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量的慰藉第二章:最高机密(一)
有人说,蜂鸟是牙买加地区,乃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它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鸟大夫”。虽然雄性的蜂鸟身长大约有九英寸,但是它的尾巴就有七英寸长,似弓状般的黑色羽毛相互交织,在内侧形成一道扇面。墨绿色的羽翼,油黑发亮的脑袋,闪着智慧的深邃眼眸以及长长的尖嘴,无不显出诱人与美丽。每当阳光照耀在蜂鸟翡翠的身上时,就会反射出夺目的光彩,绚烂而又美丽。在牙买加地区,人们总是给自己喜欢的鸟类冠上美丽的名字。就像蜂鸟,因为它那两根长长的尾巴很像旧时医生的黑色燕尾服,所以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鸟大夫”。
哈夫洛克太太非常喜爱她所饲养的蜂鸟。自从她嫁到康坦克,就每天看着这两只家族蜂鸟吸食蜜糖,相互玩耍,垒窝筑巢,做爱生子。哈夫洛克太太早已经年过半百,这两只家族蜂鸟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女。在最开始的时候,按照哈夫洛克太太的姨妈夫妇和姑妈夫妇的名字为这两对鸟夫妻命名,分别为佩拉姆斯和西丝贝,戴福尼斯和奇洛。后来,这两对鸟夫妻的后代一直都保持着这几个姓氏。此时此刻,哈夫洛克太太优雅的坐在宽敞的凉台上,身边还摆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她看见佩拉姆斯凶猛的尖叫着,发出“啼--啼--啼--”的声音,并不断向戴福尼斯发起攻击,大概是戴福尼斯闯进了佩拉姆斯的领地,偷吃了只属于它独自享用的蜂蜜。好像墨绿色的流星一样,两只小巧玲珑的蜂鸟,一会儿旋转着在绿荫草地上掠过,一会儿又“嗖--”的一声,飞进远处的一小片柠檬树丛中,消失不见。可是,过一会儿它们还是要飞回来的。
鸟家族间的战争虽然总是无休止,但这也不过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罢了,绝对不会是为了争吃蜂蜜。毕竟坐落它们身边的这座植物园美丽而又巨大,足够供给它们蜂蜜。
哈夫洛克太太轻轻的放下茶杯,顺手拿起一块诱人的三明治,说道:“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表演。”
哈夫洛克上校手中正拿着一份《每日新闻》,忽然从上方伸出头来问道:“你说谁在表演?”
“佩拉姆斯和戴福尼斯。”
“噢,没错。”哈夫洛克上校应付般地答道。报纸上的那些消息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说:“依我看,过不了多久巴蒂斯塔就要逃亡了,而卡斯特罗还在不断地施加压力。今天早晨的时候,巴克莱公司告诉我说,有一笔巨款已经转到这边来了,准备购买比莱尔那块地方。噢,亲爱的,你也知道那地方,房子里全是可恶的红蚂蚁,牛虻在一千英亩的土地上到处乱飞,到不了圣诞节就肯定会被这些害虫蛀倒。就这种地方居然能值15万英镑!有个大人物在买下了那个破烂不堪的布鲁哈堡旅馆之后就突然离开了。甚至还有传言说吉米-法柯森也为他那地盘找到一个大买主。”
“这对于尤苏拉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无法在这里支撑下去了。但我并不太希望把整个小岛都卖给那些古巴人。不过蒂姆,那些古巴人哪里得来的这么多钱来买这些产业呢?”
