蕨菜肥
“绿阴门巷掩柴扉,五月江南笋蕨肥。”笋是竹笋,蕨是蕨菜,它们来自山野荒林,采日月之精华,集天地之灵气,没想到,如此不起眼的植物反而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
在风和日丽的成都平原,哪里需要等到五月,一刷子淅淅沥沥的春雨,一阵阵暖烘烘的太阳,一声声春天来了的呼唤,就足以让它们按捺不住蛰伏一冬的等待,“嗖嗖嗖”地从土里冒出来了。
红的桃花、白的梨花、粉的杏花在明处花枝招展,享尽人间赞誉。而竹笋和蕨菜则默默无闻地等候在那里,需要人们低下身子,耐心寻找,才能发现它们的影踪。
跟竹笋相比,蕨菜更加低调。有人采摘,那就化作主妇锅里的山珍;没人采摘也罢,那就迎着春风茁壮成长,成为染绿荒郊山林的一分子。蕨菜属于蕨类植物,它们通常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林地角落里,是最低级的高等植物,繁盛于石炭纪时代。
最初认识蕨,是在自家院子里的一口水井边,井口高出地面,砌着花岗岩条石。井口不大,直径也就一米多点,但井水很深,丢颗小石子半天也不能到底。井内除了一汪蓝莹莹的水,就是井壁上那些不知名的植物。它们跟房前屋后那些花枝招展的植物不太一样,居然生长在井壁的缝隙间。那上面除了一层苔藓,就是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其叶柄长而粗壮,叶片呈三角形或披针形,羽状复叶,颜色碧绿,让人心醉,也让人心疼。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啊!
有一次,我正趴在井口观察这些叶子,把父亲吓得够呛。
他一把拽起我说:“当心,井口危险!”
我着急地说:“爸爸,我正在观察植物呢。对了,这种野草叫什么呀?”
父亲把我放下来,首先告诫我再也不允许趴在井口淘气,接着告诉我说这是蕨菜,在荒地堰埂山坡上到处都是,极少数会长在井壁、墙头甚至陈年老屋的屋顶上。
后来我四处观察了一番,果真如父亲所言,这种野生蕨菜实在是极为普遍的。
年长识字,喜欢《诗经》,蓦然读到“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的句子,顿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在先秦时期,那些妇人就喜欢登上高高的南山头,一边思念意中人,一边采摘肥嫩的蕨菜叶。“桃花三月蕨菜肥”,三月春回大地,正是蕨菜油汪汪的生发时节。而蓬勃的春意,则催发了男女之间的春情。
这是一个美妙的季节,代表着一片生命繁衍生息的旺盛土地,代表着为激情所搭建的自然界里最美不过的一方舞台,代表着两情相悦的一种自始至终的沉默欢喜的见证。
《本草纲目》上说:“蕨,处处山中有之。二三月生芽,拳曲状如小儿拳,长则展开如凤尾,高三四尺。其茎嫩时采取,以灰汤煮去涎滑,晒干作蔬,味甘滑,亦可醋食。其根紫色,皮内有白粉,捣烂,再三洗澄,取粉作粔籹,荡皮作线食之,色淡紫而甚滑美也。”可见蕨菜不仅可鲜食,也可做干菜。而蕨根可以入药,也可以制成蕨根粉。
儿时在乡村生活,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一年四季蔬菜不断,我们根本没有动过吃蕨菜的念头。乡村有大片大片的油菜地,主妇们将肥嫩的油菜苔用背篼成筐成筐地背回家。一家人吃不完,还带到集市上去卖给城里人。
如今住在城里,大家吃惯了大鱼大肉,总想换换口味,像蕨苔、折耳根、狗地芽、鹿耳韭、荠菜等野菜就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兴之所至,我们还可以趁着一家人去山上踏青的时候,顺便采摘一些回来。
岳母最喜欢去山上采摘蕨苔,经常邀约我们一起去。
一场春雨过后,在绵竹龙门山的山坡上、树林里、草丛中,嫩嫩的、浅紫色的、一掐就出水的蕨苔冒出了好多好多,像那初生的婴孩,粉嫩可爱。
看准了,伸出手去,轻轻一掐,蕨苔就到了手中,一会儿就是一大把。
我们将背篓放下,将大把大把的蕨苔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然后抬起身来,揉了揉腰又弯下身子,继续采摘蕨苔,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收获满满。
那时节,漫山遍野都是挖野菜的城里人,简直就是大兵团作战呢。
有一次,岳母正在专心致志地采蕨苔,突然踩在一条菜花蛇身上。岳母突然觉得脚下滑溜溜的,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惊呼:“有蛇啊!有蛇啊!”
菜花蛇无毒,它也吓得不轻,岳母刚把脚抬起来,它就哧溜一声滑进草丛里不见了。
以后岳母采蕨苔学聪明了,手上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先在四周方圆五六米内“打草惊蛇”,看看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放心地采摘蕨苔。
城里人喜欢吃蕨苔,价格自然看涨,山民们瞅准商机,开始收买蕨苔,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大把,而且挑一选二,能选到上品。
我对岳母说:“我们何必这么辛苦呢,要亲自去摘蕨苔,直接买就行了。”
岳母回答说:“采蕨苔是一种乐趣,让我回忆起当初在农村做知青插队的日子,算是对过去的一种缅怀吧!”
早在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用蕨菜做菜了。《诗经》里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明代黄裳的《采蕨诗》中有“皇无养民山有蕨”,康熙皇帝把蕨菜称作“长寿菜”,可见国人吃蕨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那些青黄不接的饥荒岁月,像蕨苔这一类野菜,说不定还救过大家的命呢。
蕨苔采撷回家,再摘取出嫩脆部分,用清水淘洗净,晾干。待锅中水沸,将其放入沸水中煮八分熟后捞出晾干。此时即可取用。
倘若凉拌,便将其切成一寸长的蕨苔丁,加入辣椒、麻油、花椒油、酱油、味精等作料拌匀即成嫩脆爽滑的佳肴;倘若油炒,将其和肉类混炒,其味油而不腻,清香满口,可冲淡油脂腻味。
倘若采撷太多,一次食用不完可用清水泡着,几天后食用仍然新鲜;也可晾晒或烘干作蕨菜干,今后同腊猪脚一道炖煮,其味更是可口。
吃蕨菜一定要讲究时节,宋朝诗人黄庭坚有诗曰“嫩芽初长小儿拳”,春天三四月份,蕨菜嫩叶蜷曲尚未展开之时,犹如紧握的小儿拳头,此时采摘食用效果最佳。
如果等叶子放开,那就老了,不仅口感不好,而且营养价值也大大降低。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到处是生机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色。漫步春天,看着这田野、地头、河岸处的点点嫩绿,又有多少人能抵制住舌尖上蠢蠢欲动的味蕾呢?
采摘蕨苔等野菜,满足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口腹之欲,更是让舌头和身体适应自然的步调,这也算是我们拥抱春天的一种古典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