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泰晤士街的芝士哪里去了?
在19世纪,卖旧衣服的都是犹太男人;在同一世纪里,绝大多数面包师傅来自苏格兰,而伦敦的理发师都是清一色的当地人。烧砖工也都是伦敦人,他们所雇的劳力“几乎都是爱尔兰人”。“挖土工”来自约克和兰开夏,大多数鞋匠来自北安普顿。炼糖业和玩具业曾经完全操控在德国人手里,他们都聚居在白教堂以及附近地带。大多数屠夫来自史密斯菲尔德,鱼贩则来自比灵斯门,都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卖芝士的通常从汉普郡来,卖牛奶的从威尔士来。威尔士“挤奶女士”曾是首都的日常景观。棉布商都是曼彻斯特人,只有少数帮工是伦敦人,大多来自德文和萨默塞特。在每一桩买卖里,同种行业的从业者通常聚集在一处,圈出一块居住与工作的飞地。
这种隔离现象一向是伦敦商业的一部分。因此,在17世纪,眼镜店通常集中在拉德门街,典当店开在长巷,书商在圣保罗大教堂庭院。在18世纪,卖芝士的去泰晤士街做买卖,在河岸街打牌。店铺和酒肆的招牌在箍巷和鞋巷出售,招牌匠的存货从茶壶、白鹿、红狮一应俱全。卖鸟的把店开在七星盘,造四轮马车的在朗埃克街,雕塑匠在尤斯顿路,服装店在托特纳姆场路,牙医在圣马丁巷开业。
然而,街道有时会甩脱老本行,改做其他买卖。圣凯瑟琳街曾以黄色书贩著称,尽管这位圣女的名字源自意为“纯洁”的希腊词。在19世纪最初十年,这条街转行做餐饮、报刊、广告代理。河岸街曾以报社林立而闻名,后来报业东迁去了弗利特街,然后再往东迁到重新复兴的码头区。
有些堂区以某种行业著称,这些行业依然在堂区内兴旺发达。譬如,圣乔治堂区的家禽贩、圣马丁堂区的蕾丝商、新门外圣墓堂区的艺术家、兰贝斯的木材商。可以在德特福德找到造车轮的,在斯特拉特福找到磨坊工,在查令十字街找到马具匠。
即便街道被拆除之后,做买卖的人有时仍然迁延不肯离去。爱德华·沃尔福德在《老伦敦和新伦敦》里写道:“看那些老店、老居民如此在原地磨蹭着不肯走,着实稀奇。”他举例考博街的银匠。这条街以及毗连的考博巷都早已拆除,然后,近来修建的新考博街上,骤然间平地里“挤满了银盘、首饰、小什件”。
伦敦城内商业区的隔离现象,也反映在这个古怪的事实里:“在伦敦手艺人中间,除了学徒时代学会的一小部分专门技术之外,鲜少有懂本门手艺其他方面的技艺。”乡下的工人则通常会全套手艺。这是伦敦“专业化”的另一象征。及至19世纪,连最小的地方和最不起眼的行业也有了这等专门分工。譬如,霍克斯顿区涌现毛皮、花翎服饰店,沃尔特·贝赞特在《伦敦城东》里说,“其分支与分工简直令人困惑”,“雇员可以仅懂极细微的一点工作,就可以安心地过一辈子……人们通常只做一件工作,并且只会做这么一件工作。倘若得不到这样一份工作,由于不会做其他事,此人就没有了指望”。
那么,这些雇员成为伦敦和伦敦商业这一复杂而庞大的机制的小零件。在一幅《1948年伦敦东北部工业区》地图上,淡蓝色块以分明的轮廓标示“卡姆登镇仪表厂区”“哈克尼服饰厂区”,以及“南哈克尼鞋厂区”。深蓝色块标示“市府参事门服饰厂区”,紧挨着“肖尔迪奇印刷厂区”,北首是“家具区”,南端是“东区服饰区”。这些地区囊括很多小工种和小生意,《〈泰晤士报〉伦敦历史地图集》将这些地区形容为“起源于中世纪时期的历史悠久的手工艺的接班人”。这么说来,更多偏远地区似乎在模仿这座城市中世纪时的生存境况,开始专攻某种行业。汉默史密斯和伍利奇以工程和冶金著称,霍尔本和哈克尼以纺织业著称。
有些行业合伙迁移,好像是出于直觉或冲动,数百年间成群结队搬到新的地盘。众所周知,医师和外科医生如今屯聚在哈莱街。然而在18世纪以及19世纪初,有名的医生都住在芬斯伯里广场、芬斯伯里街、芬斯伯里地、芬斯伯里圆场,资浅望轻的医生则在邻近地区赁居。1840年至1850年间,他们偕同迁徙,芬斯伯里就成了“在社会意义上被遗弃的地区”。帽业也有类似的集体迁移。帽子曾经出自贝尔蒙德赛人称“迷宫”的地方,位于贝尔蒙德赛街和博罗高街,还有图利街;然后,某种不为人知的迁徙本能把“帽业大中心”往西推,最后来到黑衣修士路。无人知道贝尔蒙德赛何以被遗弃,尽管我们大可设想这是缘于某种隐秘的商业机制。类似地,家具业也从肖尔迪奇的幕布路搬到卡姆登镇。
通过“土地用途”地图,也可以从更大城市规模上看出商业街和商业区的现象。这些地图表明伦敦整片地图曾经划分为各区域,展现了极其精良的组织,诸如“建筑密集区”“土场(贫瘠)”“蔬果园”“牧地”“混合耕种区”“作物轮种区”。18世纪有一幅农贸集市地图,也显示类似的图式,好像伦敦的地形是由商业那沉默无形的线条所界定。
托特纳姆场路上依旧困守原地的家具商,何以在一百五十年后的今天迎来了电器店的加盟?克拉肯维尔的钟表匠何以被设计咨询公司和广告公司所取代?原本聚集着古玩店的沃德街何以如今变成了影视业中心?在19世纪晚期,索霍区成为音乐发行中心,或许这一事实有助于说明此地转型的原因,却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正如伦敦其他众多方面,这里也找不到缘由来揭开其中的隐私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