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上青的友谊
骆何民和江上青打小便相识。
江上青原名江世侯,1911年4月10日出生于江苏省江都县。出生不久,全家即迁居扬州,住在东关街田家巷,与骆何民家相去不远。江上青父亲江石溪、骆何民父亲骆国章,还有戴子秋,三个扬州文化人,都富有爱国民主思想,重视培养教育子女。当时,扬州街深巷仄,区区几万人口,却极其热闹,饮食服务业尤为发达。乡里乡亲也非常熟悉,知根究底,经常走动。扬州有吃早茶习俗,无论春夏秋冬,这三位每每早起,在茶馆包个茶桌品茗相聚,或谈诗说文,论今道古;或评论时事,忧国忧民;或议课子之道,叹树人之艰辛,甚为相得。他们偶尔也带孩子来,父辈的交谊自然延及下一代。江上青比骆何民大3岁,年岁差近,在父辈的影响下他们自小便在一起玩耍。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参加了扬州的党团组织。
1928年冬,江上青和骆何民先后被捕。江骆两家为孩子们的官司奔波不休,年都没过安稳。尽管江石溪请诗友胡显伯律师出庭辩护、据理力争,扬州许多商贾名流联名保释,两个孩子还是一起被送进苏州监狱。在狱中,江上青帮骆何民学习文化,补习英语。在那里,他们还结识了一些上海和江苏的革命志士,听他们讲述了自己的革命经历,开阔了眼界。不久两人先后出狱。
1929年8月,江上青考进了上海艺术大学文学系,并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骆何民则进入上海浦江中学继续学习。他们经常参加罢课、游行示威等革命活动。1929年12月,江上青再次被捕。骆何民积极参与营救,他和杨纤如等通过互济会找到潘汉年,请了名律师出庭辩护。结果,江上青判罚服苦役一年,开始在西安执行,后解往苏州第三监狱。骆何民时常去探监,他们相互鼓励,毫不动摇。江石溪老人时有书信询及江上青的学习、生活。为了不使老人忧子伤心伤身,骆何民与杨纤如煞费苦心,想方设法瞒过老人。他们还请扬州同学去江府拜望老人,以解其忧心。一年后,江上青获释。狱中的生活,使他染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出狱后即回扬州休养。

江上青

杨纤如
面对内忧外患,国难民灾,江上青心急如焚。他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便向党组织请求工作任务。党组织针对江上青的实际情况,安排他到上海暨南大学社会学系做旁听生,继续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九一八事变后,江上青义愤填膺,饱含激情地写下了《前进曲——东三省事件》长诗。诗中写道:
……
为什么替我们底力量担心?
悠长的午夜终要走向黎明。
地球底边缘涌起了太阳,
它奔来欢迎我们底渴望;
有一天全世界受难的朋友,
沐浴那温暖的阳光!
……
1931年秋冬,骆何民在一次学生活动中,与在上海暨南大学社会学系读书的江上青,不期而遇。这次相遇,对江、骆两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他们一个大病初愈,一个死里逃生,此时重逢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令人唏嘘不已。他们紧紧握住双手,四目凝视,仿佛要把彼此嵌刻在眼中。此时,骆何民已经和江上青差不多高了,俨然是一个英姿勃勃的青年。江上青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双目炯炯,依旧文质彬彬。
稍过了一会,江上青开口问道:“小骆,你还好吗?”
骆何民答应道:“还好。去年参加了红十四军一次战斗,差点见不到你了。你身体怎么样,病都好了吗?”
江上青说:“好一些了,还是有反复,为了革命,这些就顾不上了。没有什么事。”
骆何民说:“革命需要身体,我们都要把身体养好。令尊在家还好吗,江伯伯可是最疼你的啊。”
江上青应道:“是啊,他身体很好。我们的工作,让他们担心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的事业是前无古人的,不能不冒一点风险。”
骆何民又一次紧握住江上青的手,说道:“是,所以,我们都要养好身体,把革命坚持到底。”
其他学生慢慢汇集过来,他们没有机会多说会儿话,只能简单地寒暄几句,然后带着留恋又坚定的眼神,回到了各自的队伍中。
江上青后来写了《握手——赠C·L》,C·L是“小骆”拼音的第一个字母。这首诗记录的便是江上青与骆何民他乡相遇时的场景和感受。
当我底眼光射上了你底头和脚,
整个的我呈现在你面前,
在那闪电般的视线互相接触的瞬间,
我们不觉伸出了有力的手,同时地,
前进了一步,我们紧固地握手了。
相互地,不再看一眼,
血在两个人底体内交流,
从指尖到全身,到每个飞奔着的血管里。
我们底脸上没有笑,没有欢乐,
没有愁苦也没有悲哀,
而生命底热力混和了。
没有讲什么,沉默蕴蓄着无限的话语,
过去、现在和将来,是包含在紧固地,
紧固而亲切地长久的握手中间。
放下了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那是两年来压迫得窒息着的
从来不曾痛快地吐过的呢。
这首自由诗,充满革命的激情。江上青通过对握手一瞬间感觉的处理,艺术性地展示了战友之间互相激励、互相挂怀之情,既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又有对眼前境况的展示,分明有着“西方现代派诗歌”的风格。
1932年2月,江上青由于病患在身,只得又回到扬州,一边养病,一边从事文化教育工作。骆何民则留在上海,担任中央军委交通员,后任沪西团区委宣传委员、组织部长,继续从事革命活动。那次偶然相遇之后,这对战友就再也没见过面。
1934年8月,江上青受友人之邀,到东海民众教育馆做研究辅导工作。他孤身在外,倍感寂寞,面对国事日非,更激发忧国忧民之心。随后,他到灌云大伊山、赣榆沙河、沭阳吴集等地开展社会调查,进行民众教育工作。1935年初回扬州度春节,2月返回东海,接母亲同行。同年春,正在漕河泾监狱服刑的骆何民,通过来探访的组织同志和亲友,意外了解到江上青当时的境遇,就给在东海民众教育馆的江上青写了一封信,表明身在囹圄,志在天下,同时表达了战友之间的思念之情。江上青由于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犹如离群的孤雁,心情抑郁。接到来信后,江上青心潮澎湃,遥望南天,追忆往事,怀友之情油然而生,遂成《凤凰台上忆吹箫·怀敏》一词(敏即骆何民):
炉暖童心,酒温红颊,当年游倦扬州。
忆姑苏相伴,六月狂囚。
海角几惊风雨,弹离绪,更上层楼。
人消瘦,重羁马厩,不媚诸侯。
悠悠,流水饮恨,终日锁眉间,又在心头。
奈远怀难诉,都为囊羞。
空有雁书传泪,闲云外,寂寞添愁。
添愁处,朝朝暮暮,望眼春秋。
在腥风血雨的斗争生涯里,这首词的意境可谓婉转凄切,令人动容。不仅对江、骆两人的相识经历和人生遭遇作了艺术性地回忆,同时也流露出“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的愁绪和感伤。表达了革命者之间惺惺相惜的拳拳情意,也有坚强不屈的慰勉感怀。抗战爆发后,骆何民曾与江上青相约,于武汉取道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可惜天道阻隔,未能如愿。1938年秋,江上青受组织派遣到大别山开辟抗日根据地。1939年8月29日,江上青遭到地主反动武装袭击,壮烈牺牲,年仅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