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当那一天真的来临
集结令

冰城哈尔滨的夏日是最美的季节,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江水透彻,空气也透彻。正午热,但又不那么难熬;夜里凉,但又不会感到冷,真是舒爽到骨髓。大街上,美丽的姑娘、帅气的小伙给这个美丽的城市增添了更多颜值,蓝眼睛高鼻梁的俄罗斯人仿佛本地人一样,和这座城市有着天生的亲密度。一座座巴洛克式建筑、日式建筑完好地记录着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沧桑。
我走在街边的林荫路上,步履轻盈,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清凉的微风,令人感到十分惬意。身边还有一位姑娘,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曾幻想过婚姻,但此时此刻,这种真实的感受却是前所未有的,既紧张又兴奋——我们正走向婚姻登记处,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
或许因为是“七一”建党的日子,时间特殊,登记处人头攒动。登记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人郑重严肃地问:“你愿意吗?”相反,结婚证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在钢印机和工作人员的手中流转、制造,一对对新人如此产生。但这样的人流拥挤和程序简洁,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心情——幸福是心里的事。下午,我们一起去商场买结婚对戒。部队有军容风纪,军人不能戴指环。而且,我是个粗人,不太注重穿戴。但此时,她的心愿我一定要满足,就是让我穿蕾丝短裙、套长筒丝袜都行。因为,我心里有愧啊!
就在挑选戒指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是师干部科长曲玉芳打来的。曲科长说:“华文啊,参加维和的人员名单基本确定了,有你。把家里的事儿好好安排安排吧,然后赶紧到‘老虎团’报到。”“这么急?科长,名单不是刚报上去吗?”我有些惊讶。曲科长说:“是啊,可很快就反馈回来了,维和筹备节奏加速了,明天就开始封闭集训。快去吧,好好干,政治部的同志等你好消息。”
挂断了电话,我愣在那儿,心情很复杂。我没想到人员确定的速度会如此之快,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做好妻子的思想工作,弥补我的愧疚。我望了一眼妻子,她还在对面的柜台边欣欣然地试戴戒指。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忍心刚登记就离开,这是买船票玩旅行吗?
就在3天前,我问她:“我很有可能去马里维和,7月1日我们还去登记吗?”她默默地哭了,那样伤心。除了紧紧地抱着她,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她是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不需要我跟她讲什么职责、奉献之类的大道理。那两天,我不提,也不让身边的任何人提起“维和”两个字,这两个字可以瞬间触动她的泪腺。在无眠的夜晚,她用手机无数次地搜索“马里”“维和”“非洲必备”等关键词,想知道我要去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情感上、口头上不想接受,理性上、行动上却已经在支持,难为她了!昨天晚上,她说:“把证件和部队证明准备一下吧,我必须和你登记,我要让你安安心心地去执行任务,不想让你有后顾之忧。婚礼可以推迟,酒店可以退掉,但人,我是不会换的,就你了。”
此时,我不知道该如何跟身边这位刚当了一个小时妻子的姑娘开口。而她却显得很平静:“来通知了吧?你愣什么呢?快帮我挑挑吧,挑完我好陪你去部队。”我们选了一对低调素雅的指环,上面印着“心为你动”。她说:“伤心只是因为心疼,心疼你会受苦,心疼我自己会魂不守舍地思念你,但我知道该怎么选择、该怎么做。”她信任我,也相信我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我不在身边的日子要坚强,我一定会平安健康地回来!”
没来得及吃上欢庆宴,我就背上行囊奔赴“老虎团”了。
我所在的这支部队之所以敢叫“老虎团”,当然是有着牛哄哄的历史的。“老虎团”曾是大名鼎鼎的原23集团军6个英雄团中最有名气的一个,历史悠久、战斗力超群、荣誉感极强,战争年代以“三猛三得”精神著称,即猛打、猛冲、猛追,打得、跑得、饿得。“老虎团”前身可以追溯至参加过秋收起义的红军之一部和方志敏领导的戈横起义部队,以及闽西、闽南红军游击队。在中央红军长征后,这支部队在南方坚持了3年游击战争。1938年,正式改编为新四军第一支队第二团,之后沿革发展为205团。因在1942年的夏家渡伏击战中击毙、生俘日军140人,粉碎日寇的“扫荡”计划,而被新四军授予“老虎团”荣誉称号。这个团曾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该战消灭了国民党王牌师整编第74师,击毙师长张灵甫。每支部队都是有魂的,每名官兵的特质和精神都和他所属部队的魂密不可分。首批赴马里维和部队警卫分队是以“老虎团”官兵为主体抽组的,因此了解她的历史才能理解我们的官兵。
作为作战部队的军人,我们的背囊都是打好的,这是最基本的战备要求。背囊里面生活物资、战备物资齐全,背上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哪怕是野外的大山里生存。来到通知中明确的集结地后,我看到除个别翻译人员外,其余拟定的维和队员已经报到完毕,并展开了训练。由于维和行动对翻译人员专业性要求较高,因此是从全军范围内选配的外语专业技术干部,分英语和法语两种,各3人。他们正从四面八方赶往哈尔滨。说到这里还有个插曲,最初,我是报名当翻译人员的,并通过了集团军英语口语测试。后来,国防部维和事务办公室否定了从基层部队选配翻译人员的方案,主要是因为非专业人员的外语水平还是差了些。外交无小事,翻译责任大,一字之差,可能谬以千里。
时任师政治部主任的王忠文找到我说:“政治部你是第一个交上申请的,我很欣慰。分队里最高职务是正团,副师职不让去。如果不是职务限制,我也想去。还有,翻译不从我们部队选了,你如果想去,就去当政工干事吧。你在组织、宣传口都干过,还搞过报道,会用照相机、摄像机。分队就编配一个政工干事,我看你干最合适。你如果同意,我就推荐你。”从未想过领导能让我担此重任,就我这两下子,能扛起这份担子吗?嗨,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去,硬着头皮先应下来再说:“首长放心,我一定完成好任务,不辜负您的信任。”这种回答不是吹牛,不是忽悠领导,是当兵的本能,不需要过脑子的。
放下行囊,整理内务。集结号已经吹响,火热的集训开始了……