“谁知道呢,不外乎是一些歪门邪道,游说募捐,再加上政府的一些公共贷款,没准还强取豪夺。那些家伙肯定是想把钱弄出古巴,然后再投资出去。牙买加就是个不错的资金周转的地方。我估计等政局稳定、卡斯特罗掌权肃清反对派后,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再把这些产业卖出去。真可惜,比莱尔家那地方在过去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
“比莱尔的祖父活着的时侯,方圆有一万多亩呢。很多想绕过那里的人也要一连走上好几天才能走完。”
“比莱尔只会吃喝玩乐,挥霍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我敢说他早就打算移居伦敦了,没准现在都已经办好移居的手续了。看来又一个古老的家族即将衰亡了。真不知道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但愿不是我们,幸亏我们的女儿尤迪喜欢这里。”
哈夫洛克太太颇有同感地说道:“是的,亲爱的。”她敲了敲铃,招呼仆人把用过的茶具收拾干净。阿加莎从客厅里走出来,客厅的墙壁是耀眼的橙色。她的肤色深黑,身材粗壮而又高大,一条旧式的白头巾裹在头上。这种白色头巾在牙买加早就已经过时了,只有在一些穷乡僻壤偶尔才能见到。一个漂亮的混血少女跟在阿加莎的后面,名叫菲丽普丝,她来自玛丽亚港,哈夫洛克太太有意要培养她接女仆的班。哈夫洛克太太对阿加莎道:“今年番石榴成熟得早,我们该装瓶了。”
阿加莎显得很冷淡:“知道。但我们还得要一些瓶子。”
“为什么?去年我刚从金斯顿弄了24个给你,那些可都是最好的啊。”
“没错,但是有5、6个都已经用来装麦芽浆了。”
“我的天哪,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加莎拣起一个大银盘,又看了看哈夫洛克太太,等着挨训。
哈夫洛克太太不是牙买加本地人,所以她不清楚麦芽浆是什么东西,加之她又是非常随和的一个人,所以也不想寻根究底。既然瓶子不够用,她只好说:“那好吧,阿加莎。等我再到金斯顿的时候多弄些回来。”
“好的,太太。”阿加莎边说着边领着年轻少女回到房里去了。
哈夫洛克太太开始做针线活,她拿出一个花边,指头机械地动着,眼睛还不停地搜寻着她那惹人喜爱的鸟。哦,两只鸟战士回来了!它们在花丛间徜徉,就连翘着的尾巴都显得优雅。太阳低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鸟大夫”时不时炫耀着它们那美丽动人的翡翠色。一只鸟站在鸡蛋花的枝梢上,开始了它的晚场表演。树蛙发出了咚咚的声响。黄昏降临了。
康坦克的面积大约有两万英亩,位于波特兰郡境内布鲁山脉最东部的一座叫坦德雷弗利山的脚下。是由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赐给哈夫洛克祖先的。与很多移民不同,哈夫洛克家族历经300多年的风风雨雨,也遭遇了不少地震和飓风的袭击,而且可可、蔗糖、柑桔和椰子的种植也都兴衰起落,可依旧能在今天支撑着这片巨大的种植园。丰收的香蕉和肥壮的畜群都足以证明这是岛上最富有、也是个人财产最丰盛的一家农场。经历了300多年风雨洗礼,并重建后的那幢楼房,活像个混血儿:古老的石基上搭起了二层楼,红松木做成了梁柱,两侧单层耳房悬出,室内结构是牙买加式的银杉木天花板套间。哈夫洛克夫妇此刻正坐在楼房正中凹进去的阳台上,面前是精致的花园。四周是茂密的密林,一直绵延到20里外的海边。
哈夫洛克上校搁下报纸:“好像有汽车的声音。”
哈夫洛克太太语气坚定地说:“如果那些人是从安东尼奥来的,你干脆就藏起来,不去理会他们。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们关于英格兰的那些高谈阔论。上次他们居然喝开了起来,害得我们一直开不了晚饭。”说着她忽地站起来说,“我去叫阿加莎,就说我现在偏头疼。”
这时阿加莎正好从客厅走出来。她面色慌张,后面紧跟着3个男人。她紧张地说道:“这几位先生要见上校,他们从金斯顿来。”
像是领头的男人头上带了一顶巴拿马礼帽,短边、帽檐呈波浪型。他用左手把帽子摘下来,放在胸前。阳光照在他那油亮亮的头发和两排白白的牙齿上。他从女管家身后挤上前,伸出一张大手:“我是冈查尔斯少校,从哈瓦那来。很高兴见到您,上校。”
他说话时会带着牙买加出租车司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种美国音。哈夫洛克上校站起身来用手轻轻碰了碰伸过来的那只张开来的大手。他顺便扫了一眼那个少校身后的两个男人--他们各自提着一只在热带地区常见的新款旅行袋,即泛美公司夜宿手提包,看上去很重,他们就这种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同时弯下腰把提包放在他们的脚边,然后又才站直。他们戴着白色的扁平帽子,高高的颧骨映着透明的绿色鸭舌帽檐。他们直勾勾地看着少校,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少校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副官。”
哈夫洛克上校从衣袋里掏出烟斗,填满烟丝。他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这位少校和他的两位副手,心里一直盘算着怎样把眼前这3个人带到他的书房写字台周围,因为在他写字台的抽屈里面有一只左轮手枪。哈夫洛克上校点燃烟丝,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少校的脸:“先生们,请问有何贵干?”
