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 [1] 第二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下戴己, [2] 养正命, [3] 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皯黣, [4] 昏然五情爽惑。 [5] 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 [6] 竭聪明,进智力, [7] 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 [8] 黄帝乃喟然赞曰: [9] “朕之过淫矣。 [10] 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 [11] 于是放万机,舍宫寝, [12] 去直侍, [13] 彻钟悬, [14] 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 [15] 斋心服形, [16] 三月不亲政事。 [17] 昼寝而梦, [18] 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 [19] 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 [20] 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 [21] 其国无师长, [22] 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 [23] 自然而已。 [24] 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 [25] 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 [26] 不知向顺,故无利害。 [27] 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 [28] 指擿无痟痒。 [29] 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 [30] 雷霆不乱其听, [31] 美恶不滑其心, [32] 山谷不踬其步, [33] 神行而已。 [34] 黄帝既寤, [35] 怡然自得, [36] 召天老、力牧、太山稽, [37] 告之曰:“朕闲居三月,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 [38] 疲而睡, [39] 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 [40] 又二十有八年, [41] 天下大治, [42] 几若华胥氏之国, [43] 而帝登假。 [44] 百姓号之, [45] 二百馀年不辍。 [46]
[1]【张注】禀生之质谓之性,得性之极谓之和。故应理处顺,则所适常通;任情背道,则遇物斯滞。
【卢解】此明忘形养神,从玄、默以发真智。始其养也,则遗万有而内澄心。发其智,则化含生以外接物。故其初也,则斋心服形,不亲政事;其末篇也,则赞孔墨以济人焉。此其大旨。
[2]【张注】随世而喜耳。
[3]【张注】正当为性。
【释文】正音性。
[4]【释文】“焦”作“燋”:燋音焦。肌色,一作“颜色”。皯,古旱切。黣音每。诸书无此字,《埤苍》作䆀,同音每,谓禾伤雨而生黑斑点也。皯黣亦然也。
[5]【张注】役心智未足以养性命,只足以焦形也。
【卢解】举代之人咸以声色饮食养其身,唯丰厚者则为富贵矣。而圣人知此道足以伤生,故焦然不乐也。第一篇知神为生主,第二篇欲明道以养身,故先示众人之所溺,然后渐次而进之。
[6]【张注】随世而忧耳。
【释文】治,直吏切,下致治同。
[7]【释文】“进智”作“进治”:进音尽。
[8]【张注】用聪明未足以致治,只足以乱神也。
【卢解】代谓之君子,理人之士也。皆劳生苦己,以身徇物,以求其名,以向其利耳。而不知役神以丧实,去道斯远矣。
[9]【张注】赞,当作“叹”。
【释文】赞音叹。
[10]【张注】淫,当作“深”。
【释文】淫音深。
[11]【张注】惟任而不养,纵而不治,则性命自全,天下自安也。
【卢解】淫者,失于其道也。含生之物咸知养己自私以为生,不知所生生而之死也。操仁义者咸知徇名以取利自私以为能,亦不知所以丧神伤生而知死也。徇己自私以为小人,济物无私代以为君子。善之以恶,约外则有殊;求名丧实,约内则俱失。方明大道,故双非之也。
[12]【释文】舍音捨。
[13]【释文】去,丘吕切。
[14]【释文】“悬”作“县”:县音玄。
[15]【释文】间音闲。
[16]【张注】心无欲则形自服矣。
【释文】“斋”作“齐”:齐音斋,下同。
[17]【卢解】放万机者,非谓都无所行也。事至而应,如四时焉。故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不劳焦思以邀虚名,不想能于千载,欲垂芳于竹帛耳。但冥冥然应用,不得已而运之。不封崇其身名,不增加其嗜欲,不丰厚其滋味,不放肆于淫声。斋肃其心,退伏其体。三月者,一时也。孔子曰“颜回三月不违仁”是也。择贤才而责成,赏罚无私焉,是不亲政事也。
[18]【张注】将明至理,不可以情求,故寄之于梦。圣人无梦也。
[19]【张注】不必便有此国也,明至理之必如此耳。《淮南》云:正西曰弇州,西北曰台州。
【释文】弇音奄。
[20]【张注】斯,离也。齐,中也。
【释文】几,居岂切。
[21]【张注】舟车足力,形之所资者耳。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
[22]【释文】“师”作“帅”:帅,所类切,或作师。长,丁丈切。帅长,首主也。
[23]【释文】嗜,常二切。
[24]【张注】自然者,不资于外也。
[25]【释文】己音纪。
[26]【释文】背音佩。
[27]【张注】理无生死,故无所乐恶;理无爱憎,故无所亲疏;理无逆顺,故无所利害也。
[28]【释文】斫音酌。挞,打也。
[29]【张注】至和者无物能伤。热溺痛痒,实由矜惧,义例详于下章。痟痒,酸痟也。义见《周官》。
【释文】擿音倜,搔也。痟音消。痒,馀两切。痟痒谓疼痒也。《周礼》: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郑玄云:痟,酸削也。《说文》云:酸,疼痛也。见,贤遍切。
[30]【释文】硋,五盖切。
[31]【释文】霆音廷。
[32]【释文】滑音骨。
[33]【释文】踬音致。
[34]【张注】至顺者无物能逆也。
【卢解】寄言也。斋心服形,神与道合,则至其大国矣。夫神者,生之主也。既为生主,则役神以养生,养之失理,却成于损也。俗以益嗜欲者为养生,适为丧年之本矣。故君子养于性,小人养于情。养性者,无嗜欲,保自然,不乐生,不恶死,无向背憎爱,无畏忌自然。神行者,神合于道也。非是别有一国、别类之人耳。故曰,仁道不远,行之则至。一言契者,交臂相得焉。
[35]【张注】亦寄之眠寤耳,圣人无眠觉也。
[36]【释文】怡,与之切。
[37]【张注】三人,黄帝相也。
【释文】“太”作“大”:大音泰。稽音鸡。《汉书》云:大山稽,黄帝师也。相,息亮切。
[38]【张注】身不可养,物不可治,而精思求之未可得。
[39]【释文】句绝。
[40]【张注】不可以情求,则不能以情告矣。
[41]【释文】一本作“三十有八年”。
[42]【释文】治,直吏切。
[43]【释文】几音祈。
[44]【张注】假当为遐。
【释文】假音遐。
[45]【释文】号,户刀切。
[46]【卢解】既寤于道也,自不因外物以得之。疲而睡者,冥于理,去嗜欲也。识神归性,不可以情求也。不能以告若者,心澄忘言也。凡以数理天下者,但成其空名。数极则迹见,虚而不能实也。上以虚名责于下,下以虚名应于上,上下相蒙,积虚以为理,欲求纯素,其可得乎?夫道者,神契理合,应物以真。非偏善于小能,不暴怒于小过,如春之布,万物皆生。俗易风移,自然而化。不知所以化,不觉所以成,故百姓思之不知其极也。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 [1] 山上有神人焉, [2] 吸风饮露, [3] 不食五谷, [4] 心如渊泉, [5] 形如处女, [6] 不偎不爱, [7] 仙圣为之臣; [8] 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 [9] 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 [10] 阴阳常调,日月常明,四时常若, [11] 风雨常均, [12] 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响焉。 [13]
[1]【张注】见《山海经》。
【释文】射音夜。《山海经》曰:姑射国在海中,西南环之。从国南水行百里,曰姑射之山。又西南行三百八十里,曰姑射山。郭云:河水所经海上也。言遥望诸姑射山行列在海、河之间也。按《西域传》,黄河东注蒲昌海,潜行地下,入中国。蒲昌海一名盐泽,在交河郡。见,贤遍切。
[2]【张注】凝寂故称神人。
【释文】此章与《山海经》略同。
[3]【释文】吸,许及切。
[4]【张注】既不食谷矣,岂复须吸风饮露哉?盖吐纳之貌,不异于物耳。
【释文】复,扶又切。
[5]【释文】渊字读为深字。
[6]【张注】尽柔虚之极者,其天姿自粹,非养而不衰也。
【释文】粹音邃。
[7]【张注】偎亦爱也。刍狗万物,恩无所偏。偎音隐偎。
【释文】偎,乌恢切,爱也。不偎不爱,谓或隐或见。《山海经》曰:北海之隅,其人水居偎爱。隐偎也。《字林》云:偎,仿佛见不审也。
[8]【张注】仙,寿考之迹;圣,治世之名。
[9]【张注】畏,威也。若此岂有君臣役使之哉?尊卑长短,各当其分,因此而寄称耳。
【释文】愿音願。悫,口角切。
[10]【张注】愆,蹇乏也。
【释文】愆本又作鶱,去言切。
