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
听到这里,敬太郎只好微微一笑。然而最使他感到好笑的,还是森本形容的大风的劲头。据他说,在测量途中,有一次他们来到一片长满茅草的茫茫荒原之中,突然遇上了一场叫人抬不起头的大风,当时他们这些人就匍匐在地,爬着逃进了附近的密林里。这时,那些有一搂或两搂粗的大树一下子就被风给吹得东摇西晃的,树干和树枝都发出令人可怕的声响,这摇晃的力量又传到树根,他们脚底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了,简直就跟发生了地震一样。
“这么说,逃进树林里以后,恐怕是站不住的吧?”敬太郎问道。“当然都是趴在地上的。”森本当即这样回答道。再厉害的风,也不可能设想它会吹动大树扎在地下的根,并有造成地震的威力,因此敬太郎不由自主地扑哧一声笑了。紧接着森本也放开嗓门同样大笑起来,仿佛刚才讲的根本与自己无关似的。笑过之后,脸上旋即现出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做着似乎要堵住敬太郎嘴的手势。
“听起来是觉得可笑,但这确实是真的。反正我这个人所经历的事总是比常情要离奇,尽管人们肯定都会觉得近乎荒诞,但却件件真有其事呢!——当然,话又说回来,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听起来肯定会认为是子虚乌有啦。不过,我告诉你吧,田川老弟,世界上有趣的事多得很咧,远远不止大风啦!看你的样子是绞尽脑汁想碰上那种有趣的事,可是一从大学毕业就全吹了。因为一到紧要关头,十有八九会想到自己的身份。纵使你本人再愿意降低身份去干,因为那毕竟不是为父兄复仇,所以在现今世界上是根本不会有那种实心实意想抛弃自己的地位去到处流浪的好事之徒的。首先,你周围的人就不会让你那样干,所以保险得很。”
听了森本这番话,敬太郎既觉得扫兴又感到很得意。同时内心里也承认,对于一般的大学毕业生来说,恐怕确实无法去过那种超出正常范围的特殊生活。但又觉得对方是想把这种观点强加给自己,因此故意很泄气似的反驳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从大学毕业这不假,可是还不是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工作吗?尽管你老是工作工作的说个没完,其实我对到处奔波找工作已经烦透了。”
森本脸上立即现出相当严肃的神情,以教育年轻人的口吻答道:
“你是没有工作也等于有。我是有工作也等于没有。反正在这一点上咱俩不一样。”
然而,这句近似卦签上的语言,对敬太郎来说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两人都没再吭声,默默地吸了一会儿烟。
“我呀,”没过几分钟,森本开口了,“我到铁路上已经像现在这样干了三年多了,再不想干下去了,准备最近就辞职。其实,我不主动辞职,人家也肯定不会让我再干下去的。三年多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够长的啦。”
敬太郎对森本的辞职问题未置可否。因为自己既无辞职的经验又无被免职的体会,所以觉得别人的进退问题怎么都无所谓。此刻他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谈话过于抽象,太没意思了。森本好像已经觉察到这个问题,立刻改变话题,兴致勃勃地扯了一会儿闲话。大约扯了十分钟以后,俨然以自己已是五十多岁老人的口吻说:
“啊,太感谢你的款待了——总之一句话,田川老弟,无论干什么都要趁年轻的时候啊!”说完,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以后又过了一周左右,田川再没有得到与森本坐下来平心静气谈话的机会。但二人毕竟在同一座公寓里,早晨或晚上仍不时地见到他的身影。偶尔在洗脸间等地方不期而遇时,敬太郎总是看到他身穿缀有黑领的薄薄的棉睡衣。他还常常下班回来之后又马上到外面去,身上穿着大开领的新式西装,手里拄着一根很特别的手杖。敬太郎每天出入公寓正门时,只要看到这根手杖仍放在前厅那个瓷制的伞架里,心里立时就明白了:哈哈,这位老兄今天在家呀!然而说来也怪,那根手杖明明插在原来的地方,森本本人却出人意料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