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品性美的起源、发展及相关汉字
与仪表美相比较,古人更看重品性美。唐君毅说:“宇宙最大美,莫若人格美。”
张艳艳说:“美是物之为物的具体呈现,在道家,美是自然自在的生命本真流露;在儒家,美是德性自内而外的显发。”
有关尧舜禹的诸多传说,均强调“品性与能力”是蛮荒时代杰出领袖的必备素质,商周时代亦如此。《诗经·国风·郑风·羔裘》反复咏叹道:“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这首诗的意思是:羔羊皮袍像油一样光润,他的为人既正直又美好。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豁出生命也要保持节操。羔羊皮袍的袖口装饰着豹皮,他的为人既威武又有毅力。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能够主持国家的司直正义。羔羊皮袍既光洁又鲜艳,用三张豹皮装饰得真漂亮。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称得上是国家的真贤良。该诗通过对衣着、皮袍的描写,赞美了一位正直勇敢、宁死不屈、不渝操守的官员。李大华先生说:“德性的问题在周王朝取代殷商王朝之始,就成为人们共同的关注,这是在‘上帝’作用弱化的情形下引发的:周王朝上层都觉得自己政权合法性的基础一半在上帝,一半在自己德性的积攒,于是有‘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说法。”
荀子在《荀子·非相》里指出:面相美靠不住,品性美才是真正的美。他说:“古者桀、纣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僇,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论议之卑尔。今世俗之乱君,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然而中君羞以为臣,中父羞以为子,中兄羞以为弟,中人羞以为友,俄则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苦伤其今而后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论议之卑尔。然则从者将孰可也?”荀子以大量的实例,气势磅礴地证明“德”、“能”的价值:有貌无德者,祸国殃民,终究遗臭万年,被世人唾弃,如桀、纣之流;无貌有德者,外丑内美,流芳百世,如徐偃王、孔子、周公等。这同时也证明了相面术的虚妄。
周代的“美育”培养了符合礼仪、文质彬彬的君子。孔子之所以成为一代宗师,正是因为其品质出众。《论语·学而》则将其具体落实到细节上:“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意为孔子有温和、善良、恭敬、节俭、谦让的品德。《礼记·冠义》:“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意思是:首先要做到举动端正、态度端正、言谈恭顺,行了冠礼之后由长者取一个字,才真正成人了。
品性美源于心灵的洁净和丰盈,同时体现在行动中。它是发自于内心而又体现为外在的行为。孟子认为,美的德行会主动在人的外形上表现出来,他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意谓仁义礼智植根于心,它生发出来的神色,清和润泽地表现在颜面上,显露在肩背上,散布到手足四肢当中。
先秦男性的品性美分为统治阶级的品性美与被统治阶级的品性美两类。在男权社会中,男性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甚至要实现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与“主内”的女性相比,他们更需要表现出外在的力量。由于男性分布于不同的等级中,相应的美德标准也各不相同。如果说被统治者的美德是服从,那么,统治者则要时刻展示威严和力量。落实到语言层面,我们可以从字词的分化轨迹中发现身体美学的成形规律。周代统治者的美育,很大程度上是从培养“威仪”、“令仪”出发的,“威”、“赫”、“强”、“令”、“皇”、“直”、“仁”、“宽”、“容”、“恭”、“敬”、“英”、“特”、“彦”、“娴”、“懿”即为代表字。被统治阶级最重要的品质是服从,它通“温”、“良”、“顺”、“从”、“恭”、“敬”、“和”、“善”、“力”、“勇”、“武”等字体现出来。
汉代男人以外形威武、举止儒雅、品性纯良为美,女人以神情温和、庄重,性情贞洁、柔和、恭敬、勤俭为美。西汉思想家韩婴的《韩诗外传》卷八描述了人们理想中的统治者,他说:“夫贤君之治也:温良而和,宽容而爱,刑清而省,喜赏而恶罚。……黎庶欢乐衍盈,方外远人归义,重译执贽,故得风雨不烈。”文中所说的“温良而和,宽容而爱,刑清而省,喜赏而恶罚”正是理想人格的核心特征。扬雄《法言》也道:“道、德、仁、义、礼,譬诸身乎!夫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天人感应论”的倡导者董仲舒认为,作为“天”的副本,人是最宝贵的,不仅在形体上具有“天”的属性,而且在品性上也与“天”相通。他在《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中说:“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人之好恶,化天之暖清;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秋冬夏之类也。”他还在《春秋繁露·人副天数》中论证了人的身体与天象完全吻合:“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也;形体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聪明,日月之象也;体有空窍理脉,川谷之象也。……是故人之身,首
而员,象天容也;发,象星辰也;耳目戾戾,象日月也;鼻口呼吸,象风气也;胸中达如,象神明也……”最值得称道的是,他进一步细致区分出人们身体不同部位的审美要求:“天地之象,以要为带。颈以上者,精神尊严,明天类之状也;颈而下者,丰厚卑辱,土壤之比也;足布而方,地形之象也。”他表达的意思是:颈部以上的身体要保持精神与尊严;颈部以下的身体要保持丰厚,呈现卑微之势;脚要方方正正。这一时期,“雅”、“仁”、“爱”、“慈”、“聪”、“敏”、“深”、“沉”、“重”、“谨”、“严”、“慎”、“谦”、“闲”、“愉”、“孝”成为代表字。
至于女子的品性美,在传统文化倡导女性“三从四德”的语境下,娴静、温顺、服从最能凸显女性的美。《诗经》里赞美女性美貌时都要加上“端庄”、“贤淑”、“文静”、“娴雅”等品性美方面的赞颂,鲜明地体现出时人对女性的审美标准。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礼记·内则》记载:“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
,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凡女拜,尚右手。”教育和培养女子的德性,让她们以顺从男子为主,故女子在接受女师的教诲的时候,就要被教以“婉娩听从”。她们所学习的是“女事”:烹饪、缝纫、编结丝麻以及处理家庭中的日常琐事。女子既不去学校,又不出外,只是由她们的长辈或保姆日常训导她们“妇德”、“妇容”、“妇言”、“妇功”四项。所谓礼、乐、书、数之教,女子无份,至于“治学”、“从政”,更非女子所能有的权利。至“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出嫁之后又专门服侍公婆及做家中琐事。到了祭祀大典,女子只能以佐理的姿态出现,如准备祭祀用的酒浆、醃菜、肉酱等,而不能直接参与其中。在这种礼教氛围中,即使身为贵族女子甚至皇后,她们也只能做个温顺谦卑的配角,兼任勤勤恳恳的“劳动模范”。“女”、“柔”、“静”、“淑”、“媚”、“婉”、“贞”、“勤”即为代表字。魏晋时代,男女的品性美基本传承秦汉之风,故在此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