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节奏如此紧张,是因为最近有3个挑战:一是联合国纽约总部官员马上就要来考察我们,看是否具备执行任务的能力;二是成立大会要在本月12日举行;三是马里形势危急,我们随时可能接到出征命令。
保存精子

“老虎团”把二营营房腾了出来,当作警卫分队出发前的临时集结地。人员很快集结完毕,各项任务同步展开。任务很多很重,要比平时累得多,不少战士说:比当新兵时还累,感觉又脱了层皮。作为分队队部的机关人员,我也感觉到挑战非常大。我一面要采写新闻,一面要管组织建设,还要参加训练。怎么吃,体重都飕飕地往下降。
任务虽然多,但概括起来主要是两项:一是身心准备,二是物资筹备。身心准备就是思想教育、外语培训、战术训练、疫苗注射等;物资筹备就是准备武器装备、后勤给养、办公器材及生活用品等。做哪些准备、如何准备、准备到何种程度等,并不是拍脑门子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基于《谅解备忘录》——联合国和出兵国签订的一份“合同”。这份“合同”及其附录内容非常详尽,明确了警卫分队的两个任务:一是采取一切必要的协调步骤确保部队司令部营区的安全;二是确保对营区进出口的全面控制。同时,该“合同”还规定了为完成上述任务,我们所需具备的能力和携带的装备。反复研究这份“合同”,我感到联合国办事相当严谨、细致,能定量的绝不定性。
具体落实起来,每一个方面都包含了很多的任务量。比如外语培训,为了方便与外国人交流,避免因交流不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想出很多办法尽快掌握英语、法语以及马里当地语言。有的战士在床头、椅背、衣柜甚至是厕所等地方都贴上了自制的外语常用词句背记条,方便随时学习。英语还好,大多有些基础。背法语和当地的班巴拉语简直像记天书一样,完全是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死记硬背。翻译每天都会组织考核,确保出发前每名队员都能掌握英语、法语和班巴拉语各100句。再比如,疫苗接种也很烦琐。联合国医疗服务部门对疫苗接种有强制要求,出兵国必须确保所有维和人员在部署到任务区之前进行至少最初剂量的强制性疫苗接种,并将人员接种情况存档,以备核查。如果部署至任务区后,维和人员还需接种强化剂量的疫苗,联合国将对此负责。如果谁不接种疫苗,将被拒绝进入任务区或驳回由此引起的任何医疗需求及补偿,这是很严格的。根据马里维和任务区的特点,我们需要接种流脑、霍乱、黄热、白破、出血热、甲肝6种疫苗,有的疫苗甚至需要分3次才能完成全部接种。对我们来说,任务区最可怕的是艾滋病,但我们可以避免感染,不必多担心,我们最担心的是疟疾,但迄今为止却没有疟疾疫苗。
除上述规定任务外,还有些任务根本不在我们的预料范围内。一天早上,解放军第202医院专程派出医疗队伍来到“老虎团”。一打听才知道,他们要提供一种特殊的服务——存精,也就是将维和官兵的精子保存到军人精子库中。好家伙,这种前卫的事儿只在网络新闻里看到过,怎么还走进军营了?
自从加入了维和部队,一件件想都未曾想过的事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们的生活。比如,写血书、写遗书。血书好写,把请战申请写完,用针把手指肚扎破,用血签个名。当然,也可以全文血书,但用血量大,估计需要剁根手指头吧!不敢试,我的手指还得用来扣扳机呢。遗书就不太好写了,我啥遗产也没有,孑然一身,不存在分配问题,说点啥呢?后来,竟把遗书写成了感人肺腑的情书。
队伍集合后,分队的随队军医赵军做了一个关于存精的简要宣传教育。他说:“马里形势危险,谁也不能保证不出事。存精就是以防万一,好留个后。有娃的不用留,其他不管结没结婚都可以留,但留不留都凭自愿啊。”

参与存精的官兵正在填写生殖健康调查表,桌上放的是存精瓶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参与。如果我去维和真有什么意外,留这精子还有什么意义吗?我如果在非洲“光荣”了,难道还让媳妇儿试管怀孕生娃,再一个人照料孩子?那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如果那样,我宁愿她另谋幸福。如果我没“光荣”,但是因病或受伤失去生育能力了,这种情况倒是可以用一下。但我本能地还是抵触,不想受伤到如此地步,更不想为此做具体准备。后来,我阅读了《军人精子库》手册,才觉得确实有些必要。当然,跟老婆也通了电话,她鼓励我留。
手册上写道,建立军人精子库是因为现代化战争使用高新技术、新概念武器造成核辐射、电磁辐射及生物毒物和化学毒物,会对人类产生难以预料和不可逆的损伤。一项由美国国防部资助的医学研究结果显示:生物毒剂、爆炸产物、反坦克贫铀弹、化学毒物、电离辐射和电磁辐射都会对战场军人的生殖功能产生不良影响,轻者生育能力下降,精子和卵子中染色体畸变,重者子代异常、不孕不育。军人精子库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广大官兵生殖健康服务的,是为参战、执行特殊任务和在特殊暴露环境下工作的官兵留一份生殖保险。
读完之后,我按照要求的步骤参与了存精活动。说实话,这样的活动在体现人文关怀的同时,也给官兵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暗示:马里真的很危险。前期,马里维和部队3支分总指挥长兼警卫分队分队长张革强上校,同国防部维和办人员已经飞到马里任务区考察了一周,带回了一些图片和视频资料。一幅幅画面强烈地冲击着我们,那种景象是我们未曾见过的,甚至是难以想象的。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武装皮卡,一双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一个个血肉横飞的现场,艰难的生存环境和贫瘠的生活资料……
屏幕上播放着图片和视频,张指挥长给维和官兵们做着讲解。讲完后,张指挥长说:“看清楚马里啥样了吧,害怕的可以退出,我不带孬种上战场。胆小鬼不仅会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会害了你身边的战友。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出发前我都给你们退出的机会!”台下一动不动,鸦雀无声。或许和我一样,兄弟们都在惊讶:总以为岁月静好,总以为天下太平,即便有冲突也是小打小闹,没想到残酷的战火在不远处一直熊熊燃烧。
还好,没人是孬种,至少没人孬到临阵退缩。不仅如此,有些人和事令我很感动。尽管孩子还有5个月就要出生,但作为特战连连长、狙击精英,上尉王洋第一时间交上了请战书。下士张奇曾荣立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中士王松曾两次获三等功,他俩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异。按照规定,他们明年6月就有机会提干,成为军官。可如果出国维和,就无法走推荐、考核等程序。特别是张奇,他将因超龄而失去最后一次提干机会。以前,其他部队执行维和任务时也遇到过类似情况,结果是不走程序就没有机会,并没有搞特殊的先例。战友都觉得他傻,不该这样抉择,他却嘻嘻哈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后来,媒体记者采访他时,他说了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使命比前途重要。”
