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雪花以及安全空间
尽管千禧一代的父母在养育他们家的“雪花”(即像雪花那样容易在高温下融化的漂亮而独特的孩子)和“茶杯”(脆弱的和容易心碎的人们)时十分密切地予以关注,但是,根据这个时代“科学的”建议,他们一定不是第一批在为人父母的判断上失误的人。不过,千禧世代的确与众不同,他们的父母在养育他们时,把他们看成是需要在这个可怕世界中获得保护的人。首先,当他们被父母从医院里转到用来保护婴儿的房间时,这种保护就开始了。房间里到处都是插座的盖子、柜门锁、对孩童安全的盖子,房间外边还有大门,所有这些,意味着孩子得到了父母的高度保护。父母还充当孩子的私人司机,让孩子坐在带有缓冲装置的汽车和手推车中,而孩子们坐或躺的地方,必须达到安全的规范。如果他们要去操场——由于大多数孩子在警觉的父母和保姆的严密看管下,很少冒险离开他们的家或后院,因此,到操场玩的情况可能不会发生——他们的父母会在操场周边放置更多无害的塑料,而且,每个秋千上都装有安全带。
我们爱我们的孩子,担心他们受到伤害(一些不好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我们的那种担心,促使我们将孩子的环境变得“更加安全”,却忽视了这样一个现实:培育坚毅品质,包括让孩子学会怎样冒险,甚至暴露在不期望的疾病与挫折面前。 13 太多的X世代和千禧一代并没有像他们的前辈那样从这些艰难困顿中受益。他们渐渐地熟悉了像鬼抓人和躲避球之类的童年游戏,而像乘雪橇之类的活动,则在他们的学校和社区中被禁止,因为这些活动代表着“危险”。几乎没有人学习怎样驾驶手动挡汽车或平行停车,因为自动驾驶的汽车根本不需要驾驶者胜任驾车,只要能开高尔夫球车的人都会。同时,孩子们只要外出,父母总让他们带上手机,告知父母自己到哪儿去以及怎样去。手机还会将孩子们在外边的一举一动的信息传送到这些“直升机父母”的电脑上。
有的父母甚至采用更严密的手段来保护孩子不受伤害,从遮住插座发展到遮住他们青春期前的孩子与青少年儿童的眼睛和耳朵,使孩子听不到或看不到任何让他们不高兴的东西。这包括在让孩子看到真实成绩单方面,曾有一所招收小学生的犹太高等学校建议,老师必须有“极大的自由裁量权”来决定让不让孩子看他自己的成绩单,这是因为,假如某个孩子听到了批评的声音或者得到了不好的分数,可能会给他造成潜在的创伤。如果父母们害怕这样的结果,学校要给他们打印虚假的成绩单,以免孩子产生不好的感觉。 14
有的人认为孩子太难接受真实的分数,不仅如此,许多小学、初中和高中学校还应家长们的要求,禁止孩子接触他们的父母认为不适合孩子的书籍和主题,包括《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和《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等。过不了多久,这些智力上脆弱的青少年会升入大学,而如果他们觉得某次讨论“触发了”对自身感觉的伤害,他们会向教授甚至身边的同学提出正式投诉,抗议教授和同学所谓的“微侵略”。这种投诉将导致其他学生的档案中出现不良记录,并使那些说学生“恐吓”了自己的教授的职业生涯受到影响。 15
有的学生只要听到附近的某种讨论或争辩,便说这让自己产生“不安全”的感觉,对这些学生,受邀到大学发表演讲的嘉宾也在想方设法避免冒犯他们。事实上,五月如今已称为“取消邀请的季节”,因为太多的毕业演讲嘉宾由于“安慰”问题被取消邀请(过去的15年里共有43位这样的嘉宾)。被取消邀请的嘉宾包括总统历史学家多丽丝·卡恩斯·古德温(Doris Kearns Goodwin)、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主席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美国前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以及前总统乔治W.布什(George W.Bush)和贝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 16
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去世后,人们对他称赞有加,其中一点是:他在撰写自己的司法建议时,总是至少选择一名法官助理来反对他的观点并提出不同观点。 17 没有安全感的领导者可能犯下的严重过失是让自己身边充满唯唯诺诺的人,而像斯卡利亚这种自信的、成功的领导者,则总是让自己能够听到不同的观点,以便做出的最终决定尽可能以最多的事实为依据。如果我们将新一代的年轻人养育成听不进他们并没有掌握的以及不赞同的任何观点的人,那我们一定会使他们缺乏信心和谦卑品格来寻找数据的支持,而不论他们想做什么,努力寻求数据的支持,有助于他们变得更优秀,这也是坚毅的必备组成要素。
