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斯大林同意了朝鲜武力统一计划
6月28日,朝鲜人民军的坦克纵队开进了汉城。
同一天,美国代表在联合国建议召开安理会紧急会议,通过了“必须用紧急的军事措施来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决议。
耐人寻味的是,苏联代表仍旧不出席,从而再次放弃了行使否决权的机会,造成历史上第一次由世界性组织投票决定“以武制暴”。美国获得了“联合国授权下的一次警察行动”的合法地位,以美军为主导成立了“联合国军”,从这一天起抢占了“道德的制高点”,由美国人操控的“联合国军”,也因此成为了“正义之师”。
联合国安理会紧急会议决议是在苏联代表缺席的情况下顺利通过的,可是,到了8月份,苏联代表又回到了安理会——斯大林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2007年,俄国学者披露了一份直接涉及这个问题的重要档案,引起了全世界历史学者的普遍重视。
绝密 不可复制
布拉格,苏联大使:
请口头向哥特瓦尔德转达下面的内容。如果他需要书面材料,可以给他一份。对苏联6月27日退出安理会和它退出后所发生的事,我们同哥特瓦尔德同志有些不同看法。
我们退出安理会的目的有四个:第一,表明苏联与新中国团结一致;第二,强调美国的政策荒诞愚蠢,因为它承认国民党政府这个稻草人是中国在安理会的代表,却不允许中国的真正代表进入安理会;第三,认定安理会在两个大国代表缺席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是非法的;第四,让美国放开手脚,利用安理会中的多数再做些蠢事,从而在公众舆论面前暴露美国政府的真实面目。
我认为,我们已经达到了所有这些目的。
我们退出安理会后,美国陷进了对朝鲜的军事干涉,败坏了自己在军事和道义上的威望。现在没有哪个正直的人还会怀疑,美国在朝鲜扮演了施暴者和侵略者的角色,在军事上也不像它自己宣扬的那样强大。此外,很明显,美国的注意力从欧洲被引向了远东。从国际力量对比的观点来看,这一切是不是对我们有利呢?当然是。
假设美国政府还继续被牵制在远东,并使中国加入解放朝鲜和争取本国独立的斗争,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首先,美国像其他国家一样,也不是拥有大批武装力量的中国的对手。美国会在这场斗争中无力自拔。其次,美国在这里被缠住后,就不能在短时间内着手进行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就会不定期拖延,这就为巩固欧洲的社会主义阵营争取了时间。更不要说美国和中国的斗争会在亚洲和整个远东地区引发革命了。从国际力量对比的观点来看,这一切是不是对我们有利呢?当然是。
可见,苏联是否参加安理会,已经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的问题。
综上所述,我们没有理由说“民主阵营没必要离开安理会”这样的话。离开还是不离开是由具体情况决定的。我们可以再次离开安理会,也可以再回去,这都取决于国际局势。
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们现在又回到了安理会。为的是继续揭露美国政府的侵略政策,防止它打着安理会的旗号掩盖自己的侵略行径。现在,在美国已经卷入朝鲜战争之际,在安理会中最容易实现这一目的。我认为,这很明白,不需要再作解释了。
菲利波夫
1950年8月27日
公布这份档案的俄国学者列多夫斯基提出了他对这份电报的解释,其主要观点是:
第一,斯大林已经预计到美国必然对朝鲜进行武装干涉,而且并不想阻止美国这样做,目的就是有意为美国人创造武装干涉朝鲜的条件,以便使美国陷入朝鲜战争而不能自拔,从而削弱它在远东地区的实力,破坏其在欧洲的战略地位,同时推迟新的世界大战的爆发;
第二,斯大林已经预计到,共产主义的中国有能力,也愿意“帮助北朝鲜军队应付美国的干涉”。因为在莫斯科看来,毛泽东为了中国的安全,绝不会容许美国控制朝鲜,更不能让他们进入中国的东北边境地区。因此,毛泽东必然会出兵朝鲜与美国军队作战。
但是,沈志华教授认为列多夫斯基的观点没有说服力。
如果按照列多夫斯基的说法,这份电报表明斯大林事先就已经预计到美国必然对朝鲜进行武装干涉的话,那么允许朝鲜采取军事行动,就是苏联为美国设好的一处陷阱,美国的干涉是苏联求之不得的。
但事实与此正好相反,沈志华掌握的苏联解密档案已充分证明,避免美国对朝鲜的武装干涉一直是斯大林关注的焦点。正是由于考虑到美国干涉的可能性,朝鲜分裂之初,苏联才一直拒绝支持金日成请求军事统一朝鲜半岛的主张。
1949年3月5日,斯大林曾在与金日成的会见中明确表示:“我国人民已疲于战争,他们需要休养生息,因此对于进行新的战争的主张,他们是不会支持的。”
9月24日,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研究朝鲜问题时作出决定:“认为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入侵南方是不合理的。”
1950年1月30日,斯大林与毛泽东在第三次会谈中确定了签订中苏新约的基本原则之后,斯大林的态度才突然起了变化,在发给平壤什特科夫的电报中,叫他转告金日成,“在这件事情上,我准备帮助他”。
随后金日成到莫斯科与斯大林会谈,后者最终同意了朝鲜领导人以武力统一半岛的请求。
此后,苏联还帮助朝鲜制订了作战计划,希望通过占领汉城和南方的起义,来保证朝鲜的军事行动速战速决,不给美国进行直接武装干涉的机会。金日成动手后,斯大林又去电催促,“南朝鲜解放得越快,联合国武装干涉的机会就越少”。
由此可见,俄国学者关于“斯大林事先就已经预计到美国必然对朝鲜进行武装干涉”的立论,是缺乏事实支撑的。
