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来自松嫩平原的目击报告

令人惊讶的是,直至1944年,在我国东北地区
面对众多的怀疑者,我愿意郑重地推荐一份由当代人口述、当代人撰写的目击报告。
1989年1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外书摘》第三卷第四期上,在《人间奇事》专栏里,发表了一篇来自黑龙江省的征文稿。全文如下:
我所看到的黑龙
黑龙江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对山奶牛场(退休干部)任殿元口述
黑龙江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博物馆任青春整理

图6 任殿元
1944年阴历八月(具体哪一天记不清了),我父亲任佰金领着我(任殿元)和渔民丛来顺(43岁)、谢八(38岁)等驾船出江打渔,我们出江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数天,整天在江上漂泊。和我们同行的四艘船加我们共五艘船,十多个人一起出海了。
这天早晨,我们的船只行进到了牡丹江南沿(这里也归肇源县管辖,距肇源县城偏西北30多里处),突然发现陈家围子村后头围了许多人,估计要比陈家围子全村人还多四倍。我们的船拢岸,向岸边的一个人打听那个人小声地告诉我们,:“黑龙江里的黑龙落到沙滩上了!”一听这消息,我们既兴奋又紧张,我父亲说:“鱼上不上网不差这一会儿,走,看看去。”他是网户搭,说了就当令,五只船的十几个人全上了岸,我们几乎是跑着赶到的一。看那场景,把我父亲那样一辈子老渔鹰子的人都吓呆了。但见一个黑色的巨型动物卧在沙滩上,它太大了!陈家围子人在它身上搭了个棚子,整整十五领炕席,算起来得有二十多米长。头颈比身子细,头上没有叉角,只是在前额上长了一个一尺多长的扁铲形的角。脸型和画上画的龙差不多,长着七八根长须子,又粗又硬,还直抖动。它闭着双眼,眼角围了一团苍蝇,它眼皮一动,苍蝇就嗡的一声飞开了。它长着四个爪子,看不准每个爪子几个趾,因为四爪深深地插进沙滩里,每个小腿都比小伙子的胳膊粗。它的身子前半部分粗;由于是卧在地上,能看出接近大人腰那么高估算直径也得一,米多。后腿以后的部分是尾巴,比前身细,但很长,足有八九米。整个形象就像个巨型四脚蛇(东北土话叫马蛇子)。它通身是鳞,脊背上的鳞是铁青色的,足有冰盘那么大,形状和鲤鱼鳞差不多。它肚皮和爪子上的鳞是粉白色的,瞅着比脊背上的鳞鲜嫩,并且略小于脊背上的鳞。脊背上的鳞,干巴巴的,像晒干的鱼坯子。大群的苍蝇在它的身上飞来飞去,它不时地抖动身上的鳞,发出干涩的“咔咔”声,每响一次,苍蝇就嗡地飞起来,声音一停,苍蝇又落了回去。它身上的腥味极大,相距几百米远就能闻到。它身下卧着的地方已卧出了一条长沟,身边四周的嫩杂草都被它踩倒了,可惜的是看不出脚印是什么图案。
陈家围子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总共六十多口人,而在场的人却有三百多,原来附近的任家亮子、瓦房子、尚卧子等好几个村子的人全来了;他们中有挑桶的、端盆的,都拿着盛水工具,统统由陈家围子村伪村长陈庆组织,陈庆不许大家议论这个巨型动物,不许大家叫“龙”,只能称“水虫”。听陈庆讲,昨天下午他还来过这里,什么也没有,今天早晨就有人看到了这只“水虫”,说明它是昨夜卧在这里,今早被人发现的。陈庆组织陈家围子人搭起了苇席棚子,然后让男女老少挑水往“水虫”身上浇,水一浇上去,“水虫”身上的鳞随之一抖动,人们就这样一桶桶地往“水虫”身上浇水。
看了一个多时辰,我父亲说:“走吧,明天再来看。”就这样,我们十几个人恋恋不舍地上了船,在船上大家还直议论。丛来顺说:“如果这个水虫没有尾巴的话,那它就是秃尾巴老李。”谢八说:“这一定是黑龙江里的黑龙,你没看它通身都是黑色的吗?”大家惦念着黑龙,连鱼都没打好。