[11]【张注】若,顺也。
[12]【释文】“均”作“钧”:钧音均。
[13]【张注】天人合德,阴阳顺序,昏明有度,灾害不生,故道合二仪,契均四时。《老子》曰:“以道涖天下者,其鬼不神。”
【卢解】此言神之合道也,故假以方外之中,托以神人之目。不因五谷以为养,吐纳真气以为全。心如澄水,无波浪之能鼓;形如处女,无思虑之所营。喜怒不入其襟,是非不干其用。无求无欲,同天地之不仁;不惠不施,正阴阳之生育。万物所不能挠,鬼神所不能灵。证之真,其功若此也。
【释文】“响”作“向”:札,侧八切。郑众注《周礼》云:越人名死为札。《左传》曰:人不夭札。疵,才移切,病也。厉音例。郑众注《周礼》云:厉,风气不和之疾也。向音响。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 [1] 乘风而归。 [2] 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 [3] 因间请蕲其术者, [4] 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 [5] 列子又不命。 [6] 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 [7] 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 [8] 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 [9] 今复脱然, [10] 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 [11] 今汝之鄙至此乎? [12] 姬!将告汝 [13] 所学于夫子者矣。 [14]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 [15] 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 [16] 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 [17] 夫子始一解颜而笑。 [18] 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 [19] 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 [20] 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 [21] 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 [22] 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 [23] 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 [24] 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 [25] 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 [26] 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 [27] 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 [28] 履虚乘风,其可几乎?” [29] 尹生甚怍, [30] 屏息良久, [31] 不敢复言。 [32]
[1]【释文】进音尽,下同。
[2]【张注】《庄子》云: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旬五日而后反。盖神人,御寇称之也。
【释文】泠音零。称,尺证切。
【卢解】夫神之滞于有,则百骸俱硋;神之契乎真,则五根俱通也。有通则无远不鉴,无硋则乘风而行。被羽服以往来,托鳞毛以腾跃者,故为常理也,非谓其尚奇也,而此寓言者也。
[3]【释文】数,色主切,下同。省,息井切。
[4]【释文】间音闲。蕲音祈。
[5]【释文】怼音坠,怨也。
[6]【释文】“又不命”作“又不与命”:一本无“与”字。
[7]【释文】“汝”作“女”:女音汝。
[8]【张注】章戴,尹生名。
【释文】“戴”作“载”:曩,乃朗切。章载字载则,一本作“章戴”。
[9]【释文】憾,胡绀切。
[10]【释文】脱,土活切。
[11]【张注】曩,昔也。
[12]【释文】乎本又作于。
[13]【张注】姬,居也。
【释文】姬音居。
【卢解】昔汝去也,吾将谓汝达吾道,今汝之怼憾而来,知汝之鄙陋矣。
[14]【释文】“汝”作“女”:女音汝。
[15]【张注】夫子谓老商,若人谓伯高。
[16]【张注】实怀利害而不敢言,此匿怨藏情者也,故眄之而已。
【释文】眄音麪,斜眎。
【卢解】专一而不离,恭敬以至,求顾吾之形,观吾之行者也。
[17]【张注】庚,当作“更”。
【释文】庚音更,居行切,益也,下同。
[18]【张注】是非利害,世间之常理,任心之所念,任口之所言,而无矜吝于胸怀,内外如一,不犹踰于匿而不显哉?欣其一致,聊寄笑焉。
【释文】匿,一本作“已”。
【卢解】三年之后,专于定也,顾眄而已。五年之后,越于专,其哂明矣。
[19]【释文】从音纵,下同。
[20]【张注】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若顺心之极,则无是非;任口之理,则无利害。道契师友,同位比肩,故其宜耳。
【释文】契,苦计切。
【卢解】审之而后言,欲是非利害无所误也。
[21]【释文】横去声,下同。纵放也。
[22]【张注】心既无念,口既无违,故能恣其所念,纵其所言。体道穷宗,为世津梁。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若以无念为念,无言为言,未造于极也。所谓无为而无不为者如斯,则彼此之异,于何而求?师资之义,将何所施?故曰内外尽矣。
【释文】造,七到切。
【卢解】都无心,故是非利害不择之而后言,纵横者也。纵心而言,皆合斯道。
[23]【卢解】眼、耳、口、鼻不用其所能,各任之而无心,故云无不同也。
[24]【释文】倚,於绮切。
[25]【释文】干音乾。壳,口角切。
[26]【张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令神凝形废,无待于外,则视听不资眼、耳,臰味不赖鼻、口,故六藏七孔,四肢百节,块然尸居,同为一物,则形奚所倚?足奚所履?我之乘风,风之乘我,孰能辨也?
【卢解】神凝者,不动也;形释者,无碍也;骨肉都融者,忘形骸也。形骸忘于所之,神念离于所著,则与风气同之上下也。
[27]【释文】曾音层。浃,子协切。
[28]【张注】用其情,有其身,则肌骨不能相容,一体将无所寄,岂二仪之所能覆载?
[29]【释文】几音冀。
[30]【释文】怍音昨。
[31]【释文】屏息,屏气似不息也。
[32]【释文】复,扶又切。
【卢解】列子所以乘风者,为能忘其身也。《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也?”若其形骸之不忘,则一节之重,将地所不能载,何暇乘风而凌虚哉?
列子问关尹曰: [1] “至人潜行不空, [2] 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3] 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4] 姬! [5] 鱼语女。 [6] 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 [7] 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8]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 [9] 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 [10] 夫得是而穷之者,焉得而正焉? [11] 彼将处乎不深之度, [12] 而藏乎无端之纪, [13]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14] 壹其性,养其气, [15] 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16]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 [17] 物奚自入焉? [18] 夫醉者之坠于车也, [19] 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 [20] 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慴。 [21] 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 [22] 而况得全于天乎? [23] 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24]
[1]【释文】关尹,关令尹喜,字公度,著书九篇。
[2]【张注】不空者,实有也。至人动止不以实有为阂者也。郭象曰:其心虚,故能御群实也。
【释文】潜或作渐,亦音潜。空,一本作“窒”,塞也。阂音碍。
[3]【张注】向秀曰:天下乐推而不厌,非吾之自高,故不慄者也。
【释文】慄音栗。
[4]【张注】至纯至真,即我之性分,非求之于外。慎而不失,则物所不能害,岂智计勇敢而得冒涉艰危哉?
【释文】列音例。
【卢解】言至人潜行积德,非本空虚者也,何如能蹈火不热,登高不慄乎?以明纯气出乎性,守神以合道,则能至于此,故曰至人也,岂智巧果敢所能得耶?