冈查尔斯少校摊开双手,金黄色的眼眸里显露出喜悦和友善,敦实的笑容挂在脸上。“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是想给您介绍一位绅士,来自哈瓦那。”
少校右手一挥,一脸真诚的样子说,“他是个十分和善的人,非常德高望重。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他的,上校。他委托我转达他对您的问候和敬意,并想顺便询问一下您的资产价格。”
这时,从始至终在一旁微笑着,显得彬彬有礼的哈夫洛克太太突然站到丈夫身边,说道:“真不好意思,少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好走。您的朋友应该事先写封信过来,或者是在金斯顿向人打听一下,实在不行就去政府问问看。您看,我丈夫一家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差不多有300年了。”
哈夫洛克太太的这番话似乎是不想使面前的这个人过于尴尬,她依然温文尔雅,略带歉意地看着对方,“我们从来就没打算出售康坦克,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讨论。我也不知道您的那位朋友是怎么会打起这个主意的?”
冈查尔斯少校含笑着弯了弯腰,好像没听见哈夫洛克太太的话似的,又把脸转向哈夫洛克上校:“我的这位先生为人很慷慨,您可以出任何一个合理的价格。何况这儿又是牙买加最好的一处地产。”
“您刚才清楚地听到我太太说的话了,我的资产是绝对不会卖出去的。”哈夫洛克上校干脆地答道。
冈查尔斯少校哈哈大笑,随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您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上校。我的主人有一笔资金需要投资,正想在牙买加找出路,所以他希望能在您这儿为这笔钱找到归宿。整个牙买加,我的主人就只看上了您的产业,对于其它的统统不屑一顾。”
哈夫洛克上校即将爆发,但仍旧忍住性子说:“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少校。可是非常遗憾,您这样仅仅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康坦克是绝对不会卖出去的。请您原谅了,我们家吃晚饭的时间总是挺早的,而你们也还要赶路吧。”他顺着凉台往右边做了个手势,继续说道,“这儿是通往你们汽车的捷径,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哈夫洛克上校颇为礼貌地先走了一步,但他发现冈查尔斯少校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冷峻起来。
而此时冈查尔斯少校的目光也变得很强硬,笑容也在逐渐消失,只是态度依然没变,声音还是那么友好。“请稍等片刻,上校。”他向身后的两个副手简短地嘱咐了一句,哈夫洛克夫妇竟然同时注意到他那张快活的假脸孔随着他的厉声嘱咐悄然消失了。哈夫洛克太太感觉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往丈夫身边贴近了一些。那两个男人听到少校的命令之后,弯腰拎起他们的夜宿包走上前来。冈查尔斯少校将拉链拉开,提包绷紧的大口张开了--里面塞满了大叠崭新的美钞,仿佛都快溢出来了。冈查尔斯少校伸出双手说道:“这里全都是100美元的面值,一共50万,全部是真币,相当于18万英镑。上校,希望你清楚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这笔钱足够你们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上舒适的生活。没准我的主人愿意再增加两万英镑,凑个整数,一周之内您就可以听到消息。而我们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半张有您签字的纸片而已。其余的事儿可以找律师去商量。上校。”冈查尔斯脸上又露出媚笑,“让我们干脆一点,说声‘好’,握握手,然后这些钱就可以留在这儿了,你们也可以享用你们晚餐。”
哈夫洛克夫妇对这些人愤怒和厌恶的程度很容易从他们脸上看出来。可以想象哈夫洛克太太第二天将怎样描绘:“庸俗卑鄙而且非常自以为是的小人,以为有两个肮脏的塑料提包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过蒂姆可真是好样的,他当即叫那些人连同他那恶心的臭钱一起滚蛋。”
