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把贵国的首都送还给你
9月25日傍晚,这是麦克阿瑟要求夺回汉城的最后期限。
此时,残阳夕照下的这座朝鲜半岛上最大的都市,已经变成了一大片残垣断壁。人民军的顽强抵抗,让麦克阿瑟拟定的时间表不得不往后推迟了两天。
9月27日,美军攻克汉城;3天后,整个“三八线”以南地区全部被“联合国军”收复。
28日,星期四,麦克阿瑟的专机“巴丹”号与李承晚夫妇和议员以及美国大使穆乔等外交代表乘坐的C-54运输机于上午8点从釜山机场起飞,上午10点在金浦机场降落。
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率领一大群陆海空军将领前来迎接。
然后,麦克阿瑟乘坐一辆雪弗兰轿车向汉城进发。在他的座驾后面,跟着4辆参谋人员的汽车和40辆满载记者和其他中低级军官的吉普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机场,卷起一路灰尘,驰过美军工兵用舟桥接通的汉江大桥,从麻浦地区经西大门,进入了汉城市区。
从汉江大桥到国会议事堂沿途由史密斯将军的海军陆战队第1师士兵警戒。麦克阿瑟和李承晚沿着这条大道前往国会议事堂,将在那里举行麦克阿瑟将汉城交还给李承晚的还都仪式。
沿路陆战队士兵就位后,市民们摇着太极旗聚集到了大道两侧,哭着喊着欢迎他们的总统和美国大救星回来。
坐在车上的李承晚总统哭了,夹道欢迎他们的市民都面带饥色和疲惫,都很消瘦,四周一片过火的痕迹。他们的家都被烧毁了,是李承晚和他手下的官员将军们让老百姓遭受了如此的境遇,是他们没有让老百姓躲过这一场战祸,人们对国家的罪人竟然如此欢迎,总统和高级官员们看到这样的情景,全都泪流满面……
映入李承晚泪光迷蒙的眼帘中的汉城街景是那样的凄凉:道路两侧的房屋很多都被炸毁了,地上处处可见像烧焦的死蛇一样的电线。坦克、大炮的残骸、人民军士兵和市民的尸体随着道路的延伸不断出现。人民军设置阵地用的沙袋虽已搬走,漏下的沙子和烟灰仍在疾风中飞扬。接近市中心满眼都是烧残的大楼,挂着的电线像垂柳在风中飘拂。过去繁华热闹的市区到处是被烟火熏黑了的砖石框架,临街一面有着巨大白色罗马柱的国会议事堂几乎所有的墙上都弹痕累累,可以想象双方的争夺是何等激烈。
尽管成队的步兵和陆战队员用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数百名战死者的尸体拖出这座有着高大罗马柱的庞大建筑,但还是能嗅到从破碎的窗户里散发出来的死尸的气味。
这时候,参谋长阿尔蒙德凑到麦克阿瑟身边,称史密斯师长刚才打来电话,说他的陆战队员们进入汉城时遭到了百余名人民军的袭击。虽然陆战队很快消灭了敌人,但是现在看来,市内应该还残留有人民军的零星武装人员。
阿尔蒙德还向麦克阿瑟转告史密斯的提醒:“史密斯说,一会儿军乐队的演奏,不是明显告诉敌人,我们的重要人物,此时此刻聚集在什么地方吗?”