[5]【释文】姬音居。
[6]【张注】鱼,当作“吾”。
【释文】鱼音吾。语,鱼据切。女音汝。
[7]【张注】上至圣人,下及昆虫,皆形声之物。以形声相观,则无殊绝者也。
[8]【张注】向秀曰:唯无心者独远耳。
【释文】远,于万切。
[9]【张注】向秀曰: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唯自然也。
【卢解】凡有形者皆物也。物皆是色,亦何后何先耶?而自贵贱物者,情惑之甚也。会忘形守神习静以生慧者,然后能通神明者也。
[10]【张注】有既无始,则所造者无形矣;形既无终,则所止者无化矣。造音作。
【释文】造音作,臧祚切,注同。
[11]【张注】寻形声欲穷其终始者,亦焉得至极之所乎?
【释文】焉,於虔切。
【卢解】忘形守神,造乎不形也。宝真合道者,止乎无所化也。若得此道而穷理尽性者,何得不为正乎?
[12]【张注】即形色而不求其终始者,不失自然之正矣。深,当作“淫”。
【释文】深音淫。
[13]【张注】至理岂有隐藏哉?任而不执,故冥然无迹,端崖不见。
【释文】见,贤遍切。
[14]【张注】乘理而无心者,则常与万物并游,岂得无终始之迹者乎?
【卢解】至人者,言无失德也,故不淫其度矣;行无失迹也,故藏乎无端矣;常归其本也,故游万物之终始矣。
[15]【释文】养其气,一本作“真其气”。
[16]【张注】气壹德纯者,岂但自通而已哉?物之所至,皆使无阂,然后通济群生焉。造音操。
【释文】造,七到切,至也。
【卢解】性不杂乱,唯真与天地合其德而通于万物之性命。
[17]【释文】郤音绤,闲也。
[18]【张注】自然之分不亏,则形神全一,忧患奚由而入也?
【卢解】宝道则性全,去情则无郤无朕无迹也,外物何从而入焉?
[19]【释文】“坠”作“队”:队音坠。
[20]【张注】此借粗以明至理之必然也。
【释文】乘,食陵切。
[21]【张注】向秀曰:遇而不恐也。
【释文】遻音忤,遇也。一本作“遌”,心不欲见而见曰遌,于义颇迂。《庄子》亦作遌。慴,之涉切。
[22]【张注】向秀曰:醉故失其所知耳,非自然无心也。
[23]【张注】向秀曰:得全于天者,自然无心,委顺至理也。
[24]【张注】郭象曰:不窥性分之外,故曰藏也。
【释文】窥,去随切。
【卢解】夫醉人者,神非合于道也,但为酒所全者,忧惧不入于天府,死生不伤其形神。若得全于神者,故物不能伤也。
列御寇为伯昏無人射, [1] 引之盈贯, [2] 措杯水其肘上, [3] 发之,镝矢复沓, [4] 方矢复寓。 [5] 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6]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 [7] 非不射之射也。 [8] 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9] 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 [10] 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11]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 [12] 神气不变。 [13] 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 [14] 尔于中也殆矣夫!” [15]
[1]【释文】“無”作“无”:为,于伪切。无,莫侯切,下并同。
[2]【张注】尽弦穷镝。
【释文】镝音的。
[3]【张注】手停审故,杯水不倾。
【释文】杯,必回切。肘,竹九切。
[4]【张注】郭象曰:矢去也。箭镝去复往沓。
【释文】“镝”作“摘”。摘音的,本作“镝”。复,扶又切。沓音踏。
[5]【张注】郭象曰:箭方去,未至的,以复寄杯于肘,言敏捷之妙也。
【释文】寓音遇。捷,疾葉切。
[6]【释文】木偶人形曰象人。
【卢解】引满而置水于其肘上,发一箭复沓一箭,犹如泥木象人也。志审神定,形不动,以致于此也。
[7]【张注】虽尽射之理,而不能不以矜物也。
[8]【张注】忘其能否,虽不射而同乎射也。
[9]【张注】内有所畏惧,则失其射矣。
【卢解】恃其能而安其形,审其当耳,非谓忘形遗物而以神运者也。
[10]【释文】逡,七旬切。二分垂谓足二分悬垂在外。
[11]【释文】踵音肿。
【卢解】登高履危而惧若此者,忧其身,惜其生也。曾不知有其形者,适足以伤其生;忘其形者,适所以成其生。御寇但善于射者,非合于道也。若忘形全神无累于天下者,乃不射之射也。
[12]【释文】斥音尺。郭象云:挥斥犹放纵也。又曰:挥斥,奋迅也。
[13]【张注】郭象云:挥斥犹纵放也。夫德充于内,则神满于外,无远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
[14]【释文】怵,丑律切。恂音荀。何承天《纂要》云:吴人呼瞬目为恂目。
[15]【张注】郭象曰:不能明至分,故有惧而所丧者多矣,岂唯射乎?
【释文】中,丁仲切。殆矣夫,一本作“始矣夫”。
【卢解】夫至道之人自得于天地之间,神气独主,忧乐不能入也。今汝尚恐惧之若此,岂近乎道者耶?汝于是终始初习耳,未能得其妙也。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 [1] 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 [2] 晋国黜之。 [3] 游其庭者侔于朝。 [4] 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 [5] 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 [6] 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7]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 [8] 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 [9] 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 [10] 商丘开先窘于饥寒, [11] 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12]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 [13] 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 [14] 既而狎侮欺诒, [15] 攩㧙挨抌, [16] 亡所不为。 [17] 商丘开常无愠容, [18] 而诸客之技单, [19] 惫于戏笑。 [20]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 [21] 于众中漫言曰: [22] “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 [23] 众皆竞应。 [24] 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 [25] 骨无䃣。 [26]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 [27] 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 [28] “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 [29] 商丘开复从而泳之。 [30] 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 [31] 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 [32] 入火往还,埃不漫, [33] 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 [34] 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35] 商丘开曰:“吾亡道。 [36] 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 [37] 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 [38] 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 [39] 水火岂复可近哉?” [40]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41] 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42]
[1]【张注】游侠之徒也。
[2]【张注】音鄙。
[3]【张注】肥,薄也。
【释文】肥,皮美切。按《说文》、《字林》并做 ,又作圮,皆毁也。字从其省。
[4]【释文】侔音谋,齐也。朝音潮。
[5]【释文】相凌,一本作“相击”。
[6]【释文】介音界,副也,称也。
[7]【卢解】偏视者,顾眄之深也;偏肥者,毁谤之厚也。士因其谈以为荣辱,故游其门者比于晋朝。而子华使令门客恣其言辩,无所回避,人相毁辱,殆成风俗。
[8]【张注】坰,郊野之外也。
【释文】坰,古萤切。
[9]【张注】更,当作“叟”。
【释文】“更”作“叟”:叟,西口切。
[10]【卢解】存者亡,毁之也;亡者存,誉之也。富者贫,夺之也;贫者富,施之也。而商丘开下里不达,将谓圣力所成之也。
[11]【释文】先,悉荐切。窘,奇陨切,困也。
[12]【释文】荷,胡可切。畚音本,蒉笼也。
[13]【释文】阔,苦括切,远也,广也。
[14]【张注】眲音奴革。
【释文】眲,奴革切。《方言》:扬越之间,凡人相轻侮以为无知谓眲。眲,耳目不相信也。
[15]【释文】诒音待。《方言》:相欺。本作“绐”。
[16]【张注】攩音晃。㧙音扶闭。挨音乌待。抌音都感切。
【释文】攩,胡广切。《方言》:今江东人亦名推为攩。又音晃,搥打也。㧙,蒲结切。《方言》:凡相推搏曰㧙。又扶毕切,推击也。挨,乌骸切,推也。抌,丁感切。《方言》:击背也。一本作“抗”,违拒也。
[17]【释文】亡音无。
[18]【释文】愠,於问切。
[19]【释文】技,渠绮切。单音丹,尽也。
[20]【释文】惫,蒲界切,疲也。
【卢解】抚弄轻忽之极者也。狎侮者,轻近之也;欺诒者,狂妄之也;攩者,触拨之也;㧙者,拗捩之也;挨者,耻辱之也。抌者,违拒之也。
[21]【释文】“俱乘”作“俱升”:俱升,一本作“俱乘”。乘,登也。
[22]【释文】漫,莫汗切,散也。
[23]【释文】“赏”作“偿”:偿音赏。
[24]【卢解】以愚侮之,众故伪争应命耳。
[25]【释文】飞鸟,一本作“飞凫”。扬,馀亮切,犹飏物从风也。
[26]【释文】“ ”作“骩”:骩音肍。按 是古“委”字。《说文》云:骨曲直也,于义颇迂。䃣音毁。
[27]【释文】“讵”作“巨”:偶,五口切。巨,大也。一本作“讵”。
[28]【释文】复,扶又切。淫音深。隈,乌恢切,水曲也,一本作“隅”。