当天下午下起了大雨,到夜晚变成了暴雨。整整下了一夜,时缓时急一。第二天早转为牛毛细雨。我们五只船直奔陈家围子村后赶到那儿一,看,心凉了!曾经趴卧“”黑龙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条深沟,沙子里还留有浓烈的腥味。据当地人讲,“水虫”是半夜走的,怎么走的,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因为下暴雨的夜晚不可能有人守候它。但我们清楚地看到在距它趴着的沙沟的东北还有一条深沟,明显能看出是它站立起来时搞成的,这说明它极可能是朝东北方向走的,怎么走却是个谜。会不会是像飞机那样行进一段后鳞片张开,腾空飞起了呢?但这只是猜测。
再后来我们打鱼到那儿就听当地人悄悄讲,日本人封锁这消息,不准到处乱讲。以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到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了,那动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仍然不知道,但四十几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天刚发生过的一样。我常常想,如果当时不是在伪满统治时期,如果当时有现代化的科学技术,有录音、照相、录像设备的话,那么这个谜也许早已揭开了。哪怕能留下一张黑白照片该有多么珍贵啊!可惜没有。我冒昧地做过猜测:那个巨型动物会不会真的是一条黑龙?为什么它长得那么像画上画的龙?会不会是我们祖先也曾看到过龙?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中外书摘》在刊登这篇征文稿的同时,还发表了作者任青春写给编辑部的一封信:
编辑同志:
想写这篇文章是十年以前的想法,因为我父亲亲眼看到了“龙”这件事对我震动极大,我总觉得我应该把它记录和整理出来,这将是一份极珍贵的资料。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许多当年目击者都去世了,如拙稿中的丛来顺、谢八等早已去世,就是我父亲也已73岁了;但他精神好,一点不糊涂,讲起这件事来如同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我不知道肇源县县志是否记载此事,但我敢相信陈家围子附近还有和我父亲一样的目击者存在。我这是第一次向报刊披露这件事。尽管我很早听我父亲讲述这件事,但当时我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1986年我去肇源出差(肇源和我县毗邻),住在县委招待所对面的一家个体旅社内,夜晚同屋的一位老头和我闲聊时讲起了此事,其经过和我父亲讲的完全一样。我问他是哪里人,他答是陈家围子的,年龄77岁(可惜的是我忘记问他叫什么名了),他也是目击者之一,还亲自挑水往“龙”身上浇水。通过这件事我相信我父亲讲的是事实,如果他们这些目击者去世的话,以后这事就不好考察了。
任青春
1989.5.17
坦率地说,这篇描述“黑龙”的文章,在许多人看来,顶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然而它在我心里引起的震荡,却是那样的强烈和持久,以致我不得不中断了其他文稿的写作,开始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了本来不应该由我去关心的古生物学领域。虽然我过去已经意识到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动物,古籍中记载的“堕龙”事件未必都是出于捏造,但是我仍然没有想到,直至1944年,在我国东北地区的某处江滩,还有数百名群众亲眼目睹了这一罕见的巨型动物,并且依照古来流传的方式,重演了一幕活生生的救助“黑龙”的动人场景,而这一切的发生,距离今天才不过半个多世纪啊!
我也是一个生性谨慎的人。尽管《人间奇事》征文启事中一再要求来稿“必须是本人亲眼目睹的事”,尽管任青春在给编辑部的信中声称他的父亲“精神好,一点不糊涂”,我仍然不敢轻易相信这一事件的真实性。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我更多地搜集了散布在各类古籍中的见龙记载,更广泛地阅读了祖国各民族民间故事集中有关龙的传说。我很想弄明白:假如那份目击报告果真出自杜撰,制造者到底需要掌握多少种素材方能进行此项创作?
