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的对视
村民们打量着这些来自京城的知青们,知青们也打量着村民。
这打量,是城市与乡村的对视,也是一群心怀使命感的知青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的对视。
1969年的春节很快到了,知青们吃到了延安的“蒸碗”,那是延安人招待贵客的标准餐,四个小碗盛着烧肉、酥鸡、丸子、排骨,摆在炕桌上,配以米酒。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一桌饭真算得上是“豪华大餐”了。那时的小孩子总是对过年有着特别的期待,因为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才能穿上新衣。这顿饭让知青们惊叹不已:“陕北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短暂的欢乐过后,梁家河真实的一面就展露了出来。
正月十五刚过,村子里有人锁了门,走了。
“走亲戚去了吗?”
“不是,他们‘寻吃’去了。”
“‘寻吃’是干什么?”
“讨饭!”
每年这个时节,村民们像约好了似的,纷纷离开家门,加入外出讨饭的人流。在延川县,几乎有一半村庄都有人在这个时节外出“寻吃”,甚至包括一些生产队的队长。知青们不知道当地人是以这种方式来度过饥荒的,他们甚至骂那些讨饭的人是“二流子”。
乡亲们来串门儿聊天,知青们就问出身,回答是贫下中农,那好,请贫下中农抽根烟;是富农,就轰出去。在那个年代的政治课里,地主、富农是专政的对象。当年,受“左”的思想影响,知青们有着很高的“阶级觉悟”。
农民的那种劳动强度让初到梁家河的习近平感到震惊。陕北农民醒得早,清晨6点就起床上山劳动。爬到山上人已经气喘吁吁了,但还要干活,一直干到晌午吃饭时间,没有歇的时候。在这种艰苦的劳动环境中,习近平学会了抽烟,因为抽烟可以休息会儿。
城市与乡村、平原与山区、繁华与贫困、开放与封闭、东部与西部,这些不同的概念在习近平脑海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他第一年的插队生活蒙上了重重的阴影。
习近平回忆说,他刚来的时候和这里有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随着一件事在延川县的传播被强化。
2004年,习近平在接受延安广播电视台的专访时回忆,当时人们对他议论最多的一件事是拿面包喂狗——清理书包的时候,他发现出发时从北京带来的半个面包已经发霉变质,就随手扔给了狗。村民没见过面包,更没吃过,听习近平说那是面包,难以想象怎么能拿这么好的东西喂狗,就说知青糟蹋粮食,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整个延川县都知道了。
“陌生的环境中,周围遭遇的又是不信任的目光,年仅15岁的我,最初感到十分的孤独。”
那是一个被撕裂的年代。他的父亲遭到批判关押,母亲被下放,姐姐去了内蒙古……“生存还是毁灭?”习近平挣扎在这个哈姆雷特式的追问中,十分苦闷。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次,他和雷平生到文安驿另一个大队去找八一中学的同学,板凳还没坐热,就接到公社紧急通知,要求全体知青、基层干部和民兵到公社开会。赶回梁家河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两人便随这个大队的队伍直接去公社。队伍打头的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扛着红旗。快到公社时,看到了梁家河的队伍,两人加入到自己大队的队伍里。
这件事怎么看都稀松平常,合乎常理,但有人却从中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习仲勋的儿子不跟红旗走了”。在当时的语境里,不跟红旗走就是不跟党走,就是反革命。
这件事被人们议论了好一阵后渐渐被淡忘,但在习近平的心里却留下了深深的烙痕。他很迷惘、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办。其他人出工干活,他却打不起精神来。
习近平很苦闷,但他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又岂是“苦闷”两个字能说得尽的。此时,习近平还不知道,梁家河插队的15名知青中,有10个人的父母正在遭受着批斗……
习近平坦言他当了一次“逃兵”。几个月后,习近平向梁玉明请了假,回京探亲。没想到,因为失去了北京户口,当地公安将他当作“倒流”人口抓了起来。
“先关在派出所,一进去就是四五个月。而且关进去不是让你白坐着。”他被强制干重体力活。“海淀一带的下水管,都是我们埋的。”习近平后来回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