[29]【释文】泳音咏,潜行水中也。
[30]【张注】水底潜行曰泳。
【释文】底,都礼切。
[31]【张注】昉,始也。
【释文】昉,分两切,或作放。
[32]【释文】难,乃汗切。
[33]【释文】为句。埃,一本作“㶼”。
[34]【张注】诞,欺也。
[35]【卢解】从台而下若飞焉,入水取珠若陆焉,入火往来无所伤焉,子华门人咸以为神而有道。此见欺怒而不愠者,必以我等聋盲之辈。敢问其道。
[36]【释文】亡音无。
[37]【释文】誉音馀。
[38]【释文】“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作“唯恐诚之之不至,至之之不行,行之之不及”:一本无“至之之不行”一句。
[39]【释文】怛,丁达切,惊也。
[40]【释文】近,去声。
【卢解】《老子》曰“大智若愚”者,似之而非也。但一志无他虑,能顿忘其形骸者,则死生忧惧不能入,况泯然与道合,宝神以会真,智周于宇宙,功备群有者,复何得一二论之耶?及是非生于心,则水火不可近之也。
[41]【释文】险音崄。
[42]【卢解】乞儿马医皆下人也,遇之不敢轻。夫子言其至信之感理尽矣。
【释文】识音志。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鸯者, [1] 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 [2] 虽虎狼鵰鹗之类,无不柔驯者。 [3] 雄雌在前,孳尾成群, [4] 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 [5] 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 [6] 梁鸯曰:“鸯,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 [7] 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 [8] 时其饥饱,达其怒心。 [9]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 [10] 故其杀之,逆也。 [11] 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 [12] 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 [13] 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 [14] 寝吾庭者,不愿深山幽谷,理使然也。” [15]
[1]【释文】宣王名靖,厉王子也。牧正,养禽兽之官也。鸯音央。
[2]【释文】委,於伪切。食音嗣,下食虎同。
[3]【释文】鵰鹗音鵰锷。驯,松伦切,顺也。一本无驯字。
[4]【释文】孳音兹,又音字。孳尾,牝牡相生也。乳化曰孳,交接曰尾。
[5]【释文】搏噬音博逝。
[6]【释文】“传之”作“传受之”:毛丘园,姓毛,名丘园也。一本作“圉”,鱼吕切。一本无“受”字。
[7]【张注】恐因杀以致怒。
【释文】为,于伪切,下同。
[8]【张注】恐因其用力致怒。
【释文】碎之,一本作“决之”。
[9]【张注】向秀曰:达其心之所以怒而顺之也。
[10]【张注】殊性而爱媚我,顺之故也。
[11]【张注】所以害物,逆其心故。
[12]【张注】不处中和,势极则反,必然之数。
[13]【释文】侪,助皆切。
[14]【释文】“旷泽”作“广泽”:广本又作旷。
[15]【张注】圣人所以陶运群生,使各得其性,亦犹役人之能将养禽兽,使不相残害也。
【卢解】夫形质各有殊,神气则不异也。故《庄子》云:视其异也,则肝胆楚越;视其同也,则万物一体矣。至人以神会之也,入鸟不乱行,入兽不乱群者,逆顺同志而不迕,故猛兽可养,海鸥可狎也。夫禽兽之入深山幽谷者,欲全其身,远人害也。苟无其虞,则园庭之与山林,夫何异哉?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 [1] 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 [2] 善游者数能。 [3] 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 [4] 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 [5] 仲尼曰:“ ! [6] 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 [7] 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 [8] 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 [9] 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 [10] 恶往而不暇? [11] 以瓦抠者巧, [12] 以钩抠者惮, [13] 以黄金抠者惛。 [14] 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 [15]
[1]【释文】操,七刀切,下同。
[2]【释文】浮水曰游。
[3]【张注】向秀曰:其数自能也,言其道数必能不惧舟也。
【释文】“不惧舟”作“櫂舟”。数,色据切,术也,注同。櫂,直孝切,一本作“惧”,恐字误。
[4]【张注】谡,起也。向秀曰:能鹜没之人也。
【释文】谡,所六切,《庄子》作“便”。鹜音木,鸭也。一本作“矜”,字误。
[5]【卢解】善操舟者,能学之也;善游浮者,串习之也。至乎没人未尝见舟而得者,斯乃神会,彼不能达。
[6]【释文】 音衣,与譩同,叹声也。
[7]【释文】玩,五贯切,习也。
[8]【张注】见操舟之可学,则是玩其文。未悟没者之自能,则是未至其实。今且为汝说之也。
【释文】与音余。为,于伪切。
[9]【张注】忘水则无矜畏之心。
[10]【张注】神明所居,故谓之舍。
[11]【张注】所遇皆闲暇也。
【释文】恶音乌。间音闲。
[12]【释文】抠,探也,以手藏物探而取之曰抠,亦曰藏彄。《风土记》云:腊日饮祭之后,叟妪儿童为藏彄之戏。《辛氏三秦记》:汉钩弋夫人手拳,时人效之,因名为藏钩也。彄,口侯切,《庄子》作抠。
[13]【释文】钩,银铜为之。惮,待汗切。
[14]【张注】互有所投曰抠。郭象曰:所要愈重,则其心愈矜也。
【释文】“惛”作“殙”:殙音昏。《方言》曰:迷,殙也。要,於遥切。愈音庾,益也。
[15]【张注】唯忘内外,遗轻重,则无巧拙矣。
【释文】“拙”作“拱”:拱,本作“拙”。
【卢解】见操舟者可学者,玩其文也。若会其真者,彼则视水如陵,覆溺不入其灵府矣,何往而不闲暇哉?以瓦投物者,但见其巧中而不惮于失瓦也。若以钩投物,则不专于巧中,更恐失钩之拙也。若以黄金为投者,不敢祈中,惟惧失金之损矣。是知向时之妙忘于外物,今时之惧惜于外物也。代人知矜外之两失,而贪物以丧其生。
孔子观于吕梁, [1] 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 [2] 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 [3] 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 [4] 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 [5] 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 [6] 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齎俱入,与汩偕出。 [7] 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 [8] 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 [9]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10]
[1]【释文】吕梁在今彭城郡。《尔雅》曰:石绝水曰梁。
[2]【释文】并音傍。《史记》、《汉书》傍海、傍河皆作并。承音拯,《方言》:出溺为承。诸家并作拯,又作撜。
[3]【张注】棠,当作“塘”。行,当作“下”。
【释文】棠音塘,下同。
[4]【张注】道当为蹈。
【释文】道音导,下道之同。郭璞注《穆天子传》云:道,从也。
[5]【释文】承音拯。
[6]【释文】亡音无,本无此亡字。
[7]【张注】齎汩者,水回入涌出之貌。
【释文】“齎”作“齐”:司马云:齐,洄水如磨齐也。汩,古忽切,涌波也。郭象云:洄伏而涌出者汩也。
[8]【张注】故犹素也。任其真素,则所遇而安也。
[9]【张注】顺性之理,则物莫之逆也。
[10]【张注】自然之理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谓之命也。
【卢解】夫生于陵而安于陵,生于水而安于水,习以为常,故曰始乎故也,长乎性也。习其故,安其性,忽然神会,以成其命,得之不自知也。故《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命者,契乎神道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者承蜩, [1] 犹掇之也。 [2]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 [3]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 [4] 吾处也, [5] 若橜株驹, [6] 吾执臂若槁木之枝。 [7] 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8]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于神。 [9] 其痀偻丈人之谓乎!” [10] 丈人曰:“汝逢衣徒也。 [11] 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12]
[1]【释文】“承蜩”作“承鼂”:痀,於禹切。偻音缕。痀偻,背曲疾也。鼂音條,一本作“蜩”,蝉也。
[2]【释文】掇,都括切,拾取也。
[3]【张注】向秀曰:累二丸而不坠,是用手之停审也,故承蜩所失者不过锱铢之间耳。
【释文】“累”作“絫”:絫,古“累”字。垸音丸。司马云:谓累丸于竿头也。锱铢音淄殊。蜩音调。
[4]【张注】用手转审,则无所失者也。
[5]【释文】“吾处也”作“吾处身也”:一本无身字。
[6]【张注】崔譔曰:橜株驹,断树也。
【释文】“橜株驹”作“厥株驹”:厥本或作橛,同其月切。《说文》作橜,木本也。李颐云:厥,竖也。株驹亦枯树本也。驹音俱。崔譔,譔音佺,清河人也,晋议郎,注《南华真经》内外二十七篇。
[7]【释文】槁,空好切。
[8]【张注】郭象曰:遗彼故得此也。
【卢解】言初学累丸也,未尝得之。习经半载而能累二不坠矣,习之不已,乃至累五而不坠者何耶?我身如橜株,臂如枯木,心一志定,都无异思。虽万物之多,而知在蜩翼,何为而有不得耶?
