定会想,一个像我这样了不起的法师,为什么要乞求他那样的孩子帮他逃出这个地方?他要是将这两点联系起来,就会发现我是个骗子了。
我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足足担心了一个小时,同时也骂了自己好几百遍。但最后我突然想起来,这些动物们其实没有理性思维,他们永远不会将这两点联系起来的,他们所有的交谈都表明即使看到自相矛盾之处,他们也不会知道的。这下我又放心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一旦一个人放下心来,他马上又会开始为别的事担心。我突然想到我还犯了另外一个大错:我刚刚打发一个孩子去警告他的上级,并且危言恐吓——等我有空的时候要制造一场灾难。现在,那些做好准备的、急切的、极渴望看到奇迹发生的人们巴不得看到你演示给他们看。想想,如果他们要我做个示范?想想,如果他们要我说出是什么灾难?是的,我犯了大错,我应该先把灾难制造出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说才能再争取一点时间?”我又陷入苦恼中,极大极大的苦恼中……
“有脚步声!——他们来了。要是还有哪怕一小会儿时间让我想一想就好了……天啊,我想到了,就这么着。”
是的,就是日食!这主意十分及时地跳进我的脑袋,哥伦布或者科尔特斯,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是这么把日食当作一张王牌打给野蛮人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机会。现在,我也要打这张牌,而这还不算剽窃,因为我比他们还早了将近一千年。
克拉伦斯进来了,一副垂头丧气、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
“消息一禀报王上,他便立刻召我晋见。陛下惊吓异常,欲下令即刻听您详禀,并赐锦衣玉食、豪宅华府,好不辱没了您的身份。但梅林进殿,好事尽搅。他与王上说您乃失心疯,且不知您所云何物,说您的威胁不过是自吹自擂、愚人瞎话。二人争执良久,最后梅林讥讽道:‘为何此人不道出是何大难?实乃因其施展不出。’此话如封喉之剑,叫陛下无力辩驳,故对您无礼,实属无奈。陛下请您体察,事关重大,还望您能说出是何灾祸。若果真如此,还望您能确定此难为何种何类,几时到来。哦,请大人别再拖延,若是您继续拖延,所受刑罚当比目前更甚两至三倍。哦,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请说出灾祸名目罢!”
我任由沉寂肆意蔓延,好让自己能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然后我说:
“我在这洞里被关了多久了?”
“您从昨日夜半被关,现已是早上九点。”
“不会吧!这么说我昨晚睡得很好,毫无疑问。现在竟然已经早上九点了!这里一团漆黑,还像是午夜似的。那么今天是二十号,对吗?”
“二十号,正是。”
“那么我明天就要被火刑处死了。”听到这儿,男孩哆嗦了一下。
“什么时候?”
“正午时分。”
“这样,我告诉你怎么说。”我顿了顿,然后整整一分钟没有说话,用可怕的沉默吓了吓那个缩成一团的男孩。我开口说话了,开始是用一种低沉的、拿捏好的、末日临头的声音,然后又一步步慢慢戏剧化地将我的音量提到最高,以我这一生从未有过的一种庄严、崇高的声音说道:“回去告诉国王,到那时我要用午夜死一般的黑暗笼罩整个世界,我要遮住太阳,让它永不再发光,地里的果实都将因缺光少热而腐烂,地上的百姓都将全部饿死,一个不剩!”
男孩瘫软在地,我不得不搀扶着他出去。我把他交给守卫,然后回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