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黎明被炮声撕成碎片
1950年6月1日下午,杜鲁门在白宫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信心满满地宣称:“我相信今后5年之内不会有爆发战争的危机,现在的世界,比过去5年更加和平。”
杜鲁门所说的世界,想必应当包括远在8000里之外的朝鲜半岛。
但他错了,仅仅过了24天,那块狭长的半岛上,就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枪炮声!
1950年2月14日,随着《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签订,金日成认为武力统一全国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随着他一声令下,8万人民军迫不及待地一脚踢开了“三八线”上的路障,势如破竹地杀入了朝鲜南方。
在此之前,美国军事顾问团通过驻韩大使馆,将韩国国防部情报局提供的关于北朝鲜部队的加强,和南下危机的情况传到了东京麦克阿瑟元帅的美军司令部,再报到华盛顿。
麦帅司令部的情报部长切尔西·威罗比少将回忆,从1950年1月到6月,这种情报已经有417次之多,听得他的耳朵都快长出老茧了,金日成的军队除了频繁的小打小闹外,从未采取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且所有这些报告都被冠以“不远的将来”,或“今年春夏之间”等定语来形容大战即将来临。
一个基本的常识是:当双方军事力量失衡时就容易引发战争。
对于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金日成来说,只要获得斯大林的支持,通向朝鲜战争的道路就已经畅通无阻,需要的只是确认和实施具体的作战计划罢了。
根据人民军总参谋部作战部长俞成哲(后逃往莫斯科)的回忆:“5月上旬苏联大量调换了在朝鲜人民军中的苏联军事顾问,用作战参谋替换了负责军事训练的教官,并且为朝鲜军队制定了先发制人的进攻作战计划。”
整个北朝鲜方面的进攻计划,现在都已经披露出来了。
仅仅只需1950年5月30日什特科夫大使发给苏联外交部副部长维辛斯基转呈斯大林的一封电报,我们便能够清楚地看到,苏联人在朝鲜战争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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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维辛斯基(转呈上级):
5月29日,根据金日成的请求,我与他进行了会晤。在会晤开始时金日成通报说,他在莫斯科期间要求的那些武器和弹药已经基本上运达了。武器已经被分运给重新组建的那些师,在6月1日前将全部发到士兵手中。接着金日成继续通报说,他已经到这些重新组建的师里去过,考察了他们的军事训练进程,并认为,到6月底这些师将具备战斗能力。
金日成说,根据他的委托,总参谋长已经结束了关于进攻的原则性决定的研究工作。总参谋长已经将这个决定的提纲报告给他和顾问拉祖瓦耶夫将军。他赞成采取的决定和选定的在进攻时主要打击的方向。他请求我与他、总参谋长和顾问拉祖瓦耶夫将军一起会面,共同审阅这个决定。我回避了这样共同的会晤,并借口说,我要到拉祖瓦耶夫将军那里了解一下这个决定。
金日成还指出,他们的步兵已经准备参加战斗行动。10个步兵师中有7个师已经准备好参加进攻行动。一个坦克旅和一个摩托化团也都准备就绪。