[9]【张注】分犹散。意专则与神相似者也。
[10]【卢解】专心不杂,乃凝于神会也。夫子以其未忘于蜩翼,故凝于神,非谓神会者也。
[11]【释文】“汝”作“女”:女音汝。《礼记·儒行篇》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郑玄注云:逢犹大也,谓大掖之衣。向秀曰:儒服宽而长大者。
[12]【张注】修,治也。言治汝所用仁义之术,反于自然之道,然后可载此言于身上也。
【卢解】言夫子之徒皆缝掖之士,用仁义以教化于天下,使天下纷然尚名利,役智虑,而荡失其真,劳其神明者,何知问此道耶?汝垂文字于后代者,复欲以言智之辩,将吾此道载之于文字然。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 [1] 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2] 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 [3] 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4] 故曰,至言去言, [5] 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 [6]
[1]【释文】好,呼报切。沤音鸥。沤鸟,水鸮也,今江湖畔形色似白鸽而群飞者是也。
[2]【张注】心和而形顺者,物所不恶。住,当作“数”。
【释文】住音数。
[3]【释文】汝取来,一本作“可取来”。
[4]【张注】心动于内,形变于外,禽鸟犹觉,人理岂可诈哉?
[5]【释文】去,丘吕切。
[6]【张注】言为都忘,然后物无疑心。限于智之所知,则失之远矣。或有疑丈人假为形以获蝉,海童任和心而鸥游,二情相背,而同不忤物。夫立言之本,各有攸趣。似若乖互会归不异者,盖丈人明夫心虑专一,犹能外不骇物,况自然冥至,形同于木石者乎?至于海童,诚心充于内,坦荡形于外;虽未能利害两忘,猜忌兼消,然轻群异类,亦无所多怪。此二喻者,盖假近以徵远,借末以明本耳。
【释文】齐,在诣切。忤音悟。骇,谐楷切,下同。
【卢解】夫神会可以理通,非以情知。知生则骨肉所猜,理生则万类无间,然后知审精微也。同万物者,在于神会;同群有者,在于情灭。欲独矜其心智,则去道远矣。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 [1] 藉芿燔林, [2] 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 [3] 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 [4] 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 [5] 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6] 襄子曰:“而嚮之所出者,石也;而嚮之所涉者,火也。” [7] 其人曰:“不知也。” [8]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 [9] 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10]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11]
[1]【张注】火畋曰狩。
【释文】赵襄子名无恤,简子之子也。率,所律切。畋音田。
[2]【释文】藉,在夜切。芿,而振切。在下曰藉,草不剪曰芿。燔音烦,烧也。
[3]【释文】烬,疾刃切。上,时掌切。
[4]【释文】留,力救切,谓宿留而视之也。
[5]【释文】窍,口吊切。
[6]【张注】此则都不觉有石火,何物而能阂之?
[7]【释文】嚮音向。
[8]【张注】不知之极,故得如此。
[9]【释文】刳音枯。去,丘吕切。
[10]【张注】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诚尽,然所遣心智之迹犹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体忘,言之则有馀暇矣。
【释文】暇本又作假,亦音暇字。
【卢解】前章言游水之不碍,此章明火石之不伤,言人之习水者多,蹈火者少,恐物情之偏执也,故复言火以辩之。其内忘己形,外忘于物,不知石之所以碍,火之所以伤。文侯不晓而兴问,子夏素知而善答。故文侯重质,子既能知者,何不为之耶?子夏曰,我但知而说之,则有馀也,若行而证之者,商则未知之能。
[11]【张注】天下有能之而能不为者,有能之而不能不为者,有不能而强欲为之者,有不为而自能者。至于圣人,亦何所为,亦何所不为;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降随物,奇功异迹,未尝蹔显。体中之绝妙处,万不视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顺性命之道,而不系著五情,专气致柔,诚心无二者,则处水火而不燋溺,涉木石而不挂硋,触锋刃而无伤残,履危险而无颠坠。万物靡逆其心,入兽不乱群,神能独游,身能轻举,耳可洞听,目可彻照。斯言不经,实骇常心,故试论之:夫阴阳递化,五才偏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湿相乘,人性以静躁殊途,升降以所能异情。故有云飞之翰,渊潜之鳞,火游之鼠,木藏之虫。何者?刚柔炎凉,各有攸宜,安于一域,则困于馀方。至于至人,心与元气玄合,体与阴阳冥谐,方员不当于一象,温凉不值于一器,神定气和,所乘皆顺,则五物不能逆,寒暑不能伤。谓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无死地,岂用心去就而复全哉?蹈水火,乘云雾,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
【释文】“硋”作“碍”:说音悦。强,其两切。著,直略切。挂音卦。碍,本作“硋”。颠,都年切,坠也。偏音篇。
【卢解】言夫子能而不为者,方以仁义礼节君臣之道以救衰俗耳,不独善其身以群鸟兽焉。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 [1] 命曰季咸, [2] 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3] 列子见之而心醉, [4] 而归以告壶丘子, [5] 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6] 壶子曰:“吾与汝無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 [7] 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8] 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 [9] 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10]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11]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譆! [12] 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 [13] 列子入,涕泣沾衿,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 [14] 罪乎不誫不止, [15] 是殆见吾杜德几也。 [16]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 [17] 有生矣,吾见杜权矣。” [18] 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 [19] 名实不入, [20] 而机发于踵, [21] 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22]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 [23] 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 [24] 是殆见吾衡气几也。 [25] 鲵旋之潘 [26] 为渊, [27] 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 [28] 沃水之潘为渊, [29] 氿水之潘为渊, [30] 雍水之潘为渊, [31] 汧水之潘为渊, [32] 肥水之潘为渊, [33] 是为九渊焉。 [34]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 [35] 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36] 吾与之虚而猗移, [37] 不知其谁何, [38] 因以为茅靡, [39] 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40]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 [41] 为其妻爨, [42] 食狶如食人, [43] 于事无亲, [44] 雕瑑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45] 㤋然而封戎, [46] 壹以是终。 [47]
[1]【释文】男曰觋,女曰巫也。颜师古曰:巫觋亦通称。
[2]【释文】季咸,姓季名咸,郑人也。
[3]【张注】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释文】避,一本作“弃”。喜,许记切。
[4]【张注】向秀曰:迷惑其道也。
[5]【释文】壶子,列子师也。
[6]【张注】郭象曰:谓季咸之至又过于夫子也。
【释文】过音戈。
[7]【释文】“無”作“无”:无,诸家本作“既”,于义不长。与音余。
[8]【张注】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犹有雌无雄耳。今吾与汝虽深浅不同,然俱在实位,则无文相发矣,故未尽我道之实也。此言至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者也。
【释文】卵,来短切。司马云:汝受训未熟,故未成,若众雌无雄者则无卵也。和,胡卧切。
[9]【释文】抗,口浪切,或作亢,音同。
[10]【张注】向秀曰:亢其一方以必信于世,故可得而相也。
【释文】相,悉亮切。
【卢解】列子见郑巫而心醉,以其能知生死祸福,将以道尽于此。壶丘子曰:吾与汝且亡其文迹,都未尽其实理也。汝岂得吾道欤?夫澄神寂虑,如众雌也;动用成功,若雄也。汝方息事以静心,安得无雄而求卵耶?乃欲以至道与俗巫相敌,则汝之深信,故鬼物知汝也。
[11]【释文】“示”作“眎”:眎音视。
[12]【释文】譆音熙。
[13]【释文】司马云:气如湿灰。
[14]【张注】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释文】向吾,一本作“庸吾”,下同。
[15]【张注】罪,或作萌。向秀曰:萌然不动,亦不自止,与枯木同其不华,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时也。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渊嘿。渊嘿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便谓之有生。苟无心而应感,则与变升降,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耳,岂相者之所觉哉?
