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芽香
三月初,从菜市场路过,蓦然看见菜贩的摊位上摆着几十把椿芽,整整齐齐的,每一把都用一两根稻草捆着。拿起一把来看看,椿芽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翡翠一般,煞是好看,还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菜贩大婶说:“买点吧,我在遵道棚花村,这是我家椿芽树上摘下来的,又新鲜又好吃!”
大婶的话我信,但看着她胖胖的身子,真不知道她是如何从树上摘下这些椿芽的。
我说:“棚花村是遵道沿山旅游区,你完全可以直接在路边支个摊或者摆在地上就可以卖嘛,还可以照顾家里。”
大婶回答:“梨花节还有十多天才开幕,现在周末来山边的人不多,城里人流量大,卖得快些。”
想想也是,椿芽如果不及时采摘,很快就变老了,还是卖了好,时令不等人。
于是我买了两三把椿芽,回家后用清水洗净,开水里焯过,一部分细细切碎跟鸡蛋液拌在一起,做了盘椿芽炒蛋;一部分直接裹上面粉糊,炸成椿芽鱼。端上桌子,一家人吃得格外开心。椿芽嚼在嘴里,那股香味就在口腔里扩散开来,眼前就似乎呈现出一派草长莺飞的大好春光来。
椿芽是春天的使者。虽然春寒料峭,阴晴不定,大家还裹着厚厚的冬衣,但是当你拿着椿芽,吃着椿芽,你还能否认春天已经悄然来临了吗?
树的嫩茎、嫩叶或嫩芽能够走上餐桌的,我知道的不多,嫩桑叶可以用来烧汤,口感细腻;嫩榆树叶俗称榆钱,可以蒸熟吃或者混合面粉糊摊饼子,可惜我没有吃过;我吃得最多的,就是椿芽,因为我家老屋后院就有几棵椿芽树。
说来话长,这几棵椿芽树居然是父亲为应付缺粮而种下的,已经有几十年了,个个都有碗口粗,两三层楼那么高。每年春节后,青黄不接,乡下很多人家都会缺粮,过去我们这里也是这样。大家除了找亲朋借粮外,还需要采摘野菜搭配着充饥,来度过春荒。这几棵椿芽树,就成了我家的守护神。
除了自己吃些外,父亲把大部分椿芽采下来,一小把一小把地用稻草扎好,放在背篼里,背着椿芽去县城卖。椿芽属于季节性野菜,一年就只有春天才能吃上,市民们都争着尝鲜。这几棵树的椿芽卖完后,可以买回两三百斤粮食,我们就可以顺利地度过那段缺吃少喝的日子。
每年摘椿芽,都是父亲的惯例。稍长得矮一点的枝条,我们可以站在高凳上,把枝条拉下来,然后掰掉椿芽。可是那些长在高处的椿芽,就只有踩着梯子爬上树去。父亲背着夹背,把椿芽慢慢地采下来,然后放到夹背里去。
这是个要命的差使,有一年父亲在使劲地拉前方的枝条时,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了下来,把我们都吓坏了。好在椿芽树的下面堆着厚厚的稻草,好在父亲摔下来的时候,身后的夹背起到了很大的缓冲作用,尽管这样,父亲还是老半天才从稻草堆上爬起来。他拍拍身上的草屑,望着吓呆住了的母亲,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刚才踩滑了,哪儿也没有摔着。”
母亲哭了,冲上去就擂了父亲几拳:“叫你中午不要喝酒你不听,喝了酒你还上树采椿芽。你简直不要命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父亲没有辩解,只是掏出手绢边给母亲抹眼泪边说:“你哭啥?我不是好好的吗?没事!”
父亲说完,甩甩胳膊踢踢腿,做出很轻松的样子来。母亲看了,这才破涕为笑。
但那天后,母亲强迫父亲将几棵椿芽树锯倒了,说是为了消除安全隐患。
第二年春天,香椿树桩上又发出了新的枝条,如今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我们伸手就可以摘到椿芽,再也不用像父亲当年那样辛苦地搭梯子上树了。
母亲说,只要椿芽树的茎干超过三米高,她就要将树锯掉,让它们来年再次从树桩上发芽生枝。
起初我们都不理解,认为母亲这是在搞破坏,是杞人忧天。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理解了母亲,因为在她心中,家人永远比树重要。
椿芽树锯掉后,只要没有挖根,来年还可以发芽,几年后又是一棵椿芽树;而父亲和我们在内,却出不得一点问题。如果父亲上次从椿芽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那将是我们最大的遗憾。父亲就是家里的参天大树,而我们都是背靠大树乘凉的人哪!
五月初,又上棚花村,在幺妹子农家乐,老板端上来一盘椿芽回锅肉。想不到这时节还能吃上椿芽,这应该是老板保存在冰箱里的,真是大饱口福了。
香椿原产中国,用椿芽做菜,大约始于唐代,确认于宋时。宋代苏颂的《图经本草》指明:“椿木实而叶香,可口取。”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亦说:“其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甜,生熟盐腌皆可茹。”
看来国人对于如何烹饪椿芽颇有心得,是谁首先发现椿芽可以食用已无法查证,但我们的确应该感谢他。不然,我们又得与一道美味佳肴失之交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