我事后了解到,在接到维和通知的短短两天内,“老虎团”就收到了数百名官兵递交的维和请战书,甚至在外出差、进修的官兵都有打回电话强烈要求参加的。其中最让张指挥长犹豫的便是中尉李庆昆。他正在千里之外的朱日和训练基地,备战“砺刃—2013”全军特战部队比武。他已经因为参加全军大比武两次推迟婚期,这次他又坚决要去维和。一而再、再而三地结不上婚,女朋友情绪很大。他倔脾气一上来,撂下一句话:“不结婚也要去。”
张指挥长担心此事会影响他备战比武,更会影响他的个人幸福,就做了两方面准备。一方面,让他安心备战,拿成绩说话;另一方面,派人做女方的思想工作。7月下旬,李庆昆在比武中一人独得3金1银1铜。归队后,他如愿地看到维和人员名单上赫然写着“快反排副排长李庆昆”,女朋友对他的态度也好转了很多。后来他才得知,“老虎团”政治处主任吴长军两次到他女朋友家,跟老人聊,跟女孩聊,做安慰协调工作。领导出面,确实有效。应了那句话:要想官兵放下家,先把工作做到家。那女孩也确实不容易,婚期推迟一次已经不容易了,连推两次,换作谁都受不了。
可话又说回来,能让一个女孩如此等待的也必定是个英雄。李庆昆确实厉害,自幼习武,素质超群,没人不服。一人荣获两次一等功、一次二等功,这在和平年代是非常罕见的。他也是个拼命三郎,为了提升特种攀岩速度,曾在训练中从三层楼顶无保护地摔到地面。一般人非死即伤,而他竟然自己爬了起来,把闻讯赶来的参谋长吓得够呛。
官兵踊跃,可官兵的父母却并非都支持,不少老人都担心孩子安危。下士李成龙打电话跟家里刚一开口说这事,就把他妈吓了一跳。“儿啊,我听说那地方乱着呢。你们又不是全团都去,你别自己往前冲。古时打仗还独子归养呢,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咋整!”他爸也犯愁,不停地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屁股。“谁家不就一个孩子,我战友大部分都是独生子,我不去谁去,都不去,还叫部队吗?”李成龙二十出头,年纪不大,讲起道理来却头头是道。
我了解到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情况,这期间战友们打过多少电话,说过多少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最终,小李还是说服了父母,一家人后来还成了他的参谋。他父母在电视、报纸或网上一看到关于马里的动态,就马上打电话,告诉他要注意这注意那。家人的反对是最大的阻力,家人的关心和支持也是最大的动力。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颗火红的心,每一段故事背后都有一群大义为国的人。原本素质过硬,被列为警卫三排副排长的中尉孙翔宇,在维和筹备工作中非常积极。后来在深度体检中,他被检查出属于RH阴性血,就是通常所说的熊猫血。这种血型在人群中的存有比例仅为千分之三。一旦发生意外失血,输血时寻找到同型血的机会不到万分之三。考虑到任务区动荡的局势和落后的医疗条件,最后,部队还是以官兵的安全为本淘汰了他。一个很少落泪的铁骨汉子,一下子竟然哭成了泪人。
尽管每名官兵都有各自的故事,但最终都汇成了中国首批赴马里维和警卫分队的荣光。警卫分队下辖分队队部、警卫一排、警卫二排、警卫三排、快反排和行政保障排。队员是以“老虎团”特战营官兵为主体,集其他单位之长选配的180人,正式编制为170人,另有10人是替补。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45岁,年龄最小的刚满18岁。党员103人,特战精兵49人,荣立过三等功以上奖励的40人,一专多能的119人。分队施行全程淘汰制,只要没出发,随时可以换人。这种方式对官兵训练热情有很好的激励作用,也能确保选拔质量。
与此同时,吉林的工兵分队、哈尔滨的医疗队也已组建完成。工兵分队编制155人,下辖建筑中队、道桥中队、给水中队和保障中队,主要是为联马团责任区提供机动保障任务;医疗分队编制70人,下辖门诊组、外科组、内科组、牙科组、护理组、卫生防疫组、空运后送组和后勤保障组,主要是提供一线和二线医疗保健、紧急复苏、稳定病情、保全生命的外科介入治疗、基本牙科治疗服务和向上级医疗机构组织伤员后送。
有很多人问,如何才能参加维和部队?其实很简单,就两个条件:一是你所在的部队能够幸运地轮上维和任务;二是你的个人素质足够好,以至于幸运地被轮上维和任务的部队选中。目前,中国仍有2000多人在苏丹、南苏丹、黎巴嫩、马里、刚果(金)5国执行成建制的维和任务。
北京集训

警卫分队成立不到10天,一个通知从北京逐级下发到了哈尔滨。通知要求,分队要将各专业的骨干派到国防部维和中心参加集训,为期一周。这种专业培训,是目前中国外派维和人员前必经的一个步骤。无论是作为成建制维和部队的队员,还是作为任务区司令部的参谋军官、战区的军事观察员,都需要进行专业的行前培训,这也是联合国的要求。集训完毕返回哈尔滨后,这些骨干要发挥辐射带动作用,将所学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其他维和官兵。作为新闻宣传骨干,我有幸参加了集训。
出了北京站,我看到一辆悬挂军车号牌的“考斯特”已敞门等候。登车完毕后出发,目的地怀柔区。驾驶员车技老到,尽一切可能在北京拥堵的道路中急速地行驶。我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中泛起了波澜,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年前在《解放军报》的学习生活。
一年前,我还是师属炮兵团的新闻报道干事。理工男半路出家搞新闻,我总感觉有点土八路的味道。为了提升自己的新闻业务水平,我给《解放军报》社一位素未谋面的编辑发了一条短信。大致意思是:我想去学习,我要搞新闻;我想去学习,我要搞新闻……后来,那名编辑“善心大发”,帮我打开了《解放军报》社的培训大门。
《解放军报》社是部队新闻系统金字塔的塔尖。在那儿学习的3个月,既是充实的,也是矛盾迷茫的;是旧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我零距离地感受到了编辑老师们的才华与敬业,学习庞大的新闻机器的运转机制。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本是粗人一个,奈何拿起绣花针!每天一动不动地对着电脑码字儿,头大腿麻肾还虚。学习结束之后,我决定放弃专职新闻报道工作。当时正巧赶上师政治部组织科选人,凭借着半吊子的文字功底,我幸运地被选中,进了政治部。想想这一步步,就像是命中注定,差一步,我今天也不可能有机会去维和。
“考斯特”车上一共18个人,有军官,也有士兵。坐在车门附近的中校叫赵金财,年初刚从特战营营长升为“老虎团”参谋长,现在是警卫分队作战副队长。他沉默寡言、个性鲜明,有时甚至还敢跟领导叫板,在官兵心中有很高的人格威信,而不是职务威严。年龄最大的那位叫赵军,师医院副院长,现在任警卫分队的随队军医。在车后面坐着的几位小战士,是警戒处突、后勤保障、装备维修等方面的专业尖子。