【释文】罪,本作“萌”。誫音震。崔譔曰:不誫不止,如动不动也。量音亮。
[16]【张注】向秀曰:德几不发,故曰杜也。
【卢解】夫鬼神之灵,能知人之动用之心耳。有所系,鬼便知也。壶子色存乎湿灰,心着乎土壤,萌然无虑,故曰天文。振动则为生,止静则冥寂,故曰不动不止也。
[17]【张注】灰,或作“全”。
【释文】灰,本作“全”。
[18]【张注】有用而无利,故谓之杜权。
[19]【张注】向秀曰: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比地之文,不犹外乎?
【释文】见,贤遍切。
[20]【张注】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
[21]【张注】郭象曰:常在极上起。
【释文】许慎注《淮南子》云:机发不旋踵。
[22]【张注】向秀曰:有善于彼,彼乃见之。明季咸之所见者浅也。
【卢解】有权而不用为杜也。若天之覆而未见其功自下而升,为名实未入,故云有生矣。
[23]【张注】或无坐字。向秀曰: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管窥天者,莫见其崖,故以不斋也。
【释文】“斋”作“齐”:齐,侧皆切,下同。
[24]【张注】向秀曰: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同万方,莫见其迹。
【释文】“太”作“大”:大音泰。眹,直引切,兆也。
[25]【张注】衡,平也。
[26]【张注】音藩。
[27]【释文】“旋”作“桓”:鲵音倪。桓,胡官切,盘桓也。一本作“旋”,谓盘旋也。潘音盘,本作“蟠”,水之瀊洄之瀊。今作蟠,恐写之误。鲵,大鱼也。桓,盘桓也。蟠,洄流也。此言大鱼盘桓,其水蟠洄,而成深泉。《南华真经》作“审”。梁简文云:蟠,聚也。
[28]【释文】滥,咸上声,《尔雅》云:水涌出也。
[29]【释文】沃,乌仆切,水泉从上溜下也。
[30]【释文】氿音轨,水泉从傍出也。
[31]【释文】雍音拥,河水决出复还入也。
[32]【释文】汧音牵,水不流行也。
[33]【释文】水所出异为肥也。
[34]【张注】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夫水一也,而随高下夷险有洄激流止之异,似至人之心因外物难易有动寂进退之容。向秀曰:夫水流之与止,鲵旋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郭象曰: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虽波流九变,治乱纷纭,若居其极者,常澹然自得,泊乎无为也。
【释文】洄音回。易,以豉切。舍音捨。澹,徒滥切。泊音魄。
【卢解】心运于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35]【释文】丧失精神而走。
[36]【张注】向秀曰:虽进退同群,而常深根宁极也。
[37]【张注】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
【释文】猗,於危切。猗移,委移,至顺之貌。
[38]【张注】向秀曰:泛然无所系。
【释文】泛,芳剑切。
[39]【释文】茅《庄子》作弟,音颓。茅靡,崔譔曰:逊伏也。
[40]【张注】茅靡当为颓靡。向秀曰: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不因,则为之非我。我虽不为,而与群俯仰。夫至人一也,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用其心,自失而走者也。
【卢解】绝思离念,入于无为。至虚而无形,不见其相貌,如草之靡,如波之流,淼然泛然,非神巫之所识也。
[41]【张注】向秀曰:弃人事之近务也。
[42]【张注】向秀曰:遗耻辱。
【释文】为,于伪切。爨,七玩切。
[43]【张注】向秀曰:忘贵贱也。
【释文】食音嗣,下同。狶,虚岂切,楚人呼猪作狶。
[44]【张注】向秀曰:无適无莫也。
【释文】適音的。
[45]【张注】向秀曰:雕瑑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
【释文】瑑,持兖切,本作“琢”。
[46]【张注】向秀曰:真不散也。戎或作哉。
【释文】“戎”作“哉”:㤋音纷。哉,一本作“戎”,音哉。
[47]【张注】向秀曰:遂得道也。
【卢解】忘是非,等贵贱,齐物我,息外缘。不封于我,守一而终,然后契真。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 [1] 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 [2] “吾食于十浆, [3] 而五浆先馈。” [4]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 [5] 曰:“夫内诚不解, [6] 形谍成光, [7] 以外镇人心, [8] 使人轻乎贵老, [9] 而 其所患。 [10] 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 [11] 多馀之赢, [12] 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 [13] 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 [14] 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15]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 [16] 汝处己,人将保汝矣。” [17] 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 [18]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 [19] 立有间, [20] 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 [21] 列子提履徒跣而走, [22] 暨乎门, [23] 问曰:“先生既来,曾不废药乎?” [24]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 [25] 而汝不能使人无汝保也。 [26] 而焉用之感也? [27] 感豫出异, [28] 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 [29] 又无谓也。 [30] 与汝游者,莫汝告也。 [31] 彼所小言,尽人毒也。 [32] 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33]