接着他指出,南方人完全没有掌握关于人民军状况及其战斗准备情况的资料。但是,他们目前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自己的部队,虽然南朝鲜的部队中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考虑到人民军已经做好了参加战斗行动的准备工作,他希望在6月底开始针对南方的军事行动。继续拖延军事行动的开始对北方人是没有好处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南方人将会发现他们的计划并采取措施加强自己的军队。第二,7月份将有暴风雨天气,到那时就不得不将进攻行动推迟到9月份,而这是非常不理想的。
接着金日成指出,根据总参谋长的报告,他需要16天的时间集结部队。这样一来,他们应该在6月8日至10日开始调集部队。
附注:
在就这些问题与金日成进行会谈之后,我召见了顾问拉祖瓦耶夫将军和波斯特尼科夫将军,了解他们对朝鲜军队准备工作的程度和6月底开始战斗行动的可行性的看法。拉祖瓦耶夫将军和波斯特尼科夫将军认为,集结部队和与师、团指挥员详细研究作战行动需要很多时间,因此,7月份开始进攻行动是合适的。但是,考虑到7月份将有暴风雨天气,以及南方人将会发现北方人的战斗准备计划,并开始加强自己的队伍,他们更倾向于,人民军能够结束部队的准备工作,并于6月底开始军事行动。
我的意见:
由于金日成打算在6月底开始军事行动,并且在此之前部队的准备工作也可以完成,因此,我们可以同意这个期限。
我请求就所触及的问题尽快下达指示。
什特科夫
1950年3月30日
在发起突然攻击之前,金日成向南方展现的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温情脉脉的和平攻势。
6月7日,平壤广播电台播报了即将召开南北和平统一代表大会的消息,北朝鲜向韩国抛出了橄榄枝,还提出用被北方逮捕的狂热鼓吹民族主义、推动朝鲜独立运动的曹晚植一家三口,交换被南方逮捕的南方劳动党领导人、指挥游击作战的负责人金三龙、李西河的方案。
可是,让金日成很没面子的是,他派到汉城去和李承晚的官员谈判的3名代表,居然集体向韩国方面提出了政治避难,堕落为“共和国最可恶的叛徒”,而且向韩国人揭发人民军的全面攻击即将开始。
但是,韩国人却认为这是金日成搞的“卑鄙的小伎俩”,把如此重要的情报当成了耳旁风。这是因为杜鲁门于6月10日针对“苏联及其盟国的共产主义阵营有不断扩大的趋势”而发表了声明,称“美国不会孤立自己”“将建立自由世界同盟”。
也就是说,美国近期发出的信号是:包括北朝鲜在内的社会主义阵营对任何自由世界阵营国家的攻击行为,都将被视为对美国的挑衅。因此一度认为被美国人抛弃而痛哭流涕的大韩民国从上到下全体欢呼雀跃,以为自己这下终于成为了美国的盟友,国家安全从此得到了有力的保障,因为有强大得天下无敌的美国人罩着,人人有了金刚不坏之身,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刻与李承晚一样喜得老泪纵横的,还有台湾的蒋介石。
因为朝鲜战争改变了美国人既定的“弃台政策”,本已奄奄一息的蒋介石,就像被打了鸡血,突然之间起死回生,亢奋起来。
6月19日,在汉城访问的美国国务卿顾问杜勒斯在南朝鲜国会议事厅发表演讲,称:“如果北朝鲜主动向‘三八线’以南发起进攻,美国将在物质和道义上援助韩国。”
小小的北朝鲜难道有胆量在进攻大韩民国后同美国人直接交战吗——除非金日成是个疯子!
不仅李承晚和他的总理兼国防部长申性模、参谋总长蔡秉德不相信,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韩国普通百姓,也都不敢相信金日成在这个时候会不顾死活地发动一场战争。
而北朝鲜这边即使派往汉城的谈判代表集体叛逃,可是关于政治犯的交换和南北举行和平谈判的呼声依然不断。
而且在美国总统顾问达莱斯访问汉城的6月17日至20日期间,平壤广播电台愈发将和平之声高唱入云。到了战争爆发的前三天,仍然在起劲地向李承晚摇晃橄榄枝。
金日成的自尊心非常强烈,最早的进攻计划是由朝鲜人民军作战部独立完成的,然后再由朝鲜人民军作战部部长俞成哲把计划送给苏军顾问团征求意见。