时常起身打电话联络的少校叫刘晓辉,“老虎团”军务股长,现在是警卫分队快(速)反(应)排排长。他身材高挺笔直,动作干练,不愧是搞军务的。他能当快反排这支尖刀力量的负责人,绝对是有两下子的。士兵见了他都主动打招呼,据说是他很向着战士。士兵提干的人更懂士兵,要么更爱,要么更狠。
带队的是指挥长张革强上校,刚从马里考察回来。他个子不高,戴个眼镜,目光炯炯有神。最鲜明的面貌特征是额头宽大,大到总能让人想起“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参加维和前,我只闻其名,未曾接触过。我想,军区能选他做这次维和行动的总指挥长兼警卫分队队长,不光因为他是“老虎团”的团长。说到指挥长,顺便介绍一下维和部队的架构吧。赴马里维和警卫分队、工兵分队和医疗队三支分队统称为中国赴马里维和部队。中国赴马里维和部队设立指挥部,统一内部管理及涉外事务的重大问题。在车上张指挥长也不闲着,以非洲野牛般旺盛的精力和老鹰训雏般负责的精神,不遗余力、见缝插针地提要求:要带着问题来,带着成果走。他说:“我先提出10个问题,你们要在学习的过程中寻找答案。”而后,他确实提出了很多确保维和任务顺利完成的务实问题,具体有多少个我们没人知道,反正肯定不止10个。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秀美的山间小院。小院里坐落着四五栋两层或三层高的小楼,依山而建。山脚是水绕凉亭,一排各个国家的国旗微微飘扬,还有那同联合国国徽——地球橄榄枝徽标极为相似的标志,显示着这地界的特殊。没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国防部维和中心。这是我军首个维和专业培训与国际交流机构,用以加强维和人员的培训与对外交流工作,2009年在北京怀柔挂牌成立。它主要负责我军维和部队骨干军官、军事观察员和参谋军官的维和业务及语言的培训工作,负责维和部队部署前骨干强化集训,指导全军维和待命部队训练工作,培训友好国家维和部队指挥军官、军事观察员和参谋军官等。
维和中心建有很多专业教室,包括维和模拟值班室、模拟射击室、野战救护室、地雷识别室、语音实验室、地形教学室等,还设有模拟联合国维和营地、模拟野外生存训练场、模拟排雷训练场、模拟观察哨所、车辆驾驶训练场、游泳训练馆等,可开展各类维和技能培训。可以说,这里是维和人员的超级训练营。
进入房间,脱掉便装,换上军装,7天的维和集训马上就开始了。看了一眼课程表,安排得满满的,包括联合国维和行动概述、马里国家情况简介、爆炸物识别和防范、交战规则、野外生存技能、反恐应对措施、后勤补给和装备核查、外事礼仪、维和新闻宣传等。第二天早上5点,队员们起床、集合,背记《维和行动手册》。《维和行动手册》是国防部维和办专门为马里维和行动编印的,里面有马里概况、维和行动常识、社交礼仪常识、常见传染病的防治、意外伤害(事故)的预防、常见心理疾病的预防与治疗、英法语常用会话等内容,非常实用,一共150多页。
我们的要求是所有维和队员不仅要熟悉《维和行动手册》的内容,还要背记下来,这样才能更好地指导行动。很久没有这样晨读了,感觉很好。记得大学时候,四、六级考试和期末考试前,学员队队长、教导员也会这样组织同学们晨读。那时候厌烦得很,因为早起对于常常熬夜加班到后半夜的我来说,是种酷刑。工作几年再回头想想,静静地晨读,多么幸福。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空气湿润清新。我给晨读的弟兄们拍了很多照片。
上午开始正式授课了。第一堂课是关于联合国维和行动概述以及马里情况简介,授课人是国防部维和办的张力副主任。这堂课把我们带入了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马里虽是西非面积第二大的国家,却也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据联合国《2010年人类发展报告》统计,马里在全球169个国家的综合发展排名中列第160位。完全难以想象,在21世纪,在全球化的时代,竟有一个国家的工业基本上是空白。除制糖、棉花和纺织、啤酒和饮料、砖瓦等个别企业外,马里几乎没有像样的产业。我们即将穿越的似乎不只是空间,还有时间。令我感到兴奋的是,马里北部边界在撒哈拉沙漠的南缘。从小我就对撒哈拉沙漠的神秘充满了好奇,借这次维和可以走近它了。

参加北京集训的骨干正在晨读《维和行动手册》,有的人睡眼
张副主任从事维和事业多年,对维和行动的理解很深,把我们即将面临的处境、要完成的任务、应该把握的分寸,讲得很透,有些是在书本上看不到的。这些基本的背景知识,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维和行动的本质和意义,更好地把握政策、制定策略、应对突发情况具有很好的指导意义。维和对于我们这些队员来说都是第一次,甚至是关乎生命的一次。但对于教员们,这样的行动或许司空见惯了。即便如此,这些教员仍然很认真地备课讲解,细心地解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授课间隙,张指挥长又给我们留了5个问题:一是如何取证;二是武器弹药的携带、保存和使用方式;三是营区内防御要点的构筑策略;四是如何应对突然袭击;五是夜间执勤采取怎样的方式。晚上,参加集训的18个人挤在一个标间里进行了认真的讨论,一名上尉和一名中士负责记录并整理讨论成果。满负荷的房间,正如我们高速运转的大脑。我们根据个人专业特长,分别给5个问题安排了负责人。无论干部战士,无论级别高低,大家都积极思考发言,集思广益,实打实地讲想法,因为这些问题将关系到我们在马里的生命安全和任务完成。
我主要关注解决第一个问题:如何取证。维和行动是到另外一个主权国家的军事行动,极其敏感,要求我们有强烈的证据意识,关键时刻要用证据保护自己,证明我们的合法性。我提的建议是:取证主要靠照相机、监控器、行车记录仪和录音笔。哨兵站岗和巡逻时都要携带照相机,出现情况时一名哨兵负责处置,另外一名哨兵负责报告和取证。当然,情况特别紧急时,比如对方扔来一枚手雷,你是没有时间和胆量拍照的。这时候,就需要在每个哨位上安装一部带夜视功能的监控器,在每台车辆上安装行车记录仪。录音笔可以在重要的交涉和会议中发挥作用。后来,我的建议被采纳,并写入了我们的行动指南。
第二天晚上安排的是参观维和中心模拟营区。我带上照相机,准备把每个角落都拍下来,回去进一步做好物资筹备。参观分两个批次,轮到我们第二批次的时候天色已晚,不远处的青山由傍晚时的黛绿色变成了黑色。山势险峻,距离也近,给我们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还有一波参观人员呢,快把模拟营区的灯都打开。”维和中心的王参谋在电话里说。
正当我们走进营区大门、等待灯光的时候,一群黑影突然冲过来,压迫性地大声呼喊:“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趴下!趴下!趴下!”“不想死就趴下。”一秒钟内,我们几乎思维短路,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枪口就顶到了我的背部,随即就是一脚。我尝试寻找反抗的机会,但发现是徒劳,只能选择服从命令。警卫分队的兄弟们个个都是身怀武艺,有的也准备飞脚反抗,有的则只想看清楚情况,但这些本能的想法都随着第二秒钟几个先行卧倒的兄弟嘴里传出的“快趴下”而打消了,从众本能让所有人很快都贴在了地面上。
“不许看!再看一枪打死你!把手背上!”