麦克阿瑟感谢史密斯的提醒,挥挥大烟斗对阿尔蒙德说:“马上把军乐队撤下去,还都大典的仪式上也不要什么主持人,我自己来客串主持人好了。”
用作举行还都大典场所的国会议事堂有一部分被炸弹炸崩塌了,形状残缺,到处龇牙咧嘴。内部也被炮弹和火焰熏黑了,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中央圆顶的破口里投下一束光柱,将大厅里照耀得亮堂堂的。
大厅里排好了椅子,韩国政要、外交使团、第8集团军和第10军的指挥官们分别就座,台上以沃克为首的陆海空军军官整齐地站立着。大厅内虽有一些私语声但还是显得比较安静,可以听见东大门方向的机枪声,和国会议事堂边上的德昌宫里木头在烈火中的烧裂声。
正午,中央大厅屋顶的破洞被风吹得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麦克阿瑟和李承晚夫妇出现在主席台上,还都大典正式开始。
麦克阿瑟站在讲坛前,没有开场白,满面肃然地说道:“在慈悲的神的保佑下,象征着人类最大希望的‘联合国军’经过浴血奋战,终于解放了韩国古老的首都。尊敬的总统阁下,我对我能够亲手将贵国的首都送还给您和您的政府,而感到由衷的高兴……”犹如华彩乐段般动人的演讲结束后,显然动了感情的麦帅请大家起来,一起向上帝祈祷。
紧接着,客串主持人的麦帅请李承晚讲话。
74岁,特意穿上了民族服装的大韩民国总统走到了讲坛边,和70岁的麦克阿瑟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所有参加大典的人都流着眼泪,疯狂鼓掌。
李承晚站起身来,向着台下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来时,人们看到他老泪纵横。平时才华横溢,口若悬河的总统,此刻却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表现我和大韩民国人民……对英勇的美国军队和麦克阿瑟将军的感激之情……”
刚说到这里,天井圆顶破口处残留的玻璃被风吹落下来,而且还在陆陆续续地往下掉。
“从约100英尺高处掉下那么大的玻璃碎片,士兵们戴着钢盔当然不怕,我们这些文职人员可没东西护着脑袋,用力鼓掌的话,掌声说不定会引起更多的碎片掉下来呢。”在场的随军记者哈罗德·诺布尔在他的战地报道中这样写道。
李承晚向麦克阿瑟颁发了韩国的最高勋章“太极武功勋章”,因为勋章来不及准备,所以先以证书代替,勋章容后再补。
典礼结束后,麦克阿瑟到陆战1师的临时驻地里和士兵们一起吃过午饭,于下午1点35分乘“巴丹”号飞离金浦机场,4点返抵东京厚木机场。
李承晚送走麦克阿瑟后,乘敞篷汽车在市内绕行了一圈,接受市民的欢迎,然后返回已经离开了3个月的景武台总统官邸。
随即,麦克阿瑟发布了敦促北朝鲜军总司令投降的声明。
北朝鲜人民军总司令阁下:
你的军队已经全面失败,战斗能力已完全丧失。我作为“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敦促你的部队放下武器,停止敌对行为。我希望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财产损失,期望你抓紧时机,早作决定。
“联合国军”总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的胸中充满了自信。
同时,事先准备好的250万份韩语促降声明被装上多架飞机,撒往“三八线”以北地区,以及平壤等北朝鲜城市和基地。
人民军退去的“三八线”以南的各个城市乡村、房屋基本上都被烧毁了,尸体到处都是。泗州监狱里发现了300具被烧焦的尸体,大田机场挖出了约500具双手反绑被射杀的南韩军士兵的遗体以及数千具市民的遗体。安义、咸阳、全州、公州、原州等地都挖出了数百人的遗体,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
同样血腥的报复性屠杀立即大规模开始施行,李承晚的反共敢死队进入汉城后,以“附逆者”的罪名大肆逮捕并杀害了600多名汉城的电车工人。凡是在人民军占领期间以行动和语言支持过劳动党和人民军的群众,一律被抓了起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遭到枪杀。军警把人头砍下来摆满村镇大街,孕妇和儿童也不能幸免。杀人规模和残忍程度与人民军对反革命分子毫不留情的镇压不分伯仲。