众所周知,1950年1月13日苏联退出联合国安理会,是为了支持新中国争取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的斗争,此举和朝鲜半岛的形势并无直接关系。
与此同时,斯大林决定改变立场,支持朝鲜武力统一,但他并没有把这一决定告诉正在莫斯科访问的毛泽东。1950年4月,金日成访问莫斯科时,斯大林同意了朝鲜武力统一的计划,也没有告诉毛泽东。毛泽东在金日成访华的当天即通过罗申表达出对斯大林的做法非常不满,5月14日,维辛斯基转发了斯大林致毛泽东的电报,说:“这个问题(在朝鲜发动战争)最终应该由中国和朝鲜同志共同解决。如果中国同志不同意,则应重新讨论这个问题。”
毛泽东对斯大林同意金日成采取武力统一行动表现出的诧异,足以证明斯大林事先并没有征求过毛的意见,而斯大林对毛泽东的答复表明,他对中国是否愿意向朝鲜提供直接的军事援助,也并无把握。
朝鲜战争爆发之初,对于美国大规模介入朝鲜内战,中国政府给予了严厉谴责,军事部署也作了一些调整,但抗美援朝并没有提上议事日程。
对于刚成立不久的新中国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出兵朝鲜的。10月初,当美军不顾中国的再三警告,大举越过“三八线”后,出兵朝鲜的问题真正摆在中国领导人面前的时候,党内对出兵问题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毛泽东几乎是孤掌难鸣。即使在作出出兵决定后,周恩来一行去莫斯科和斯大林会谈时,中方首先还是表示不出兵为好。
中国最终决定出兵,除了自身的安全因素外,来自苏联的压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俄国学者根据前述电报认为,斯大林事先已经估计到“共产主义的中国有能力,也愿意帮助北朝鲜军队应付美国的干涉”,显然更加缺乏事实依据。
根据时任苏联外交部副部长葛罗米柯的回忆,在安理会召开讨论朝鲜形势会议的前一天,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从纽约打电报给斯大林,请示“苏联代表是否应该参加为讨论美国提交给安理会的一封信而召开的会议”。
当晚,斯大林打电话给葛罗米柯,问他“在目前情况下应该下达什么指示?”
葛罗米柯回答说:“外交部已起草了一项指示,正在送您审批。这项指示的实质是:第一,坚决驳回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苏联的指控,并且同样坚决地控告美国参与发动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侵略。第二,一旦有人建议要安理会通过旨在反对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或者反对他和苏联的决议,马立克就应该立刻使用否决权,阻止通过这类决议。”
很明显,苏联外交部根本就没有考虑苏联要不要返回安理会的问题,而直接考虑的是如何在安理会采取反击行动的问题。
斯大林听了葛罗米柯的汇报,出乎意料地对他说,“我认为,苏联代表不应该参加安理会会议”。
葛罗米柯对斯大林的决定感到不解,他提醒说:“如果我们的代表不出席会议,安理会就可能通过任何决议,甚至打着联合国部队的旗号,从其他国家派遣军队到南朝鲜去。”
葛罗米柯回忆说,“这一理由并没有给斯大林留下特别的印象。我感到,他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观点”。“然后,斯大林实际上口授了一项指示。40分钟后,这项指示就发给了我国驻安理会的代表”。“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我提醒过斯大林的事情发生了,安理会通过了华盛顿强加给它的决议。被派往南朝鲜的各个国家的武装部队都被贴上了‘联合国军’的标签。当然在这个事件中斯大林明显地感情用事,没有很好地权衡自己的行动。这似乎不符合他的思维方式,但事实正是如此”。
然而“感情用事”四个字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斯大林作为一个精于韬略的大国政治家和外交家,绝不会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感情用事”。
那么,应该如何分析这一出人意料的决定呢?
沈志华根据在朝鲜战争爆发前前后后,斯大林所起的一言九鼎的作用,分析推断此举当属斯大林有意为之,其目的就是让中国和朝鲜在朝鲜的土地上和美国人死打烂拼,以削弱美国的力量,他自己则坐山观虎斗。如果让马立克回去参会,不行使否决权必遭朝、中以及东欧各社会主义国家的强烈不满,对其巩固社会主义阵营及其领导地位相当不利。若行使否决权,又会暴露自己与这场战争有直接牵连,在全世界面前有失形象。所以,经过再三权衡后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起来。
三个月后发生的事情,便足以证明沈志华的推断不无道理。
1950年11月30日,也就是中国志愿军在朝鲜两战两捷后,安理会以9票通过决议,要求已经进入朝鲜作战并接连取得胜利的中国撤军,并保证中国的利益:联合国席位问题和台湾问题受到保护。
苏联立即使用否决权否决了该项提案。
且不论中国是否会接受该项提案,斯大林使用否决权明明白白地意味着他根本不希望,也不允许中国退出朝鲜战争。
更重要的是,斯大林在事关中国重大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居然就没有考虑到,是否也应该征求一下他的盟友毛泽东同志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