此刻我脑子开始恢复了思维,我并不是百分之百自信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演习,虽然地处深山,但恐怖分子不可能攻进这里。等我们被完全控制住后,有人给我戴上了黑色的头套。而后,所有人被排成长队,后面的人双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头要压低,否则就要挨上一脚,然后就是声嘶力竭的恐吓。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知道顺着向下的楼梯进了一个地下暗室,接着就是一阵枪声,还有火药的味道,不知哪里还反复播放着唱经声。恐怖分子用蹩脚的英语和听不懂的鸟语继续大声恐吓:“我们只要钱,不要命……你们老大是谁?”
后来,有个兄弟大喊:“我是老大,放了女同志。”还有一个大喊:“我知道谁是老大,放了我。”到了最后,一次惊悚的劫持行动竟然被觉醒的队员们演绎成了欢乐小品。后来,教官让我们把头套摘掉,解释了缘由。原来,是教官依据劫持行动的阶段和特点,介绍一些反劫持最基本的安全常识。这堂课非常成功。我们这些从来没有被劫持经历的人,哪怕知道是场演练,也能从逼真的模拟中真切地体会到被劫持的感受,并积极地思考若在马里遭遇此事该怎么办。正所谓,假劫持真训练!
不知不觉,7天的北京集训很快结束了。在维和中心的精细组织和张指挥长的严抓下,我们收获很大,很充实。除去掌握了一些最基本的常识,我还知道了如何应对一些敏感和棘手的问题。比如,当地80%的居民信奉伊斯兰教,因此我们在维和行动中要充分尊重他们的信仰,不要打扰祷告仪式。斋月期间,我们不能播放音乐,不能当着驻地人的面吃肉。没有念真主之名,并通过割破静脉而宰杀的牛羊,不能给他们吃,更不能给他们吃猪肉。未经允许不可以给当地人拍照,特别是传统的老人,他们会认为拍照能够摄取魂魄。
集训前,我们总觉得,马里的那点恐怖分子和反政府武装有那么牛吗?我们带上重型装备,直接消灭不就完事了?集训后,我们知道了维和与打仗是两码事。它和打仗的区别就在于第二任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提出的维和三原则,也就是:开展维和行动前须经当事国同意;保持中立;在自卫或履行授权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武力。
我们是受联合国邀请才派兵的,而联合国的马里维和行动也是经马里政府同意的,这满足第一条。抵达马里后,我们绝不卷入政府和反政府组织的武力冲突,绝不帮着一方打另一方,这满足第二条。对方不开枪,我们绝不先开枪;能警告制止的,绝不开枪;能打非致命部位,绝不一枪毙命,这些满足了第三条。
三条简单的原则,成了此后我们所有行动的基本准则。当时我们还未意识到,每当遇到险情,哨兵都要按照口头警告、拉枪栓示警、鸣枪示警、射击非致命部位、击毙这5个步骤升级武力,将是多么大的挑战和考验。有的险情,从发现到发生或许只有3秒钟,而你必须按步骤升级武力,否则将因过度使用武力而受到法律制裁。2—3秒完成武力升级步骤,成了我们出发前一直训练的课目。

维和官兵正在进行反劫持模拟训练,重点训练维和队员把握恐
结束集训返回哈尔滨部队营区的第二天,参加集训的骨干们就当起了教员、上起了课,第一时间将所学知识倾囊相授,并将理论转化为训练实践。“老虎团”的训练场内,一顶顶蓝盔犹如精灵一般,无比活跃。
走进维和训练场

从7月份维和部队组建到11月份冰城飘雪,我们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利用一切时间训练、训练、再训练!但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我们的出征计划推迟了,具体推迟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
后来,有人说是由于联马团刚成立,很多协调和保障事宜未安排妥,就连战区司令部人员才到位一半。但这都是高层的事儿,我们也不好打听,我们的任务就是稳心尽责。虽说时间越久,准备越细越充分,但士气还是受到了一定影响,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嘛。这期间,经常有大领导来视察。一个小小的团级单位,军区级领导一年也未必来得了一次,可短短三个多月,军区级领导竟然来警卫分队视察三四次。警卫分队什么级别?在联合国维和部队编制里,只是个连级啊,可见领导重视程度之高。我想原因主要是,以往外派的维和部队都是工兵、医疗、运输等保障部队,而警卫分队是中国首次外派的安全部队,因此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和重视。
这中间有一位将军很值得重点介绍一下。他就是王金祥少将,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他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兵。虽然退休了,但他对我们这支维和部队十分关心。他亲自协调黑龙江省民政厅为我们提供了50部数码相机,用于取证、记录,还手把手地教维和官兵摄影技术。这位年逾花甲、两鬓霜白的老人,还独自扛着沉重的摄像器材,为维和官兵拍摄特写。有时为了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甚至要趴在地上。我还注意到,他特别喜欢跟战士聊天,从来都是满满的笑容。
作为警卫分队的政工干事,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向公众宣传介绍我们这支神秘的部队。一天,雪花飞舞,老首长再次赶到哈尔滨。他说:“估计你们快要出发了,出发前我再看看大家。”我带领老首长再次走进维和训练场,向他介绍几个月来我们的训练成果。
训练场大门左右两侧“在这里学会打仗,从这里走向战场”的标语很是霸气。这样直白有力的标语,要比那些从上级文件里摘出来的文绉绉的标语好多了。就像当年毛主席提出“要准备打仗”,五个字,简洁直白,响彻大江南北,妇孺皆知。走进训练场,头戴蓝盔的维和官兵正热火朝天地训练。那一刻,我想到了马里。在暴力袭击事件频发的马里,人们即使在干旱炎热、最高温度达50℃的时节仍会感到阵阵寒意;而在这儿,寒冷的季节里却洋溢着火热的豪情。我们即将跨越这巨大的冷热温差,孰冷孰热?