哈夫洛克上校撇了撇嘴,厌恶地说:“我想我刚才已经把我的态度讲得很清楚了,少校。无论你们出多高的价格,我的产业都不会卖出去的。我对金钱的渴望和一般人不一样。我现在唯一的要求是请您马上离开这儿!”哈夫洛克上校把熄了火的烟斗重重的搁到桌子上,好像准备要卷起袖子大干一场。
此刻冈查尔斯少校虽然嘴巴还露着微笑,但整个人已经快要恼羞成怒,一副尴尬窘态,甚至连最初金色的眼眸也变成了两块硬硬的黄铜。他那压低的声音明显有一丝不快:“是你没听清楚,上校,而不是我。现在请你听明白了,我的主人告诉我,如果您坚决不接受他最仁慈的要求,我们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采用。”
哈夫洛克太太将一只手放到哈夫洛克上校的胳膊上,使劲捏着,她有一种大祸将临的感觉。哈夫洛克上校抚摸着太太的手,试图安慰她,“少校,请您马上离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他紧闭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
冈查尔斯少校的脸上没有一丝光,表情紧张而阴沉,他用红红的舌尖,轻轻地舔着嘴唇。他冷酷地说道:“上校,您说在您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出卖这桩产业,您确定了吗?”他把右手伸到腰后,指骨节“咔嗒”响了一下。迅速的,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亮出手枪,野兽般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少校放在身后的手指。
哈夫洛克上校试图想说一声“是”,但嘴巴干得没能发出声来,而哈夫洛克太太也吓得赶忙用一只手捂着嘴。他咽了一口唾沫。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人难以置信。这些卑鄙下流的古巴无赖一定是在吓唬人。“唔,没错。”哈夫洛克上校含糊地应了一声。
冈查尔斯少校微微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上校,我的主人就只好与您的女儿进行谈判了。”他把手指轻轻一勾,迅速闪开身,腾出地方,“砰,砰,砰……”枪声不断,眼前两个身体已经躺倒在地上。
冈查尔斯少校弯下腰检查了一下弹着点之后,和两个枪手大步走进橙色客厅,穿过大厅里红木雕刻的家具,从前门走出来,沉着地钻进一辆标着牙买加牌号的黑色塞丹牌轿车。冈查尔斯少校发动了汽车,两个枪手笔直地坐着,汽车缓慢地开上了洛伊尔-帕姆斯大道。就在通往安东尼奥港的公路的交界处,被剪断一半的电话线悬在树枝上,好似闪闪发光的蔓藤。冈查尔斯少校小心地开着车,熟练地穿过泥泞的窄路,开上沿海的柏油公路,他加大油门。大约过了20分钟,3个人开到了一个装卸香蕉的小码头,这里很是喧闹。随后他们把偷来的汽车停在公路边的草地上,下了车向前走了200米左右,随后又穿过一条行人稀少而又宽敞的街道,来到码头。一艘小快艇正在这里等着他们,嘟嘟地排着气泡。3个人登上嗡嗡地叫着的快艇后,在静止的水面中冲荡起一轮一轮波纹,向远处驶去。曾经有个美国女诗人把这个地坊称之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港口。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美丽的表象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罪恶呢?
没多久,快艇便驶到一艘重达五十吨的轮船旁边。3个凶手丢弃快艇,登上甲板。轮船的双缸柴油发动机沉重地咆哮着,沿着深水道扬长而去,留下片片鳞波在船尾荡漾着。
与此同时,蜂鸟俯视着躺在康坦克凉台边上的哈夫洛克太太,不停的在她心脏的上方盘旋着。不,这事儿与它毫不相干。它快活地飞向树丛中那一片宁静的栖息处。
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小型越野车在一个急转弯后在门前刹住。
如果哈夫洛克太太还活着的话,她准又会这样唠叨起来:“尤迪,我的宝贝儿,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开那么快,尤其是在拐角处,路上的那些沙子都被溅到草坪上了。你知道这会给刈草机带来多少麻烦呀!”