苏军顾问们一看,嗨,你们这哪儿是打仗?简直是胡来蛮干!什么步炮协同,工兵使用,后勤配置,全然不懂。拉祖瓦耶夫总顾问说,还是我们来吧,把朝鲜人的计划一把火烧了。所以,朝鲜最初的进攻计划完全是由苏联顾问团一手炮制,经莫斯科总参谋部审核通过的。
该计划的名称叫“反攻”,假想的仍然是遵照斯大林的思路:南朝鲜军队首先挑衅,北朝鲜人民军再发起反攻,然后直捣汉城、釜山,把李承晚的部队赶下太平洋,统一朝鲜全境。
善于大兵团作战的苏联人制订的进攻计划相当精密细致。6月25日凌晨4时,突然炮击40分钟,到4时40分炮火延伸后,坦克纵队立即快速冲过“三八线”,后面紧跟着或坐在苏制大卡车上或徒步行军的步兵师,各自从什么地点穿插、突破,都有严格详细的规定和要求。
北朝鲜军队最初投入进攻的部队有7个师和3个独立分队,约8万人,主力自然是从林彪的四野归国的3个饱经战火锤炼,英勇善战的朝鲜师。
除此之外,还有总人数23000人的3个后备师,另有大约18000人的边境保安部队。
他们分成6个密集的纵队,沿着与“三八线”平行的边界向南方发起勇猛攻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平推。
面对他们的是5个兵员不足的韩国师和1个团,只有38000人,而且这些人并不都在前线。
南朝鲜军队总共有8个兵员不足的战斗师,65000名官兵,而在指挥和后勤部门工作的就有33000人,由于没有人事前预料到这场进攻会突然爆发,许多南朝鲜官兵都离开营房度周末去了。
北朝鲜人数上占绝对优势,在战线上他们集中兵力,在一些关键作战地点其优势为5或6比1。北朝鲜人拥有的大炮是韩国人的3倍,并且几乎所有的大炮都比韩国人的大炮射程远。北朝鲜人可以站在反击炮火达不到的地方,随心所欲地轰击韩国人的阵地。
数量和炮火上的优势对于北朝鲜人来说并不是决定性因素,他们还拥有一种重要的打击力量,那就是苏联人提供给他们的150辆T——34型坦克。
这个数字现在放在一场国家层面的大战役中肯定会显得荒唐可笑。但是由于被美国装备起来的南朝鲜人没有任何阻挡坦克的武器——既没有一辆自己的坦克,也没有穿甲炮弹、作战飞机和反坦克地雷,所以这些重达32吨,装有厚厚钢板,外形轮廓低矮,携带有85毫米高速火炮的庞然大物,便形成了一种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突击力量。
除此之外,金日成还有180架攻击力不俗的雅克战斗机。
朝鲜半岛西端的礼成江上,工兵已经架好了浮桥,两岸的开丰、延安地面上,已经集中了大多数俄国T-34坦克和半数的北朝鲜军队。这里将发起对汉城的主攻,攻势将会沿着议政府(地名)走廊——一条自古以来入侵汉城的路线展开。
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是古都开城。
人民军各部队遵照苏联顾问的命令,于6月24日24时进入出发位置。
老天爷帮了金日成的忙,这天午夜时分,一场时断时续的瓢泼大雨掩盖了大部队移动时必然会发出的声响。人民军的苏式122毫米榴弹炮、76毫米大炮和自行火炮已经在“三八线”北侧部署到位,漫长的军事分界线上万籁俱寂。
可是在“三八线”以北五六公里以外的地方,却传来一种轻微而神秘的隆隆之声,那是150辆苏制T-34坦克和8万人的战斗部队小心翼翼地向前运动,进入最后的攻击指定位置。
人民军的7个师成功地完成了向“三八线”边界开进的隐秘调动,与之相随而来的还有一个装甲旅、一个独立步兵团、一个摩托化团,以及边界保安旅——一支由苏联军官训练和督察的内务安全部队的精锐之师。这支特殊军队的任务,是尽快地以霹雳手段,肃清占领地区政治上的敌对分子,保证随大军进入南方的各级党的组织,建立起有效的国家管理机构。
8万名用作首次突击的军队现在已全部进入阵地,在他们身后的好几个隐蔽地点,还集结着2万名精锐的预备队。
行动发起前,各部队均宣读了由金日成亲自签发的民族保卫省的政治命令。
命令指出:“南朝鲜军队首先侵犯了‘三八线’,挑起军事进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忍无可忍,决定转入反攻。”
朝鲜人民军官兵以高涨的热情听取了关于最高领袖下达的“反攻”命令,官兵们血气偾张,决心将首先挑起军事进攻的南朝鲜军队彻底歼灭。