训练场内,一辆92轮式步战车风驰电掣般从我们身前掠过,突然转向急停。尚未停稳,9名载员便从车后跨步跃出。他们迅速依托步战车的掩护进行射击,百米外的靶子应声倒地。同时,1名射手操作车载高射机枪,将远处的钢板靶打得千疮百孔、火花四溅。完成射击后,载员迅速登上步战车,步战车向下一个点位开进。
老首长问:“这是什么科目?”现场负责组织的快反排排长刘晓辉回答:“首长,这是快反支援科目,主要是用于防区重点要害部位和前沿哨位遭袭后,快反排进行快速支援。我们的训练目标就是到位速度要快,射击精度要高,打击火力要猛。”“体型如此庞大的一个步战车,越野机动性能还不错,有了它,你们一定很有安全感吧?”老首长说。刘晓辉笑道:“确实不错,坐在里面,不用担心恐怖分子的冷枪偷袭了。”
“它的火力怎么样?”老首长问。“首长,它是经过改装的,现在的火力不如原装的。联合国不允许维和部队带大口径武器。为了适应当地的高温环境,还加装了空调,执勤战士在车内会非常凉爽。”
正聊得起劲,一支穿着奇异的队伍从训练场的西侧出现,一边举着大旗,一边高喊口号。这一幕吸引了老首长的注意。走近一看,原来是士兵扮演的游行示威队伍。老首长说:“怎么搞得像拍戏似的?”我向他介绍:“首长,这是模拟训练区,我们将执行任务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都模拟出来,用逼真的场景训练官兵的处置能力。你看那儿,那里也是。”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老首长看到了强闯哨卡模拟训练。一名士兵扮演恐怖分子,驾驶车辆强行冲撞哨卡。哨兵利用阻车钉、拒马、水泥桩、S形路障等障碍物进行阻拦,并迅速升级武力。
“你们真是下了大功夫啊!”看到我们如此挖空心思地抓训练,老首长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靶场区。靶场上,维和战士们并不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射击地线上,规规矩矩地射击。靶子也不是通常使用的半身靶和胸环靶,而是人形靶。警卫二排排长刘庆伟手握秒表下令:“开始!”维和战士们先是大喊:“STOP,or I’ll fire!”(站住,否则我将开枪!)而后拉枪栓、对空鸣枪、瞄准人形靶的腿部射击一枪,最后爆头,一共5个步骤。
“用时多少?”老首长问。“报告首长,最快的用时2.7秒,最慢的用时3.5秒。”“这比你们平时射击训练要难吧?”老首长说。“是的,首长。单纯射击,我们都没问题。但这是联合国交战规则规定的武力升级步骤,我们必须遵守,不能滥用武力,只能求快求准。”
在训练场另一边,两名通信兵正身背电台,钻进步战车内,一人驾驶步战车蛇形前进,另一人操纵车载机枪,对运动目标进行射击……随处都能看到驾驶员练射击、通信兵练驾驶的场景。“时间紧,任务重,为何还要组织官兵进行非本专业的训练?”老首长问。

王金祥将军眼里充满了对士兵的喜爱
作战组长杨志峰介绍说:“我们的队伍规模有限制,只能是170人。但马里北部的安全局势却逐渐恶化,恐怖袭击经常发生,任务难度无形中就增加了许多。打个比方,原本可能设置5个哨位就够了,现在需要设置10个才能保证防卫目标的安全。所以说,驾驶员也得站岗巡逻,也得会用机枪、狙击步枪。驾驶员若是负伤,其他人也要能驾驶车辆。所有人都得会操作电台。一专多能是维和队员的选拔标准和训练要求。”在训练登记簿上可以看到,几乎每名官兵在“特长”一栏都填有驾驶、电台操作、擒拿格斗等三种以上技能,部分队员甚至具备五六种作战技能。
“首长,这些维和战士确实都是能人。”我补充道,“一专多能不仅是战斗能力,有的官兵还把它拓展到了日常生活当中。比如,上士贺会林不仅会理发,还有一手拔火罐的绝活,训练之余就有不少人找他拔拔罐——有病去火,无病解乏;下士张羽学过照相、摄像以及视频编导,课余时间他用照相机和摄像机记录官兵训练、学习和生活的点点滴滴,并剪辑后刻录成光盘,送给大家……”
沿着雪地中的小路,我陪着首长向攀登训练场走去。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转头看去,未见异常。继续前行,警报再次响起。“你已经闯进了警戒区域,连续触碰两道‘红外网墙’,激发了警报。”见老首长迷惑,正在组织训练的警卫三排排长王洋解释道:“这种红外网墙,只要有物体穿过网墙,阻碍红外光束接收,警报器就会响起,为哨兵预警。”
走近正在模拟设卡盘查训练的队员,老首长发现我们的单兵装备也有门道。这方面,我了解得比较多,就向他介绍起来。有些装备,是根据执行任务的特点进行了强化的。防弹衣最初配备时是轻型的,张指挥长去马里考察时,发现安全形势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峻,随即打报告向总部申请加强防弹衣。不到一周,加强版的防弹衣到位。每件防弹衣前后都加插了防弹陶瓷板,抵御步枪子弹不在话下。我们的头盔也是新型的,是由芳纶织物模压而成,重量虽只有1250克,但强度大。有了这两件甲胄,我们执行任务时就有安全感了。
说到装备,必须要提的就是12.7毫米半自动狙击步枪。这款狙击步枪是我国最新型的反器材狙击步枪,主要编配特种部队、海军陆战队,可以跟世界闻名的美国巴雷特M99型12.7毫米狙击步枪相媲美。这款枪并不在联合国规定的必须携带的主装备范畴,我们之所以要带上它,就是因为它强大的反器材能力。我们做过测试,这款枪使用穿甲弹,可以贯穿恐怖分子常用的武装皮卡,是阻击武装闯卡的利器。配套的白光瞄具和测瞄合一的红外热成像瞄准镜,也使得它具备了全时域的战斗力。
另外,5.8毫米通用机枪也是我们的强火力,是联合国规定必须携带的主装备,可以有效阻击集群目标的冲击。这款枪我用过,总体感觉是射击精度高,后坐力小,可控性好。
了解了我们新装备的性能,老首长的兴致越来越浓,我继续给他介绍侦察设备。我说:“作为战区司令部的警戒力量和快反力量,有时候发现比打击更重要。”为此,我们筹备了很多侦察装备。比如,地面监视雷达系统,还有其他微光的、红外的、单目的、双目的夜视装置,一共七八种。