从1991年11月起,我同任青春建立了通信联系,至今已进行了数十次通信,从各个方面了解了任氏父子的情况。那篇投向《中外书摘》的征文稿,其细节的真实性究竟如何,是我最为关心的问题。1992年5月,按照我拟定的提纲,任青春又同他已经75岁高龄的父亲任殿元进行了一次长谈,并做了详细的谈话记录。这篇谈话记录稿,不仅在细节上更加具体、真实,而且还订正了那篇发表在《中外书摘》上的回忆文章中的若干失实之处。下面是谈话录的全文:
两年前,我曾将我父亲亲眼看见“黑龙”一事撰写成文,刊登在上海人民出版社《中外书摘》杂志上。当时是参加该杂志举办的征文活动,为了增强文章的可读性,我较多注意了叙事的连贯性和描写的生动性,将我父亲口述中的许多口头语言换成了书面语言。由于我当时不够谨慎,致使部分细节出现了误差和遗漏。为了给研究者提供一份翔实可信的资料,我近日又向父亲做了一次细致的调查。
75岁高龄的父亲,身体虽不及两年前,但精力却依然旺盛。听明我的来意,他极为赞赏,表示全力支持我的调查。我们的谈话便由此开始。
我问:“请您再回忆一下,看到黑龙的那年到底是哪一年?当时您多大年纪?”
父亲很快回答说:“康德十一年
。肯定没错,因为那一年我二十七岁。”
“那地点您能说得再具体一些吗?”
父亲想了想,说:“肇源县和扶余县相邻,肇源归黑龙江管,扶余归吉林管。两县的边界是一条2里宽的江
,当地人称它是牡丹江
。附近的地形我说不太准,不过当地人都说那里是黑龙江、牡丹江和松花江三江交汇处的三江口。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说的那条牡丹江是东西走向,江南归吉林省扶余县,江北归黑龙江省肇源县,江北最近的村子是任家亮子,江南最近的村子是陈家围子。发现龙的地点在江南,在陈家围子村东北大约10多里的江边沙滩上,离开江还有20多丈远。”
“您能不能再讲一讲当年发现黑龙的经过?”
“记得那是康德十一年七月末八月初吧
,具体哪一天记不准了。因为当时正是雨季,铲地已经挂锄了,所以我大致能记住月份。我们五艘小船在你爷爷任佰金的带领下又顺着牡丹江奔上游去了(上游即肇源与扶余以东)
。随船的有60多岁的老裴头、43岁的丛来顺、38岁的谢八等10余人。这天早晨,当我们的船正沿江行进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江南沙滩上聚了许多人,往来奔走不知作什么。这里是扶余县领地,比较荒凉,附近村庄很少,往西南10多里地仅有一个陈家围子村,可是全村人加一起也不会有这么多呀!我也是好奇,向你爷爷请求要去看一看,他同意了。于是,我们的船就拢了岸,向岸上的人一打听,说是‘黑龙落到沙滩上了’。我问:‘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别人告诉我:‘附近尚卧子、任家亮子和邢家围子都有人来帮忙。’你爷爷眼尖,指着前边说:‘快看,瞅那外形准是一条鲂鱼
。’我常听他讲鲂鱼显灵的事儿,只是从没见过,因此就更加感到神秘,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到跟前一看,可把我们吓呆了。一个黑色怪物,直愣愣卧在那里,足有十好几讨长
。”
这时,我忙问:“您能不能比画一下,它到底有多长?身围有多粗?尾巴又有多长?”