关于大学生感到自己是受害者的问题(加上严重的焦虑症与抑郁症令人震惊的流行)的故事实在不胜枚举,而且这个问题也日益失控,以至于我们难以挑选最恰如其分的故事来阐明这种现象怎样很大程度破坏了坚毅品质的培育。 18 这里只是几个典型的故事,它们表现了校园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应当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安地发现,我们的社会到底怎样妨碍年轻人形成坚毅情绪,怎样妨碍他们从持反对观点的人们身上学习,同时,我们也将从这几个故事中了解到,年轻人正变得越来越在乎自己的感受,而把别人的感受排除在外。
几年前,布朗大学举办了一场关于校园中强奸文化的辩论会,结果导致一些学生抗议。抗议的学生说,只要他们附近的人持两种不同观点,就会导致他们受到伤害。为回应抗议者,布朗大学当局开辟了所谓“安全空间”,在其中,对于发生在距离学生一英里范围内的危险对话,学生们都不会感受到威胁,而是得到保护。针对这种做法,《纽约时报》在一篇题为《在大学里躲避可怕想法》的专栏文章中描述道,在辩论会举办的当天晚上,布朗大学的安全空间中接待了几十位愤愤不平的学生,他们抵达后发现,房间里灯光柔和,摆放着五颜六色的书本和巧克力夹心饼干,还有几台电视机正播放着小狗在嬉戏追逐的视频。 19
并非所有的大学都对抱怨缺乏安全感的学生采用与布朗大学同样的这种胆小做法。2015年,俄克拉何马州卫斯理大学校长埃弗雷特·派珀(Everett Piper)向全校师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派珀围绕爱的主题对学生进行过一场训诫,后来,一位愤怒的学生对他说,自己和同伴理应获得他的道歉,因为他们在训诫期间感到不舒服。为什么?因为派珀校长的训诫暗示,假如学生们没有以同样的方式表达爱,那就是对他们的一种批评。没想到,派珀校长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对师生写了另一封措辞尖锐的公开信,在信中对这种受害者心态的文化的盛行提出了自己的批评。
他写道:“我们的文化实际上在教孩子们热衷于自己的想法和自我陶醉!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们感到自己被伤害了,他们就是受害者!任何胆敢质疑他们并因此使他们对自己‘产生不好感觉’的人,就是‘憎恨者’‘偏执者’‘压迫者’和‘加害者’”。派珀最后说道:“俄克拉何马州卫斯理大学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是一个学习的地方,在这里,你将学到:生活并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他人的;你在聆听训诫的时候产生的不好感觉,称为内疚感;消除这种内疚感的方式是对你自己做过的所有错事进行忏悔,而不是指责别人的过错。在这里,你将迅速了解到,你需要成长!这里不是日托中心。这是一所大学!” 20
一些校友通过拒绝捐款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学校对学生的要求做出让步的这种做法感到担忧,并说这是“唯一可以产生影响的杠杆”。艾姆赫斯特学院99级的学生罗伯特·朗斯沃斯(Robert Longsworth)是他家里第7个上这所学校读书的人。他告诉记者,由于大学校园取消了学校的吉祥物,再加上其他一些问题,为表示抗议,他辞去了班级代表和纽约市校友组织负责人的职务。他说,艾姆赫斯特学院“如此固执地完成这种政治性任务,而不是坚持自己作为一所高等教育机构的原则”。 21
另一些大学在新生踏上校园之前就划定界线。2016年9月,芝加哥大学的学生工作部主任对新生发表了一封欢迎信,宣称该校将成为安全空间中的安全空间:“我们的使命是坚持学术自由,这意味着我们不支持所谓的触发警报,也不会由于演讲嘉宾的主题可能引发争议而取消邀请他们,而且,我们不会容忍所谓‘安全空间’的创立,这些空间的作用是使学生们听不到与他们的观点和看法相悖的其他人的声音……见解和背景的多样性,是我们社会的一项根本优势。作为这个社会中的一员,必须能够自由地信奉和探索各种各样不同的理念与观点。” 22
当年轻人不是为了有意义的事业而争辩,而是不想听到任何与他们的观点相悖的事情,或者是为了与他们认为是批评的观念相斗争而质疑大人和学校时,我们需要更多的成年人和学校像埃弗雷特·派珀校长与芝加哥大学那样坚守自己的原则。若是我们允许年轻人沉湎于这种只注重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以及只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的心态,又怎么去培养他们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