“你一个政工干事,怎么连武器装备性能都这么熟悉?”老首长略带好奇地问我。我被他这突然一问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说:“嘿嘿,首长,这些武器装备我都玩过。至于性能参数,我们所有人都专门背记过。你随便问一个列兵,他都会对答如流的。”说实话,参加维和这段时间,我接触和使用的武器比从军十几年来任何一个时段都要多。我很过瘾、很满足。
我专门查阅了资料,我们所用的维和装备,百分之百为我国自主研发,是名副其实的“国货精品”。这些新型的单兵装备不仅提升了官兵完成任务的信心,也让我们产生了强烈的自豪感。“老虎团”那些没有参加维和的士兵看着我们用新装备,眼馋得直流口水。有的特意跑来,请求看一看、摸一摸。
从训练场返回营区,刚一踏进营门,营区主路两侧大灯箱上的“不辜负血洒疆场的前人,不愧对继往开来的后人,当好红军精神的传人”的标语吸引了老首长的目光。这三句话是“老虎团”的团魂。他驻足品读,感受着这支部队的精神力量。眼看到了开饭时间,老首长热情不减,他说:“你们很棒,我一个上午都没看够。”迎面走来一支头戴蓝盔、臂挂维和徽章的队伍,队列整齐,口号喊得震天响,透着一股杀气和狠劲。

维和官兵正在进行特种攀登训练,这是老虎团特战营的日常课
“首长,我在师里的时候光听说‘老虎团’练兵狠,但没有真实感受。这次参加维和,跟‘老虎团’选出的尖子一起训练,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水平。5公里武装越野20分钟内完成,轻武器射击成绩必须优秀以上,30%的人在集团军以上级别的比武竞赛中拿过名次,24%的人荣立过三等功以上荣誉……”我一边向食堂带路,一边向老首长介绍。
在食堂,老首长看见官兵吃饭时也身背步枪,时不时还要用手扶着使不致磕碰,就问:“为什么不把武器入库再开饭?”我介绍说:“这是我们适应性训练的一种,我们让官兵无论训练、吃饭还是洗漱时都枪不离身,主要是为了适应马里任务区24小时携枪带弹的执勤状态,培养随时准备执行任务的战场意识。只有把每个细节想到、做好,才能做到有备无患,圆满完成任务。”
吃饭时,老首长看到维和官兵无一例外脸色黝黑,在蓝色防弹衣的衬托下,宛如“黑人”一般。老首长关切地说:“才几个月时间,就晒得这么黑!上次见你们还不是这样的。”“这都是夏天留下的印记,是在正午气温30多度的条件下,头顶烈日,耐热训练的结果。”我说。
耐热训练是根据马里当地的气候条件设置的。马里北部,白天最高气温基本都在40℃以上,而维和官兵很少经历过这样的高温,如若不能尽快适应,可能会给执行任务带来不利影响。为此,我们决定在夏季最炎热的两个月调整作息时间,利用每天正午到15点这个最热时段,穿戴全套装备,进行超极限的体能训练。训练期间,官兵必须携带装具、系紧衣扣,以增加身体热量。为了增加训练强度,我们还规定,每次耐热训练后的两个小时内,所有人不能喝水,或者极少量进水,减少排汗量,让身体产生的热量缓慢散失,进一步提高官兵耐热能力。当然,做这一切的同时,救护车全程跟着,也收拢过晕倒的士兵。个别人晕倒,并不会影响我们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的训练决心。毕竟慈不掌兵,易不练兵,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说到针对性训练,我就顺着话,把我们的“识爆排爆”训练介绍给老首长。反政府武装,特别是恐怖组织,不仅在正面战场与政府军对抗,还在后方进行骚扰破坏,甚至直接袭击联合国维和部队。制造恐怖爆炸,就是他们最常用的手段。警卫分队官兵多数是步兵专业出身,识别并排除步兵雷等普通爆炸物尚可,可应对遥控炸弹、诡雷等就有点力不从心了。针对这个短板,我们加大了训练力度。到了马里之后,还要结合实际情况进行强化训练。
当看到官兵腰上都挂着急救包,老首长又产生了兴趣,非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和当年他参战的时候一样。提起单兵急救包,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绷带、一支针管和几瓶急救药。但给我们配发的新式急救包中,却多了两把装在消毒袋中的小型手术刀。难道官兵的战场自救、互救,还包括外科手术这种高技术含量的救治手段?
医疗方面我不懂,不敢乱说,一同吃饭的随队军医赵军接过了话茬。他说:“这个刀片可算是自救包里的‘特色装备’,主要是针对任务区环境特点配置的。当地有很多毒蝎、毒蜘蛛、毒蛇等有毒生物,且毒性较强。如果被咬后不及时救治,会危及人员生命。官兵在日常执勤、生活中难保不被蜇咬,若是远离营区或者军医不在附近,受伤战士就可立即使用手术刀,割破皮肤和肌肉组织,挤出毒血,延缓毒液扩散,赢得时间,为后续救治创造有利条件。”
“另外,急救包里还有新型旋压式止血带,可单手操作快速止血。负压一体式止痛针,只需要将3厘米的针头扎进肌肉中,止痛剂自动注射,方便快捷。新型凝血消炎敷贴,只需贴在创伤处,就能起到快速凝血、消炎、止痛的作用。听说风油精在非洲驱蚊、驱虫效果很好,我们这次专门订购了大批风油精携行,保障官兵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不受蚊虫的叮咬。”赵军医介绍得很详细。他在军队基层医疗岗位干了24年,可谓是个全科军医,什么都懂。医疗卫生方面,大家很信赖他。他再有一年就将退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年将在非洲度过,也算是颇有意义。
一天参观下来,老首长给了我们满满的“赞”。他说:“你们条件优越、装备先进,但这都是外在的。我最担心的是你们的训练水平和战斗精神。看完之后,我放心了。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的!”傍晚,老首长登车离开营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很是感慨。我觉得,一位退休老人不辞辛苦地关心关注我们,这不是职责所系,而是深深的爱啊。我们这170人已经成为和他一样的千万人的关注对象,我们怎敢叫他们失望?