父亲顿了一顿,说:“那东西真是太大了,从这儿一直到那儿。”父亲用手指着,从屋里指向院外。我按照他指示的距离,用皮尺量了一下,正好12米。
进屋后,父亲接着说:“它卧在那里,身下看不着,但身围直径足有1米,上下略宽,左右略窄,也就是说它的身子是椭圆形的,高1米,宽有2尺稍多点。尾巴比身子略短一些。如果刚才你用皮尺量全身有12米的话,后腿以后的尾部也就5米左右吧。圆形,越往后越细,尾尖最细,没毛,尺寸说不上来,但那形状和咱东北马蛇子一模一样。”说到这儿,父亲略思忖了一下,又说:“它尾巴形状极像马蛇子尾巴,不同的是上面有鳞。鳞片的形状跟身上一样,只是大小不同,越往后越小,尾尖处也有鳞,更小,小到什么程度我记不清了。”
“您能不能再说一下龙的长相?”我说,“您以前常讲它的相貌和画上画的龙差不多,我总觉得太笼统,您能说得再具体一些吗?比方说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什么的。”
父亲大概觉得很难一下子准确地描述出来,他微闭双目好半晌,呷了口茶,然后缓缓地说:“那东西确实和画上画的龙差不多,脑袋稍小,大约像牛犊的脑袋那样大,略呈方形,上宽下窄。因为它是卧在那里,头部看不太仔细,好像没鳞,铁青色,头上有一根朝天角,位于额头正上方,独角根部较粗,直径约10厘米,角形状像牛角,短且直,长约七八寸,顶部稍尖但不锐利。额头向前凸起,脸上无毛,眼睛闭着,看不准形状,鼻子和嘴较近,形似牛头一般,鼻孔稍稍小于牛鼻孔,嘴形特像鲶鱼,又扁又宽,因为闭着嘴,既看不到牙和舌,又听不到喘气声,嘴巴有1尺多长,额头约1尺来宽,嘴巴宽度也得有6寸多吧,嘴上有几根青色的又硬又长的须子……”
我赶紧问:“那须子有多长?”
父亲回答说:“那怪物的须足有一那
多长,根根硬朗,还微微抖动。值得一提的是没有看见它的耳朵,两侧的脸上和头上都没看见竖长的耳朵,如果有耳朵的话,也很有可能是像鸡耳朵那样贴在头上的一个孔洞。更有意思的是,它还有一个比较细的脖子,形状有点像马脖子,又扁又长,长度大约有2尺多点,接近头的地方略细一些,脖子上也有鳞,鳞片比身上的小,形状相同,颜色也差不多。我记得那会儿是谢老八发现的,他叫:‘你们快看,它的脖子多像马脖子!’我们一看,果然像,只是上面有鳞,而没有鬃毛。”
这段目睹“黑龙”的经历,过去常听父亲讲起,有些情节都听得烂熟了,可是对于龙的外形特征,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描述得细致入微。看着父亲正在兴头上,我赶紧趁热打铁,又提出了一连串问题:“龙的鳞片是什么形状的?是有颜色的还是透明的?鳞有多大?是紧贴在身上的吗?还有,它的脊梁上是不是有像鱼鳍那样的东西?”
面对我连续的提问一,父亲点也不显得忙乱。他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回答道:“它的鳞是圆的似乎有一端略有一,些尖,也就是说,形状特别像鲤鱼的鳞。那鳞也不是透明的,而是有颜色的。身脊上的鳞最大,铁青色,脖子和尾部的略小,颜色也略浅,腿上的也略小,和肚皮边缘的差不多,还略有点粉红色。大的鳞嘛,足有冰盘那么大。”
我插问了一句:“冰盘有多大?”父亲用双手比画了一下,我赶紧上去用尺子一量,最大的鳞直径约5寸,小的约2寸许。
“它的鳞是可以自己抖动的,”父亲又接着说,“水边的苍蝇多,鳞片一动咔咔直响,有时还能夹到苍蝇。它通身是椭圆形,因此脊背也是圆的,根本没有像鱼分水那样的东西
,否则,人们就会怀疑它是鱼而不是什么龙了。虽说那鳞片可以动,但它轻易是不动的,只有当人们担来水浇在它身上的时候,它才冷不丁一动,用咱们土话说就是一激灵。”
父亲的话引起了我的思索:龙的鳞片有时能夹住苍蝇,这一方面说明鳞片下面存在空隙,可以让苍蝇钻进去,另一方面也说明它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着苍蝇甘冒危险死叮不放。于是,我就问父亲:“它身上的味大吗?是一种什么味?你们那时离开它多远?有谁上去摸过它吗?”