一个月之后,伦敦。这是10月初的第1个星期,天气晴朗,情报局M局长的办公室里。窗外公园里刈草机的喧闹使詹姆斯-邦德不自觉的倾听起来,呼吸着刈草时那种时而渐弱时而渐强的草和泥土的清香,此时邦德正坐在局长对面。在邦德心中,电动刈草机工作的声音是明媚的秋天里最动人的声音,可惜的是这种破旧机器发出的钢铁的催眠曲正在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
邦德从3分钟前走进这间办公室,就一直这样遐想。这一次,局长称呼他--詹姆斯,而不是他的代号--007--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这次任务不同以往,可能是从私人角度布置的,甚至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更加确切。时间已经过去了3分钟,局长仍像邦德进来时一样,那只烟斗还没有点燃,目光中散发的那种格外谨慎和担忧更加证明了邦德的猜测。
终于,局长慢慢地点燃了烟斗,从写字台前将转椅旋转过来,紧接着,一盒火柴隔着红色的皮革桌面朝邦德飞过去。邦德敏捷地接住,很有礼貌地把它转了个向,又重新放回写字台的中央。M局长颔首一笑,似乎看穿了邦德的心思:“詹姆斯,你有没有想过,在一个舰队里面,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只有总司令除外。”
“没有想过,先生。但我明白您的意思。司令却要作出决定,而别人只是按照司令的命令去执行。我想这意思是说最高统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最孤独的岗位。”邦德皱了皱眉说道。
“英雄所见略同。有些人易怒,有些人不得不在最后的时候做出决定。如果你连向海员快速的发布命令都做不到,那你就不配当这个舰队司令。有些人是虔诚的教徒,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上帝。”M局长猛地把烟斗放在一旁说道,“我在情报部的时候,就常常想把决定交给上帝,可是上帝却总是把球又抛还给我,让我自己决定该如何去做。我猜这样对我也是有好处的,但同时也是让我难以承受的。毕竟人在40岁以后都容易力不从心,很难还能那样的有力量。人的意志会被生命中琐碎的烦恼、灾难、疾病慢慢地侵蚀。”M局长瞥了一眼邦德,“感觉如何,詹姆斯?你还没有到危险年龄。”
邦德不喜欢谈他自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妻室儿女,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凡世的那些悲欢离合与儿女情长。他容忍不了愚昧和病痛,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怎么样去应付那些超出他的能力之外的事情。对于这个话题,他有些犹豫:“如果有必要,而且那样做是正确的话,那么,先生,我想我可以经得起最严峻最残酷的考验。我是说……”他觉得很难措词,“如果,唔,是为了一项公正的事业,”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当然,要弄清楚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我想假如部里硬是安排我去干一项我不愿意做的工作,那么它一定要是一项正义的事业。”突然,邦德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可能一语中的,正好说到了局长的痛处,心中有点儿惶惶然。
“见鬼!”M局长显得有些不耐烦,“我说了半天真是浪费口舌!你又把球踢回给我了,自己却没有一点责任。”他拿烟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还是要由我来作决定,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现在还无法判断这件事到底对还是错。”他的眼神中露出沮丧和郁闷的神情,继续说道,“唉,算了吧。我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总要有无畏的人驾驶血腥的战车吧。”他深吸了一口烟斗,好像在细细地品味。
邦德有一些不安。因为他不曾听到局长使用“血腥”这种恐怖的词语;而局长也不曾在他的下属面前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儿自己不堪重负的迹象,哪怕是轻微的。
自从局长接管了情报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自动放弃了成为第五任海军大臣光辉灿烂的前程,背上了沉重的担子。M局长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邦德很想知道这个难题究竟是什么?它不会是很危险的,假如M局长可以大致准确地了解形势力量对比,世界上任何的地方他都赶去冒险;它也不会是政治上的,任何内阁职务的问题M局长都不会去为之伤脑筋,当然,也从来不会越过内阁大臣而直接接受首相的调遣。那么,有可能是良心道德方面的,也有可能是个人情感方面的。邦德问道:“那我能做点什么呢,长官?”