南韩军这一天所做的两件事情,让他们看上去完全不像要主动挑起战火的样子。
第一,和中国军队的成分大同小异,这个传统上以农业立国的新兴国家,其国防军士兵的绝大多数成员都来自于农村。因为时逢夏收,家中普遍缺少劳动力,所以国防部下令各部队主官,给家在农村的士兵放半个月的农忙假,让他们回家去帮着亲人收割稻谷。这就让他们部署在“三八线”南侧的5个原本就兵员不足的步兵师,差不多每座兵营里都唱起了空城计。
第二,这天晚上,汉城的高级军官们迎来了他们无不盼望的一个重要日子,汉城国防军司令部下属的军官俱乐部在一个叫明洞的地方隆重开业。受到邀请前来参加庆贺的嘉宾有包括美国驻大韩民国大使约翰·穆乔为首的几十位外交官,和50多位韩国高级将领、美军顾问以及他们的夫人、女友在聚会,包括代理国家总理兼国防部长申性模将军和身体肥壮得像个日本相扑运动员的韩军参谋总长蔡秉德将军。有的在轻音乐的伴奏下跳舞,有的端着威士忌叼着美国香烟,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俱乐部里充满热烈和欢快的气氛。人人都在醉醺醺地跳舞、喝酒、开怀大笑,连刚刚经人介绍认识的人彼此看上去也都像久别重逢的亲密好友。所有人都在欢度一个灯红酒绿、寻欢作乐之夜,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考虑浴血沙场的事。
晚上10点,惊雷火闪,下起了雷阵雨,军官俱乐部的晚会结束。乐队开始收拾东西了,大门口挤满了接送的车辆,告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安静了下来,俱乐部里的沙发上,还七歪八斜地躺着几个喝醉了的军官。
未能尽兴的美韩军官们大部分又打着伞,来到明洞的另一家酒吧,继续他们的狂欢之夜。
参谋总长蔡秉德也在其间。
直到凌晨两点,喝得酩酊大醉的蔡秉德才被副官罗最光中尉和警卫员送回家中睡觉。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极不寻常的周末之夜,在隔着对马海峡的日本,在即将到来的朝鲜战争中粉墨登场扮演主要角色的重要人物也都在聚会。
麦克阿瑟从心底憎恶社交场所,他更喜欢埋头于军务而往返于住所(美国大使馆)和司令部(第一生命保险大厦)之间,只有星期六会早点下班(晚上8点过后)。和夫人、孩子一起看场电影,是难得的每周家庭聚会,这个周末仍然是这样,参加聚会的还有儿子阿萨的家庭教师菲利斯·吉波斯夫人。
另一名后来成为朝鲜战场上要角的迪安少将,参加的是一场真正的晚会。
晚会在小仓市第24师的军官俱乐部里举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化装舞会。迪安夫妇穿的是韩国地主的服饰。
迪安少将是1947年10月作为军政长官被派往韩国,大韩民国成立后出任第7师师长并驻扎在日本札幌,后任第8军参谋长,去年10月改任第24师师长,与部队驻扎在小仓。
迪安少将在不久后的大田一战中成为金日成手中最高级别的“联合国军”俘虏,不知和他开战之前身穿被北朝鲜政府严厉镇压的地主服装,是否有一点联系?
战后被释放回国的迪安将军回忆说:“当时根本没想过会和韩国有什么联系,虽然身着朝鲜地主的服饰,但脑子里一点朝鲜的事情都没有去想,只记得那顶又高又硬的地主帽子,戴在头上很不舒服。”
其实,就在这个周末的晚上8时整,平壤广播电台播报了一条消息:“25日中午有重要新闻播放,请大家准时收听!”
韩国方面居然对北朝鲜军队的大规模行动一无所知,也没有人去认真回味,平壤广播电台播放的那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消息里,究竟深藏着什么样的含义。
预定的进攻时间一到,金日成气吞山河,令旗一挥,进攻口令“暴风”立即在“三八线”上频频响起。
随后,装甲部队与步兵迅速越过“三八线”,向着南方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