也许我的问话很有趣,父亲笑了笑,说:“它身上的味特别大,主要是鱼腥味,但也不完全相同,那就是它身上还有一种特刺鼻子的剧烈的气味,特别的难闻。我们刚下船,就闻到了岸上的腥味,顺风吹过来,特冲。你说有谁摸过它?没有人敢摸它,也不敢走得太靠前了,那倒不全是因为害怕,至少我就不怕,在鱼鹰子里
,我是出了名的大胆。可村长陈庆就在旁边站着,谁也别想过格。我最近离那家伙也得1丈来远,如果我能担水的话,还可以再走近点,借浇水的机会再仔细看看可惜了我们只是过路的人,,。”
“我记得听您说过,当时还给龙搭了个棚子,用了十五领炕席。”我问,“是用炕席苫的吗?”
“不是这样的。”父亲瞅着我说,“关于搭的棚子,我再给你详细讲一讲。棚子是用江边附近弄来的柳条通的条子插入地里,1尺来远一根,然后再绑上几道绳子。宽有1丈宽,长有7丈左右,高有七八尺。那上面不是用席子苫的,而是从附近折来的柳条子、乱草之类的遮一遮。我和你说的是有十五领炕席那么长,并不是真的用炕席苫的,因为江边离村庄太远,又没人肯出席子。有一点我得格外讲给你听,陈庆组织大伙儿浇水,是隔着棚子往里浇,也就是站在柳条桩外,不准挨着那家伙,更不准别人用手碰它。什么原因呢?我想一是怕触犯神灵二是怕出危险,。”
按情理说,面对这样一个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巨型动物,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恐慌和回避,至少也要站在远处观望,当地人怎么会冒冒失失地前来救它呢?于是,我便问父亲:“当时您可曾看见女人和孩子在场?他们害怕吗?”
父亲说:“我记得在场的几乎全是青壮年汉子,好像没有妇女,可以肯定没有小孩。”
“为什么要给黑龙搭棚子?是谁让这么做的?为什么还要往它身上浇水?不浇又怎么样,它会死吗?”我觉得这些问题是挺重要的。
父亲想了一想,然后说:“这事儿我也说不好。我听在场的人说,这么多人都是陈庆给弄来的。陈庆这人,我是认得的。他是这里的甲长,也可叫村长,在这地方有些号召力,没人敢不响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老辈人常讲‘龙随云,虎随风’,龙是管民间发水的,旱涝都得听它的。人们还传说,出现龙的地方就要出真龙天子,有人要做皇帝了,这可是神灵哪!所以陈庆不许大家叫‘龙’,只能叫‘水虫’。‘水虫’离了水,干渴死了怎么办?老百姓又喜又怕,所以壮着胆搭了一个棚子,既防日头晒着龙,又给人划定了一个界限,别太靠前了。一般传说中龙都是与人为善的,没有听到哪个故事说龙吃过人。可是说是说,真要面对这么大个家伙,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我当时瞅着也怕,从没见过哪!”
我赞同父亲的看法。我是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会员,也曾搜集、整理过不少民间传说故事。传说中的龙都住在水里,它是管水的,能普降甘霖使百姓受益,也能发起洪水让天下受灾,因此我们的祖先敬龙如神。我认为这些传说不无根据,龙或许真是一种水下动物。再从现实的情况来看,我父亲看到的“水虫”因干燥而奄奄一息,不能动弹了,老百姓用水去浇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估计该问的问题也差不多了,便从资料夹中取出一沓图片来,想请父亲给辨认一下。那图片上是各种类型的鳄鱼,有短吻鳄、尖鼻鳄、圆鼻鳄、马岛鳄、恒河鳄、泽鳄、湾鳄、扬子鳄等。我问父亲:“您见到的那东西,会不会是这其中的哪一个?”
父亲接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然后将图片递还给我,说:“这些都不是。这鳄鱼吧,咱东北虽说没有,可我在电视上见过好多回了。那东西要真是鳄鱼的话,我能这么着小题大做吗?”