M局长将深沉的目光从邦德身上移到窗外,盯着那高高的云天,然后又重新注视着邦德。“你知道哈夫洛克案件吗?”他突然大声问道。
“恩,不过只在报纸上稍微读到过,应该是关于牙买加的一对夫妇。据说是几个哈瓦那的暴徒枪杀了这对老夫妻。直到他们的女儿回到家中,才发现两个人双双中弹身亡。3个凶手是共乘一辆汽车离去的,女管家认为他们是古巴人。后来调查发现车是偷来的。同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当地的码头买了一只快艇。我记得,当时警察全城搜捕,就是没有抓到人。我知道的好像就这些了。这个案子的任何其它消息我还没有看到。”
“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与我有些私人的关系。我们没有受理过此案,只不过是偶然过问一下。”局长清了清喉咙,也许是这种公私兼顾在局长的良心上可引起了不安,“我和哈夫洛克夫妇一直是朋友。事实上我还做过他们婚礼的男傧相,1925年在马尔他……”
“我了解了,先生。真惨。”
M局长继续说:“他们是很善良的人。情报站一直在调查此案,但是他们从巴蒂斯塔的属下那里没有打听到一丝消息,倒是从卡斯特罗方面找到了一些线索。这样看来,卡斯特罗的情报人员比较了解政府内情。两个星期前我就掌握了事件发生过程的全部材料。简单来说这个事件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一个名叫汉迈尔斯顿,或者说是一个叫冯-汉迈尔斯顿的人杀害了他们。有很多的德国人隐藏在这个国家里多年,他们绝大部分是在战争快要结束时漏网的纳粹。这个人是巴蒂斯塔的反谍报机关的头目,以前是个盖世太保。专靠敲诈勒索、写匿名信和给人当保镖使自己的腰包变得充裕起来。这时候,卡斯特罗转运了。汉迈尔斯顿想溜出古巴,准确来说他是第一个想要溜出古巴的政府官员。他收买了手下一个叫冈查尔斯的官员,叫他带着两个枪手,环游加勒比海,用它购置有价值的不动产,为的是把他的钱转出古巴。他们专门收购一些高价值的地产,而且出价不菲。凡是他看中的地产,就一定要弄到手不可。如果金钱起不了作用,他就使用非常方法--诱拐小孩,烧房纵火,甚至谋财害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推测他可能下令,如果买不到这块地产,就杀掉这对夫妇,再向他们的女儿施压。顺便说一句,这对夫妻的女儿,今年约25岁,我还没有见过她本人。在两个星期之前,巴蒂斯塔把汉迈尔斯顿开除了,至于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件案子,我不太清楚。后来,汉迈尔斯顿和那两个枪手逃了出来。这件事确实策划的很严密。”
“那他们逃到哪里去了?”邦德低声问。
“美国。再准切地说,是维尔蒙特州北部,和加拿大的边界很近。不过这种人大概也只有在边境混混。那地方是他从一个百万富翁那儿租下来的大牧场,叫做回声湖。群山,风景如画。当然,他非要选一处僻静、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居住,以避免一些麻烦。”
“您是怎么样解决这一案子的,先生?”
“我把关于这个案件的报告交给了埃德加-豪弗尔。他知道汉迈尔斯顿这家伙,他掌握了汉迈尔斯顿和他的3个帮手的信息,知道他们是靠一张限时6个月的旅游签证混进美国的。他曾经问过我是否需要收回他们的签证,一并把他们驱除美国。我认为暂时不必,因为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之后,我和阿尔托将军商量能否因为这一案件引渡这些人?他表示没有太大希望,除非我们能从哈瓦那得到确凿的证据。然而这样的机会不大可能有。目前我们了解到的这些信息还都是通过卡斯特罗的情报人员才弄到手的。古巴官方是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的。”
M局长重新将烟斗点燃,继续说道:“我打算和我们在加拿大皇家骑警中的朋友聊一聊。我之前用电话和那里的司法专员讨论过这件事。他对我一直有求必应。他派了架边境巡逻机假装在边境迷了航,仔仔细细地俯瞰了回声湖一带。他说过只要我有需要,他随时都会鼎力相助。所以现在,”M局长把转椅旋回到他的桌前,“我想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M局长的态度让邦德顿时明白局长为什么会感到事情棘手,为什么他一心想让别的人来做这个决定--死者是他的挚友,这个案子充满了私人的情感,局长只能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现在,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要申张正义,要惩处罪犯。但M局长还是在犹豫:究竟这么做是在申张正义,还是公报私仇呢?倘若在谋杀案件中一个法官与被害者有私交,那么这位法官就不能审理此案。因此M局长需要有人来帮他的忙,来做出一个决定,而这个人就是邦德。
邦德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明白,自己并不认识哈夫洛克夫妇,但无论他们是什么人,汉迈尔斯顿残暴地对待两位毫无抵抗能力的老人,那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倘若说这是复仇,那这也是社会在向他们报复。
“我一点儿也不会犹豫的,先生。要是这帮外国恶霸发现他们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之后还能逃之夭夭,他们就会天真的以为英国人软弱、好欺负。有的人就有这种心理。这可是一场为正义而战的艰巨斗争,我们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邦德说道。
M局长盯着邦德,没有表现出一丝鼓励,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邦德狠狠地说:“绝不能轻易放过这些人,要严厉的制裁他们!”