[1]【张注】惊人之推敬于己,故不敢遂进。
[2]【释文】恶音乌。
[3]【张注】客舍卖浆之家。
[4]【张注】人皆敬下之也。
【释文】馈,求位切,饷也。
[5]【释文】己音纪。惊己,谓惊其自失也。下处己同音。
[6]【张注】郭象曰:外自矜饰,内不释然也。
【释文】解音蟹。向秀曰:未能悬解。
[7]【张注】郭象曰:举动便辟成光仪。
【释文】谍音牒。辟,妣亦切。
[8]【张注】外以矜严服物,内实不足。
[9]【张注】使人轻而尊长之者,由其形谍成光故也。
【释文】长,丁丈切。
[10]【张注】郭象曰:以美形动物,则所患乱至也。
【释文】 ,子西切。
[11]【释文】食音嗣。
[12]【张注】所货者羹食,所利者盈馀而已。
【释文】“多馀之赢”作“无多馀之赢”:赢音盈。一本无“无”字。
[13]【张注】郭象曰:权轻利薄,可无求于人,而皆敬己,是高下大小无所失者。
[14]【张注】所以不敢之齐。
【释文】“智”作“知”:知音智。
[15]【张注】推此类也,则货轻者望利薄,任重者责功多。
[16]【张注】汝知惊此者,是善观察者也。
[17]【张注】汝若默然不自显曜,适齐之与处此,皆无所惧。苟违此义,所在见保矣。
【释文】保,附也。
【卢解】见威仪以示人,故人轻死以尊敬。将恐人主之劳于事也,必委以责功,食禄增忧,所以惊惧耳。伯昏曰:汝能退身以全真,含光以灭迹,人将保汝矣。何则?进善之心,人皆有之;多利之地,人皆竞之。中人之性,可上可下。知名利之不可强也,则进善以自修。诗书礼乐,事不易习。若退迹守闲,灰心灭智也,无招招之利,得善人之名。故学道之门,善恶同趣者,君子以澄心,小人以诲身。虽不体悟,亦从善之益之也。故曰人将保汝矣。
[18]【张注】归之果众。
【释文】屦,九遇切,关西呼履谓之屦。
[19]【张注】敦,竖也。
【释文】敦音顿。蹙,子六切。颐音怡。
[20]【释文】间,少时也。
[21]【释文】宾,本作“傧”。导也,必忍切。
[22]【释文】“履”作“屦”:提音蹄。屦,一本作“履”。跣,先典切。
[23]【释文】暨,其器切,至也。
[24]【张注】废,置也。曾无善言以当药石也。
【释文】当,丁浪切。
【卢解】废当为发。先生既来,何不发药石之言少垂训耳。
[25]【张注】顺乎理以接物,则物不保之。今背理而感物,求物不保,不可得。
【释文】背音佩。
[26]【张注】郭象曰:任平而化,则无感无求。无感无求,乃不相保。
【卢解】汝之退身全行,绝学弃智,人所以保汝者,非汝能召之也。若能灭迹混真,愚智不显者,人亦不知保汝矣。由是言之,汝之行适足为人所保,而不能使人不保也。
[27]【张注】汝用何术乃感物如此乎?
【释文】焉,於虔切。
[28]【张注】郭象曰: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而异也。
【释文】先,悉荐切。
[29]【释文】一本作“摇而才本性”。
[30]【张注】必恒使物感己,则彼我之性动易之。
【释文】易,以豉切。
[31]【张注】皆摇本之徒,不能相启悟也。
[32]【张注】小言细巧,易以感人,故为人毒害也。
[33]【张注】不能相成济也。
【释文】觉音教。
【卢解】汝用何道感之耶?必赞胜豫之词而出奇异之教,摇鼓汝舌,见能于众物,虽靡然顺汝,有何益耶?与汝同居者,不攻汝之短,但称汝之长,如此,适足毒汝之行,骄汝之心,有何相成耶?
杨朱南之沛, [1] 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 [2] 至梁而遇老子。 [3] 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 [4] “始以汝为可教, [5] 今不可教也。” [6] 杨朱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 [7] 脱履户外, [8] 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 [9] ‘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间, [10] 是以不敢。今夫子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 [11] 而谁与居? [12]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13] 杨朱蹵然变容曰: [14] “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迎将家, [15] 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 [16] 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17]
[1]【释文】杨朱解在第七篇。沛音贝。
[2]【释文】邀,於宵切,抄也,遮也。
[3]【张注】《庄子》云杨子居,子居或杨朱之字,又不与老子同时。此皆寓言也。
[4]【释文】中道,道中。仰,本作“卬”,亦音仰。
[5]【释文】“汝”作“女”:女音汝。
[6]【张注】与至人游而未能去其矜夸,故曰不可教者也。
【释文】去,丘吕切。夸,口瓜切。
[7]【释文】涫音管,《庄子》作盥。漱音瘦。栉,壮乙切。
[8]【释文】履,本作“屦”。
[9]【释文】“向”作“嚮”:嚮音向。
[10]【释文】间音闲,下同。
[11]【释文】睢,许唯切。盱音吁。《说文》云:盱,仰目也。《苍颉篇》云:盱,张目貌。高诱注《淮南子》云:睢盱,视听貌。
[12]【张注】汝云何自居处而夸张若此,使物故叹之乎?
[13]【张注】不与物竞,则常处卑而守约也。
[14]【释文】蹙,子六切。
[15]【张注】客舍家也。
[16]【张注】厚自藏异,则物惮之也。
【释文】炀音杨。司马云:对火曰炀。《淮南子》云:富人衣纂锦,贫人炀灶口。
[17]【张注】自同于物,物所不恶也。
【释文】恶,乌路切。
【卢解】夫真隐之者,无矜夸之声,无可贵之容。故杨子之往也,人迎送之。及闻善而改,居者与之争席矣。前章言列子之使人保汝,而此章言杨朱能使人无汝保也。
杨朱过宋, [1] 东之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 [2] 安往而不爱哉?” [3]
[1]【释文】过音戈。
[2]【释文】去,丘吕切。行,下孟切。
[3]【张注】夫骄盈矜伐,鬼神人道之所不与;虚己以循理,天下之所乐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
【卢解】此重结前两科之义也。夫能使人保于我者,其不保者心嫉之哉。不敢令物之保己也,则天下皆忘其恶矣,况逆旅之妾乎?