我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便又问:“方才听您讲,我爷爷曾说那东西是条鲂鱼。真的是鲂鱼吗?”
“当然不是。”父亲回答道,“我们起先也以为是鲂鱼显灵了,跑到跟前一看,哪是什么鱼呀,整个一个大马蛇子!别看它满身鱼鳞,它可有四条腿,爪子陷在泥里,那腿胯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爷爷当时没对你们说什么来着?他以前也曾见过这动物吗?”
“当时啊,你爷爷脸上是少有的严肃,我看着都有些心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对我们说:‘看看赶紧走。’他自己先急急奔回我们停船的江边去了。我们又围着前后看了一会儿,约莫一个多时辰,就听你爷爷在喊我们,只好过去。你爷爷说:‘我这袋烟抽透了,咱们走吧,别耽误了路程,等明天返回来再看吧。’到了船上,大家还直议论。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爷爷只是一声不吭。我有些沉不住气,就问他:‘您原来也见过这水虫?’他摇摇头,又含混地点点头。我一时弄不懂他的意思,就又问:‘那么说它不是鲂鱼?’你爷爷说:‘当然不是鲂鱼。我以前虽没见过,可我就觉得它是黑龙。鲂鱼怎么可以和黑龙比呢?不过,应该让它上天入海,不可以这样作践它,这是罪过!’我这才明白他看见黑龙时为什么会变得那样严肃。往日打鱼时,偶尔打到甲鱼或别的什么怪鱼,你爷爷总要拜上一拜,然后放生。他常说:‘久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干咱们打鱼混江这一行的,江里什么神都得罪不得,否则是要遭报应的。’”
看着父亲的叙述略有些岔开去,我赶忙转到了剩下的几个问题:“那黑龙到底是怎么来的,后来又是怎么走的?朝哪个方向走的?您再说一说,当时留下了什么痕迹没有?”
父亲回答道:“它是怎么来的和怎么走的,我没有赶上,当然不会知道。听当地人说是头一天掉下来的,也有人说是两天前掉下来的。可我总不大相信它真会从天上掉下来,也可能是江水涨潮时把它推上岸的。黑龙卧的那地方,地势平坦,距江边近,担水的人往返杂乱,弄得满地都是泥坑和积水,把原先的样子都破坏了。再说呢,龙的四个爪子插在沙子下,看不见它的脚趾,也就不知道那脚印是什么形状,是从哪里过来的。它走的时候,大约是我们见到它的当天傍晚或者深夜,当时正下暴雨,没人会守在那里,所以也弄不清是怎么走的。第二天,我们五只船从上游返回来,又经过这里,还看到了场地上七零八落的柳条,沙子里还留着很腥的气味。趴过龙的地方,朝东北方向又弄出了一条沟,这个方向正是冲着江的方向。这条沟最深处有一立铁锹深
,沟长约丈把长吧,越离远越浅,约莫最浅处被暴雨冲平了,有痕迹的就这么长一段。”
“后来你们又去过那里吗?还听到些什么传说?”
“我们打鱼常路过那里。再以后听当地人讲,日本人封锁消息,不准人到外面乱说,陈庆也不让说。这事儿也就慢慢平息下来了。日本人为什么封锁这消息,我想他们可能怕人心浮动,对他们不利。这事儿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地方是两县交界,又是三江口,附近村落稀、人口少,比较偏僻,再加日本人又封锁消息,知道这件事的人,我估摸着不会太多,也就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如果不抓紧调查,非成死案不可。”
任青春
1992.5.30完稿
只要是对生物学略有所知的人,读了这份由目击者口述的证词,一方面会感到非常惊讶,另一方面也必然会发生疑问:这份目击记录果真可靠吗?
在得出应有的结论之前,我也曾作过多种假设。我曾经假设:任殿元会不会是根据当地流传的某些民间故事,然后编造出一段耸人听闻的“亲身经历”来呢?