M局长怔怔地看着邦德的脸,眼前放空,好像很茫然。过了一会儿,他缓慢地拉开写字台左边的抽屉,从抽屉里面取出薄薄的一叠卷宗。卷宗上面没有任何表示绝密的符号,比方说红星,也没有通常情况下的横栏标题。他一只手将卷宗放在邦德的面前,另一只手又在抽屉里翻找着,从里面拿出一只方型的橡皮图章和一个红色的印台。M局长把印台打开,使劲将图章在上面捣了捣,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印在卷宗那灰色封面的右上角。
把图章和红色印台放回抽屉里之后,M局长将卷宗调了个方向,非常郑重地递给了邦德。卷宗上面的字母还显得很湿润,不过几个鲜红的字异常明显“禁止传阅”
邦德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卷宗走出了房间。
邦德搭乘一架名为“星期五慧星”号飞机去蒙特利尔,不过这都是两天以后发生的事情了。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是太喜欢这种新式飞机,总觉得它飞得太高也太快,机上的乘客又太拥挤。对于邦德来说,他还是更加怀念以前乘坐的那种老式同温层飞机,虽然显得笨拙但很气派,飞越大西洋要用到将近10个小时,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吃顿安静而又美味的晚餐,还能在舒适的铺位上美美地睡够7个钟头,醒来之后一边吃着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准备好的丰盛早餐,一边还可以观赏晨曦初露时的美景,西半球的第一缕金洒在客舱,令人感觉极其美妙。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机组的乘务员总是匆匆忙忙地做每一件事,乘客在飞机上从四万英尺高空下降到一万英尺之前仅仅需要两个钟头,这个时间也只能打个盹儿罢了。
邦德驾驶着一辆赫兹--普利茅斯豪华型轿车从蒙特利尔出发,行驶到渥太华的17号公路上面,这时离开伦敦也才8个小时,甚至还要更短。他一直在提醒着自己:这里和英国不一样,车辆是要靠右行驶的。
渥太华国会大厦旁边的司法部里是加拿大皇家骑警总部的驻地。司法部大楼是一幢灰砖样式的建筑物,从外表看上去老式呆板,很容易让人觉得这幢楼房一定经受了无数漫长而冷酷的严冬的摧残,这和加拿大的绝大多数公共建筑一样。邦德按照M局长的指示,在门口报告求见司法专员时,报出“詹姆斯先生”的名字。
邦德在一位帅气的加拿大皇家骑警下士的带领下乘坐电梯上了3楼,随后在一间整洁的大办公室里把他转交给了一名中士。在这间大办公室里有两个很年轻女秘书和许多陈旧的摆设。中士对着对讲设备讲了10分钟。趁着这个时间,邦德抽了一支烟,一边随意地翻阅着一本招募骑警的宣传册,这本小册子把皇家骑警队描绘得非常富有浪漫传奇色彩,在这里就仿佛置身于一个城市牧场。好像过了很久,他才被带到隔壁的一个房间去拜见专员。一个年轻人从窗前转过身,朝他迎过来,这个年轻人身穿白衬衫,扎着黑领带,外套是一件藏青色西装,个子也很高。“是詹姆斯先生吗?很高兴见到你,我是琼斯上校,我想你就叫我琼斯吧。”那男人热情地说道。两人握了握手。
“请坐。专员今日不能亲自迎接您,非常抱歉。他患了重伤风,或者说是流行感冒。”琼斯上校显得愉快,“我们最好先把今天安排一下。我正好可以帮助您。我以前有过一两次狩猎旅行的经验,专员责成我让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日。”上校停顿一下,“事情全由我包办了,好不好?”
邦德听了这番话,笑了笑,暗自琢磨:想必专员一定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很愿意相助,可是又要如此微妙地解决这件事,看来他是不会再回到这间整洁的办公室了。顿了一下,邦德说道:“我了解。我在伦敦的朋友也没有想到要劳驾专员亲自处理任何事情。我自己也从未见过专员,和总部打过任何交道,所以我想也没必要一定亲自接见。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像朋友一样,随便的聊一聊吧?”