飞向战场

爬升,高度三万米……我一边用MP3听着迪克牛仔的呐喊,一边看着舷窗外。巨大的加速度将我们和地面迅速拉开,也把我们从祖国温暖的怀抱推向危险和动荡。曾经,那里是遥不可及的世界;而今,我们正飞向那里。
机舱内,有的官兵静静地闭上双眼,或许是想小憩一下,也或许是想整理一下思绪;有的打开影视终端,以年轻人特有的好奇,看上了电影;还有的饿坏了、渴坏了,以风卷残云之势消灭了刚刚送上的快餐,再让空姐续上一杯饮料,一饮而尽。
这一刻,我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也是十分平静的。复杂是因为,过去半年间的一幕幕,亲人送别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平静是因为,半年来,我一直在预想飞机落地后的事情,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是围绕将要面对的事情展开的。飞机上的30多个小时,似乎是最后的缓冲期——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多想也没用。
维和准备近半年,让等待变得如此漫长。回顾过往:6月18日,中央军委将组建首批赴马里维和警卫分队的任务授予“老虎团”,7月12日召开成立大会,12月3日出发!这半年,我们干了太多的事情,人员抽组选拔、思想政治教育、军事技能训练、外事外语学习、风俗礼仪培训、装备物资保障等等,每一个方面中的一个小小的内容,都够说上一箩筐的。这一切的准备,都让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忠诚履行使命,圆满完成任务。

95-1式自动步枪虽不重,但长时间背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
即将出发的这几日,犹如手中细沙,越想握紧,就越快地从指缝间溜走。每天早上四五点钟我就醒了,好像身体故意在提前调整生物钟。每天醒来,我都好好看看身边熟睡的妻子,她像个孩子一样,那么酣甜、那么柔弱、那么惹人怜爱。和每位维和官兵家属一样,她的泪水不知多少次打湿了枕头。
上午10时,警卫分队在“老虎团”党委会议室召开了送行茶话会,邀请了部分维和官兵及家属参加。我第一次见到了张指挥长的妻子。一直觉得她应该在张指挥长这位工作狂加硬汉的多年磨砺下,如铁娘子一般不动声色、无比强大。可事实上,她的泪珠却是无声无息地砸落。快反排排长刘晓辉的妻子虽然未见落泪,但眼睛已是哭肿的模样,想必最近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快反排指导员赵云龙的妻子不时地把头深深地埋在丈夫怀里,再多一秒感受他的温暖。作战参谋孙宝玮带着刚领证的新媳妇最后一个赶到,这俩人就像韩剧里的热恋主角,不时地秀着恩爱。还有没能赶来和没能敢来的军嫂们,我知道她们在另一个地方也哭成了泪人。
出征仪式设置在哈尔滨太平机场国际候机厅二楼,总部和军区领导莅临现场。仪式分为奏国歌、宣布出征命令、宣誓、送花、领导讲话、奏军歌6个部分,总体上搞得很隆重。20名女兵把鲜艳的花束献给维和勇士,远远地都能够闻到花束散发的清香。在灯光的映照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显得那么荣耀与自信。可惜,我作为摄像师没有在队伍中。
当他们举起右手庄严宣誓时,我看到了历史性的一刻,这是中国军队维和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幕,是中国首批赴马里维和部队正式出征,更是中国首次派遣安全部队执行国际维和任务。我们走出的是一小步,却是实践强军目标的一大步。等待我们的必将是严峻的挑战,但究竟如何严峻,在每个人心里都是一个待解的问号。
此次出发的并非全部队员,而是医疗队全部,工兵和警卫分队的部分先遣队员,一共135人,部队军语俗称“打前站”。在同领导一一握别后,我们走进了休息大厅准备登机。此次搭乘的是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空客A330,载客230余人,将在乌鲁木齐中停加油。

出发前,我和妻子无声的离别。离别原本对于我们并不陌生
子夜0时,大雾导致能见度过低,飞机没有能够按照原计划在乌鲁木齐机场降落,而是盘旋后飞向了附近的喀什市。这是一个小机场,若是加足飞往马里的油料,就无法安全起飞。所以在加了足够飞往乌鲁木齐的油料之后,就开始了等待,等待乌鲁木齐天气状况的好转。
第二天,在得到允许降落的消息后,我们飞往乌鲁木齐。昨夜没能够看得清窗外的风景,此时祖国西北边陲的天山脊梁尽收眼底。沿着翼舷向远处延伸的是天山山脉的皑皑雪峰,那山脊和坡面,如钻石般锋锐,远远看去像是绝世画家的铜版雕刻。近处的土地让我想起两个词,而且是第一次能够准确使用的词,那就是千沟万壑、鬼斧神工。
殷红、绯红、橙黄等颜色的土壤把这没有植被覆盖和修饰的土地,描绘得如此壮美——这大地本身就是最美的江山,真如一副天然而成的肌体,有天赐的肌肤和脉络。有些云儿慵懒地躺在山谷间,柔柔白羽般,恋着千年的积雪,不肯离开。可是,云和雪,就如灵和体,又怎么能够分得开!从飞机上看,这里罕有人烟,偶尔闪现的几点建筑和贝塞尔曲线般优美的路径,无不展示着人类伟大的生存意志。真想触摸一下这片土地,当然,不希望是现在。
飞机抵达乌鲁木齐后,加上93吨燃油,而后再次腾空直飞巴马科。两地间距离10290公里,飞行时间13时10分。据机组人员介绍,此次包机要飞经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土耳其、希腊、意大利、突尼斯、阿尔及利亚、尼日尔9个国家。
联想到在此之前,我们的海运物资包括202个集装箱、92辆车等300多件货物,在大连港装载,由边行中国有限公司万吨级货轮承运,途经印度洋、大西洋,绕过好望角,运送至阿比让港口。这些年,我国已多次租用大型民航客机运送兵员出国维和或军演,租用远洋货轮向国外运送装备器材,我军的洲际战略投送能力有了明显提升。这背后是不断发展壮大的国力做支撑,没有强大的祖国做后盾,这些都是无法实现的。
经过希腊时,我看到了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非诚勿扰》为牵手男女嘉宾所提供的浪漫之旅目的地——爱琴海。从飞机上看,海水深蓝,一幢幢建筑依山傍海而建,这是旅途中第一次看到比较密集的人类生活聚居地。飞行中的大多数时候,机窗外是万里雪原般的云朵,密密实实,连成一片。引擎轰鸣,从3日20时起飞开始,战友们已经在飞机上待了20个小时了。飞机用758公里/小时的速度跟太阳赛跑。我们只能蜷缩在狭窄的座椅上,变换着姿势消解疲乏,同时也在增加疲惫。

官兵们对下飞机后将要面对的一切充满了信心
张指挥长开了一个临时小会,安排了下机后的欢迎仪式、入境签证、物资转运、人员安置和转运等事项。抵达巴马科后,我们需要转乘联合国小飞机继续向北,抵达任务区加奥市,那里距离首都巴马科1200多公里。我被安排在去任务区的第一批次中。
北京时间12月5日1时,机组人员说:窗外是撒哈拉沙漠。我伸头往外看,只见从脚下的褐色、黄色到天边夕阳映成的红色,再到深蓝的天际,渐次过渡,形成一幅美丽的色谱。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卷起的沙暴,在夕阳的映照下熊熊燃起,有点像《西游记》里的火焰山,有多烤很快就知道了。从哈尔滨的零下30多度,到目的地零上40多度,我们跨越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有80度的温差。我先把保暖内衣脱掉,去厕所处理了一下体内垃圾,然后把所有的电池都续满电,再向空姐要几瓶水背上,对讲机挂上,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