且不说任殿元是一位正直而朴实的基层老党员,并非那种哗众取宠之徒,单看他对于“黑龙”形象的细致描摹,便很难相信那会是出自一个年迈老人的凭空想象。诚然,在扶余、肇源、杜尔伯特等地流传的民间故事中,我们不时可以发现这样的情节:一条龙突然坠落在地,飞不起来了,当地老百姓纷纷赶来,为这条受难的龙搭建席棚,往它的身上浇水。但是,这类情节往往只是整篇故事中的一个部件,交代过程十分简略,并且很少直接描绘龙的具体形象。即使描绘,用的也是“两角像棒槌、眼睛像灯笼”之类近乎夸诞的文学语言。而在雕塑、年画、剪纸等民间工艺美术品中出现的神龙,则无非是北海公园九龙壁上的那种造型:头上长着鹿角,口边伸出长须,整个身躯犹如大蟒蛇添上四条腿,前后身子几乎一般粗细。经过世世代代的耳濡目染,民间对于这类造型已经非常熟悉了。像任殿元那样一个长期生活在边远地区、文化程度又不高的老汉,他若想要编造一段“见龙”的奇特经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必然是上述美术作品中的神龙形象。这是最合乎逻辑、最为省力的做法。
然而,任殿元的实际描述却并非如此。任殿元说,他亲眼目睹的“黑龙”,脸型确实有些像画龙,但头上长出的是牛角,而不是鹿角,嘴边虽然有须,也没有画上的那么长。尤其是躯干部分,跟画龙有明显不同,中段特别粗壮,后腿以下则越来越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像“一个大马蛇子”。马蛇子,是我国北方居民对蜥蜴类动物的俗称。显而易见,任殿元对于“黑龙”外形的描述,并不是依照后世习见的美术造型而敷衍出来的。追根寻源,只有某些古文“龙”字的写法,才颇似蜥蜴或鳄鱼状,而已经发掘出的新石器时代的彩陶上,也曾出现过奇怪的蜥蜴图案,据研究者说,这很可能便是龙的最原始造型。任殿元所说的“大马蛇子”,居然要到上古文化中去寻觅踪影,这无疑是一条最具有研究价值的线索。我在后面的章节中还要对此作详细论证,如果龙确为一种动物的话,它的真实形象应当是接近鳄鱼状,而任殿元在1944年亲眼目睹的巨型怪物,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神秘动物的真正原型。
鉴于任青春是这份目击材料的撰写者和披露者,我也曾假设:任青春会不会充分施展了他的文学想象力,利用那些关于“堕龙”的古史记载,精心创作出这样一份颇具传奇色彩的目击材料呢?
我和任青春不仅有过较长时间的通信往来,还同他进行过面对面的直接交谈,因而对他的生平及志趣有比较真切的了解。任青春出身于一个贫寒的农家,靠着勤奋自学和不懈努力,成为当地颇有名气的年轻才子。我读过他已经发表的主要作品,大多属于文艺类或新闻类,少数几篇是考古文章。他对于生物学并无特殊的爱好,很难想象他会有那样高的兴致去创作出一个“巨型四脚蛇”来。他向外界公开他父亲的那段经历,其动机和整个过程,详见本书附录一:《我写作〈黑龙〉一文的缘起》。我认为,他的自叙是可信的。
坦率地说,在我的这本小书之前,还没有哪一部著作或哪一篇论文,曾经收集、汇总过这么多的关于“堕龙”的古史记载。因为科学界大多数人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种动物,有关这方面的资料整理一向是被忽略的。任青春在《中外书摘》上发表那篇征文稿时,年仅24岁。他所能接触到的古代文化典籍毕竟很有限。由于受到环境的限制,包括明、清地方志在内的许多古籍,任青春至今也没有机会去翻阅。他并不知道,在他以前很久,便有人描写过这种巨型动物,描写过围观这种动物的场面。我曾问任青春,是否读过姜夔的《昔游诗》。任青春回答,没有读过。我告诉他,从《白石道人诗集》中可以查到。他说,不知哪里可以找到《白石道人诗集》。我们退一步说,即使任青春读过《昔游诗》,凭着“一鳞大如箕,一髯大如椽”的夸张性诗句,难道就能复制出一段刻画精细的现代奇闻吗?以前读过姜夔这首《昔游诗》的学者何止千万,其所以没有引起充分的注意,就是因为弄不明白“忽堕死蜿蜒”究竟指的是一种什么东西。