东京《朝日新闻》报道:“首尔郊外的高阳市。登上主干道旁的小山丘,可以看到像井一样敞口的黑暗深坑。1995年,这里发现了153人的遗骨。朝鲜战争开始数日后,这一带成为北朝鲜的控制区,可不到3个月又被韩国抢回。因为‘帮助了敌人’,农民们被右翼团体和警察强行带走,在深坑前被一个个枪杀了。死者当中也有少年少女。因遗属们的要求,国家的独立机构‘真相·和解委员会’(旨在查明真相达成和解的既往事件处理委员会)经过调查,2007年承认那是‘韩国警察实施的非法集体枪杀事件’,提出了国家应正式谢罪的建议。”
前美陆战1师老兵马丁·罗斯在回忆录《突出重围——陆战1师长津湖之战》里也写到了屠杀:
威廉·贝茨少校从坦克连过来,他看见一长队身穿白衣的平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步履蹒跚地走过火车站。当他发现一些士兵在驱赶他们时,他警觉地坐起身来。在队伍的尾部有一组人拿着铁锹。贝茨找来一个翻译便追赶过去,当他赶上时,步枪手们已经站成一排,那些拿铁锹的人将人群聚集到一个土堆后面。“很明显,他们的计划是等枪手们准备完毕,”贝茨说,“就将这些犯人赶到开阔地上,让他们成为活靶子。”
“在沙滩上,我注意到随军牧师愤怒地走来走去,两手一会儿抱在胸前,一会儿又垂下来。我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手指向一座小山包,‘那里将发生恐怖的事情。’他说。他告诉我当地的青年团将同情共产党的家庭都抓起来了,‘等他们的坟墓挖好了,就会被枪毙的’。”
贝茨少校找到青年团的头领,命令他立即停下来。面对美国人的干涉,青年团的头领很愤怒。他向翻译叫喊道,这些人都是共产党,死得其所。“也许这是真的,”贝茨说,“但是没有审判就大肆屠杀肯定是不公平的,而且这里大约有15名儿童,有的还不到10岁。”虽然站成一排的枪手严重抗议,贝茨还是将这些犯人带到车站,将他们交给一名南韩军官,让他们坐上离开汉城的最后一列火车。陆战队的老兵推测这些犯人一到元山,就会被枪毙。
刚刚抵达汉城的英国第29旅旅长汤姆·布罗迪准将曾亲自干涉过一起南朝鲜军警进行的大规模屠杀,现场就在距他指挥部几百码处。但是当他听到枪声时为时已晚,在他能够制止这次大屠杀以前,23名男女犯人已经被枪决,幸存者被带回汉城监狱。
一群愤怒的英联邦记者——他们对战争报道早已感到厌烦——随着这些犯人而去。他们要求被允许进入监狱。
英国广播公司记者雷内·卡特福斯是其中之一。他在发回伦敦的报道中写道:“长长的一队犯人歪歪扭扭地穿过里面的院子,他们一听到监狱看守尖厉的吼叫,便停下来跪在雪地里。我立刻感觉到,真正令人心悲的是他们看上去像小丑,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根根头发奇形怪状地直立着,脸色发绿,就像台球桌面的颜色,鼻子冻得通红,他们跪在地上,不停地咳嗽、颤抖。”
在首都汉城,李承晚的敢死队部署在各个地方。数以千计的政治犯,其中大部分仅因敢于质问李承晚残酷无情的专制统治而遭逮捕,并被警方处决。
一次,占据汉城北部的英国军队惊讶地看到一辆货车满载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女犯人由令人憎恶的国家宪兵队押解着,飞快驶去。犯人们的双手用电线捆绑在背后。
一位愤怒的英国军官说:“他们让这群可怜的犯人跪在深沟里,用自动步枪从脑后向他们射击。”
汉城处处充满血腥的味道。许多老百姓并不知意识形态为何物,为了生存,他们在人民军占领时期不得不与其合作,参加各种组织,如今却因为这样的“罪名”,成为了被肆意屠杀的对象。不久,人民军再次进入汉城,同样被屠杀的命运,又轮到了支持和帮助过大韩民国政权的市民头上。
就在李承晚在汉城大肆屠杀“亲共分子”的同时,美军凭借自己的优势装备和兵力,继续向北进攻,追击已经全面溃散的人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