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强。二者亦知, [1] 而人未之知。故上古之言:强,先不己若者; [2] 柔,先出于己者。 [3] 先不己若者,至于若己,则殆矣。 [4] 先出于己者,亡所殆矣。 [5] 以此胜一身若徒,以此任天下若徒,谓不胜而自胜,不任而自任也。 [6] 粥子曰: [7] “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 [8] 积于柔必刚,积于弱必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 [9] 强胜不若己,至于若己者刚。 [10] 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老聃曰:“兵强则灭, [11] 木强则折。 [12] 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 [13]
[1]【张注】亦,当作“易”。
【释文】亦,本作“易”,以豉切。
[2]【张注】所胜在己下者耳。
[3]【张注】不与物竞,则物不能加也。
[4]【张注】遇敌必危之也。
[5]【张注】理常安也。
【释文】亡音无。
[6]【张注】夫体柔虚之道,处不竞之地,虽一身之贵,天下之大,无心而御之,同于徒矣。徒,空默之谓也。郭象曰: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顺性而不竞于物者,此至柔之道也。故举其自举,持其自持,既无分铢之重,而我无力焉。
【卢解】强之与柔,二者易知也。人所以未知者何?即求胜之心多也。即遇不如己者,未足为强;若遇敌于己者,则常危矣。以此心求胜一身一任天下也,常如徒役无时自安。若柔者,在己下者,亦不欲胜之,况出乎己者耶?人谓不胜,而我乃自胜也。自任,故未尝有失也。《老子》曰:柔弱胜刚强。
[7]【释文】“粥”作“鬻”:鬻,本作“粥”,余六切。
[8]【张注】守柔不以求刚而自刚,保弱不以求强而自强,故刚强者,非欲之所能致也。
[9]【张注】祸福生于所积也。
[10]【张注】必有折也。
[11]【张注】王弼曰:物之所恶,故必不得终焉。
[12]【张注】强极则毁矣。
[13]【卢解】君子曰: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积德累仁,柔之道也。
状不必童 [1] 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状童。圣人取童智而遗童状,众人近童状而疏童智。状与我童者,近而爱之;状与我异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趣者,谓之人, [2] 而人未必无兽心。虽有兽心,以状而见亲矣。傅翼戴角, [3] 分牙布爪,仰飞伏走,谓之禽兽,而禽兽未必无人心。虽有人心,以状而见疏矣。庖牺氏、 [4] 女娲氏、 [5] 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状,而有大圣之德。 [6] 夏桀、殷纣、鲁桓、楚穆,状貌七窍,皆同于人,而有禽兽之心。而众人守一状以求至智,未可几也。 [7]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8] 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 [9] 鵰、鹖、鹰、鸢为旗帜, [10] 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尧使夔典乐,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此以声致禽兽者也。然则禽兽之心,奚为异人?形音与人异,而不知接之之道焉。 [11] 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兽之智有自然与人童者,其齐欲摄生,亦不假智于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亲;避平依险,违寒就温;居则有群,行则有列; [12] 小者居内,壮者居外;饮则相携,食则鸣群。太古之时, [13] 则与人同处,与人并行。 [14] 帝王之时,始惊骇散乱矣。逮于末世,隐伏逃窜,以避患害。 [15] 今东方介氏之国, [16] 其国人数数解六畜之语者, [17] 盖偏知之所得。 [18] 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会而聚之,训而受之,同于人民。故先会鬼神魑魅, [19] 次达八方人民,末聚禽兽虫蛾。 [20] 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神圣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 [21]
[1]【张注】童,当作“同”。
[2]【释文】倚,於绮切。趣音趍。
[3]【释文】傅音附。
[4]【释文】庖音匏。牺,许宜切。
[5]【释文】娲音瓜。庖牺、女娲皆古天子。
[6]【张注】人形貌自有偶与禽兽相似者,古诸圣人多有奇表:所谓蛇身人面,非被鳞臆行、无有四支。牛首虎鼻,非戴角、垂胡、曼额、解颔,亦如相书龟背、鹄步、鸢肩、鹰喙耳。
【释文】臆音亿。曼音万。頞,乌葛切,鼻上也。颔,胡感切。相,息亮切。鹄音鹤。鸢音缘。喙,许秽切。
[7]【释文】几音冀。
【卢解】夫异物之所亲者,神也。神去,则父子之亲亦隔矣。故居恐怖之夜,与生物同宇,则不惧者,神有同也。处平常之宅,与死尸同室,则恐矣,神有异也。则彼死我生,犹是向时之形。一安一惧者,同类去而形非亲也。而人不知含生之物神同形殊,以为忧畏,乃以状貌同异以为亲疏者,惑矣。故《庄子》曰,物所齐有者为神,故神为养生之主也。
[8]【释文】阪,蒲板切。阪泉在上谷。
[9]【释文】帅音率。罴音碑。貙,丑俱切。
[10]【释文】鵰鹖音雕曷,一本作“鹗”。帜音炽。自熊罴皆猛兽勇斗者也。
[11]【释文】“而不知接之之道”作“而人不知接之之道”:一本无人字。
[12]【释文】行,户刚切。
[13]【释文】“太”作“大”:大音泰。
[14]【张注】德纯者,禽兽不忌也。
[15]【张注】人有害物之心,物亦知避之也。
[16]【释文】介音界。
[17]【释文】数音朔。畜,朽又切。解音蟹,注同。
[18]【张注】夫龟龙,甲鳞之宗;麟凤,毛羽之长。爰逮蜎飞蠕动,皆鸣呼相闻,各有意趣,共相制御,岂异于人?但人不能解,因谓禽兽之声无有音章。是以穷理备智,则所通万途;因事偏达,偶识一条。《春秋左氏传》曰:“介葛卢闻牛鸣,曰,是生四子,尽为牺矣。”
【释文】长,张丈切。蜎,许缘切。蠕,而兖切。
[19]【张注】禹朝群神于会稽是也。
【释文】魑,丑知切。魅音媚。
[20]【张注】百兽率舞是也。
【释文】《尔雅》云:有足曰虫,无足曰蛾。一本作“虫蚁”。
[21]【卢解】春秋介葛卢闻牛鸣,知生三牲牺,禹朝群神,舜百兽,则其事也。
宋有狙公者, [1] 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 [2] 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 [3] 先诳之曰:“与若芧, [4] 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物之以能鄙相笼,皆犹此也。 [5] 圣人以智笼群愚,亦犹狙公之以智笼众狙也。名实不亏, [6] 使其喜怒哉。 [7]
[1]【张注】好养猿猴者,因谓之狙公也。
【释文】狙,七余切。狙公,养狙公也。好,呼报切。
[2]【释文】解音蟹。
[3]【张注】驯音唇。
【释文】驯音唇。
[4]【张注】芧,栗也。
【释文】芧音序,橡子也。
[5]【释文】能鄙相笼,一本作“智鄙相笼”。
[6]【释文】“不”作“未”:名实未亏,一本作“若实未亏也”。
[7]【卢解】含识之物虽同有其神,而圆首方足,人最为灵智耳。智之尤者为圣为贤,才之大者为君王。圣人随才而任,各得其宜。无小无大,各当其分。既无弃人,亦无弃物。笼之以智,岂独众狙也?
纪渻子为周宣王养斗鸡, [1] 十日而问:“鸡可斗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 [2]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影响。” [3]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 [4]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 [5] 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6] 异鸡无敢应者,反走耳。” [7]
[1]【释文】“纪渻子”作“纪消子”:姓纪名消,或作渻,所景切。为,于伪切。
[2]【张注】无实而自矜者。
[3]【张注】接悟之速。
【释文】“速”作“迅”:向音响。李颐云:应响鸣,顾影行。迅,峻、信二音,一本作“速”。
[4]【张注】常求敌而必己之胜。
[5]【张注】彼命敌而我不应,忘胜负矣。
[6]【张注】至全者更不似血气之类。
[7]【张注】德全者,非但己无心,乃使外物不生心。郭象曰:养之以至于全者,犹无敌于外,况自全乎?
【卢解】恃气以自矜,非必胜之道也。应物疾速如影响者,为物所转,未必自得也。疾视盛气者,机心未忘也。唯忘形神,全死生,不知变者,斯乃无敌于外物也。
惠盎 [1] 见宋康王。 [2] 康王蹀足謦欬, [3] 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 [4] 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 [5] 虽有力,击之弗中。 [6] 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 [7] 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 [8] 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 [9] 惠盎对曰:“孔墨是已。 [10] 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 [11] 无官而为长, [12] 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竟之内 [13] 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 [14]
[1]【张注】惠盎,惠施之族。
【释文】盎,阿浪切。
[2]【释文】见,贤遍切。
[3]【释文】蹀音牒。謦,口顶切。欬音慨。
[4]【释文】说音悦,下同。
[5]【释文】刺,七亦切。
[6]【释文】中,丁仲切,下同。
[7]【释文】驩音欢。
[8]【张注】处卿大夫士民之上,故言四累也。
[9]【卢解】刺不入击不中,一也;不敢刺不敢击,二也;本无击之心,三也;使男女驩然爱利之,四也。如此四重,取其上者,何如耶?故宋王倾意欲闻之。
[10]【卢解】此明智以齐物,崇教以化人,皆道之馀事陟乎德者。
[11]【释文】翟音狄。墨翟,宋大夫也,在孔子后,著书七十一篇,崇孝尊鬼,强本节用,亦救世之难,有攻守之术。
[12]【释文】长,张丈切。
[13]【释文】竟音境。
[14]【释文】说如字,又音税。服寡人也,一本作“晓寡人也”。
【卢解】此崇道以明德,垂迹以利人。众徒见孔墨之教传,岂知隐道以彰德?所以问津不群于鸟兽,此其大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