我也曾数度吟读这些诗句,总觉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只有把关于“堕龙”的古史材料都汇集到一起,再去对照任殿元老人口述的内容,方才感到胸中豁然,姜夔用诗歌所描述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由任青春记录下来的这份目击材料,对于“黑龙”从头到尾描画得细致入微,这不仅在民间故事中找不到可供摹仿的蓝本,即使是那些关于“堕龙”的古史记载也无出其右。至于国外盛传的“尼斯湖怪兽”之类,其形态与“黑龙”相去甚远,更难以作为编造故事的依凭。因此,任青春在这份材料上施展想象力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值得一提的是,哈尔滨出版社的戴淮明,曾接受我的委托,为了查证任殿元口述材料的真实性,分别于1992年10月走访了扶余市,1993年5月走访了杜尔伯特蒙古自治县。在杜尔伯特县逗留期间,淮明君直接采访了任殿元老人,并同老人的家属们共处了两天时光。淮明君告诉我,任殿元是一个朴实厚道而充满自信的人。他所讲述的,确实是一段他早年生活中的经历,而不是一个由别人编排出来的故事。关于淮明君的走访过程,请阅本书附录二:《为了寻访“黑龙”的目击者》。
1994年3月底,我又亲赴肇源县,走访了古恰、超等两个乡,同江北岸的数十户老农进行了交谈。我意外地发现,五六十年以前,不仅在肇源境内,甚至在东北的其他地区,这类“掉龙”事件发生过远不止一二起。我的采访纪实,列为本书附录三:《走访在肇源的土地上》。同年4月中旬,古恰乡文化站长崔万禄,为了查实“陈家围子”的确切所在,去松花江南岸的风华乡走访了三天。他也同样意外地发现,任殿元所目睹的事件,在该地区历史上决不是独一无二的。崔万禄的调查结果,可见本书附录四:《风来风去走风华》。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坚定地认为,这项调查工作是有意义的。这不是为了猎奇,而是为了科学研究。事实上,我们不可能回到一千一百多年前的舒州桐城县,去亲眼看一看那条被分割成数十段的青龙尸体,不可能回到八百年前的太白湖边,去亲耳听一听那些老乡们讲述“观者足阗阗”的热闹场面,甚至也不可能回到一百多年前的济南城中,去向居民们查询谁家仍收藏着堕龙的残鳞碎甲。然而,仅仅相隔几十年的事件,认真追索下去,还是有可能调查清楚的。那些古史记载究竟是不是人工制作的神怪之谈,只要查明了今事,也就理解了古事。考虑到任殿元老人已溘然长逝,而他对于这种未明动物的详细描述,乃是迄今为止最宝贵的资料,因此我决定:在本书中不避重复,不嫌累赘,尽可能完整地存录任殿元的口述材料以及我们对此所进行的追踪调查纪实。我心里明白,即使我的某些观点遭到科学界的严厉否决,我仍有必要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方便。
从肇源采访归来,我愈加深切地感到:我们以往在探讨神龙之谜的时候,所掌握的材料是远远不够的。有时,研究者本身也不一定具有完备的科学精神一。方面,他们中的许多人,至今仍对卜筮之学趋之若鹜;另一方面,现实中发生过的众多乡民救助巨型动物的事件,反被当作“迷信传说”而遭到冷落,长期以来无人过问。倘若不是遇上任青春这样的“好事者”,那些有潜在价值的真实事件,可能会长久地沉埋于荒江僻野之间。即使经常深入民间从事采风的文化工作者一,听到乡民们绘声绘形的述说,往往也是笑置之,以为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神话而已。谁能相信,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从神话到现实,其间只有一步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