琼斯上校听了以后,大笑起来:“当然可以,我是奉命先寒暄几句,然后回到正事上来。您知道,中校,我们将要合作。我们马上要做的是要搞到一张伪造的加拿大狩猎执照,然后就是需要您违犯边境法,甚至还会要求您犯下更加严重的罪行。但是如果稍有不慎,就会闯下大祸。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的朋友也专门吩咐我这点,他早就估计到了这一点。我想一离开这里,就会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我要是不幸进了美国监狱,只能算我命运不济。那么,现在就开始吗?”
琼斯上校从写字台抽屉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卷宗。文件的最上面放着一份目录。他用铅笔在第一项上面勾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看邦德,说了声:“服装。”邦德穿着旧上装、白衬衫,系了一条细细的黑色领带。琼斯上校从卷宗里取出一页纸,递给邦德:“这上面列了一些你可能会用得着的物品,也有一家旧货服装店的地址。只是别弄得太引人注目,一条卡其布的夹克、深褐色的牛仔裤,还有高级登山靴或鞋子。相信这样的着装会让您觉得非常舒服。
“另外,这个地址标注的店铺出售一些染色剂。买它一加伦,你需要涂上。这会儿的山里是一片棕色,所以争取不要穿迷彩服或其它伪装色的服装。倘若被什么人发现了,您就可以说是来加拿大打猎的游客,只是迷了路,误闯了国境。我会亲自把枪放到你的普利茅斯汽车的行李箱里面,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这儿还有一把崭新的萨瓦日99Fs手枪,可以连发5发子弹,气象使用的范围是6×62’,配高速250-3000旋转弹20梭。市场上最轻量级标准,只有6磅半。这枪是经过检测的,连续发射过500发子弹而未出过任何故障。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希望事情结束以后它还能回到我这里,回不来也没事。这是枪支使用执照。”琼斯上校把使用执照递给邦德,“您需要用护照上的姓名注册使用。狩猎许可证是复件,是个小把戏而已,毕竟现在离猎鹿季节还有一段时间呢。驾驶证也是使用临时的;还有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食物和指南针,也一同放在您汽车行李箱里。噢,对了,想顺便问一句,您自己有带枪吗?”
“有。沃瑟PPK型手枪,伯恩斯-马丁枪套。”
“哦,请将号码给我,我这儿还有个空白执照。要是可以还给我,那再好不过。不过我已经为它的遗失找了一个理由了。”
邦德将枪抽出来,念起上面的一排数字。琼斯上校填好表格,递给邦德。
紧接着,琼斯上校拿着一份地图绕过桌子走到邦德身边:“关于地图我们也要看一下。这是当地的地图,上面标了所有您想知道的东西。”
“您的路线是从17号公路到蒙特利尔,转37号公路,经过圣安娜桥和一条河,再上7号公路,就这样一直开到派克河,在斯坦布里奇桥边再开上52号公路,往右拐,向弗雷斯堡方向开,到了地点把汽车停好。这些路都很顺畅,也就需要5个钟头就可以到达目的地。请您看这里,标的这个地方就是您要办事的地点。大概在凌晨3点您要到达弗雷斯堡,悄悄地从行李箱中取出安排好的物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您放心,那会儿车库的管理员准在香甜的睡梦中。”琼斯上校走回他的椅子旁,又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纸。第一张好像地图,上面划满了铅笔画;第二张则是一张从空中的角度拍摄的照片。“你看,这两样是最危险的东西,使用过以后,如果遇到麻烦,请当即把它销毁掉。”琼斯异常严肃地看着邦德,紧接着他又递过第一张纸,说:“这是一张古代走私路线的粗略图,从禁酒时期就出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这种图了,否则我也不会给您。”琼斯上校淡淡一笑,“沿着这条盘绕在山脚下的路,穿过福兰克林,进入山脉。格林山上长满了云杉和松树,还有一些红枫树。就算在那里转上几个月,没准连一个人都看不见。您可以从那里穿越国境线,经过两条公路,从埃诺斯堡瀑布往西走;再翻过一座很陡峭的山脉,那个山谷的上面就是您最后要到达的地方。这个十字点就是回声湖。从照片的角度来看,最好是从东边下去。明白吗?”
“如果步行的话,有多远距离?十英里?”
“十英里半。不迷路的情况下,从弗雷斯堡出发大约3个钟头就可以到达那儿。那么您到达目的地时大概是7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