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郑冬至一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陆尔白说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直到陆尔白带着她出了西校门,往前走了一个红绿灯,找到了个租车点,拿学生证花了两块钱租了辆自行车,她才惊讶地回过神来,一脸戒备地问陆尔白:“你不是寄宿的吗?你今晚回我家干吗?”
陆尔白看着她僵白的小脸还有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黯淡了一下,没有解释就跨上了自行车,简短地说了两个字:“上来。”
虽说心存疑虑,但郑冬至还是跳上了陆尔白的车。
冬日的夜晚,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郑冬至冷得缩紧了脖子,将羽绒服的帽子裹得紧紧的。她的手套放在教室忘了拿出来,两只白嫩的手裸露在寒风中,很快就被冻得通红。她本来双手握着鞍座的,后来实在冷得受不了了,看到陆尔白羽绒服的口袋敞开着,她想都没想就塞了进去。
久违的温暖让她舒服地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头也不自觉地靠在了陆尔白的背上,冻僵的脸贴着羽绒服光滑的面料终于开始回暖。
专心骑车的陆尔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他不由得僵直了身子。
一朵雪花从空中飘落,掉在他的手背上,陆尔白感觉到一丝凉意。身后响起郑冬至带着困意的声音,她说了句“好冷”,陆尔白呼了一口白汽,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快速地骑车往家赶。
要下雪了。
赶在大雪来临之前,陆尔白载着郑冬至回到了郑家的别墅。郑冬至靠在他的背上差点睡着了,下车的时候,陆尔白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大铁门。
别墅里的灯亮着,家里有人。看郑冬至迷迷糊糊地在找哪把钥匙,陆尔白无奈地伸手按了门铃。
王婶很快地就跑了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但她很快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像老长辈似的询问两人:“逃课了?”
陆尔白正打算解释,郑冬至已经扑到王婶怀里,撒娇道:“王婶,我难受,浑身都不舒服。”
王婶闻言,眉头蹙起,用手背在她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当即变了脸色,道了声:“不好,冬至,你这是发烧了。”
王婶立刻把要去学校接郑冬至的司机老李喊了过来。
老李火急火燎地开车载着郑冬至去了苏慧所在的医院,陆尔白也上了车,他顺便去看看母亲。
听说郑冬至发烧了,郑林也从苏慧的病房赶了过来,带着女儿又是看急诊,又是陪着挂点滴,对女儿的态度一看就知道。
有郑林陪着,陆尔白也没在郑冬至那儿待着,他向王婶问了路,去看苏慧。
苏慧原本要睡了,听说冬至发烧,也就睡不着了。虽不是亲生的孩子,但她也挺担心的。
陆尔白进病房的时候,苏慧正在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郑林回来了,赶忙抬头想问问郑冬至的情况,结果看到的是突然到来的儿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冷声问陆尔白:“你怎么来了?学校不上课吗?”
苏慧对陆尔白一直寄予厚望,希望他当个听话懂事的好学生,将来有出息。逃课这种事,是她一贯深恶痛绝的。
这是陆尔白进高中后第一次逃课,他深知母亲的心思,只好解释道:“郑冬至不舒服,我就先带她回来了。”
他这也不算撒谎,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觉得郑冬至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健康的她那张脸一直红通通的,像圣诞夜的平安果。
听说儿子是为了郑冬至,苏慧倍感欣慰。她一直希望陆尔白跟郑氏兄妹的关系能变好,也一直希望他能融入郑家。以陆尔白那淡薄的性子,他能为郑冬至逃课,对苏慧来说已经算是个好的开始。
郑林给苏慧安排的是单人病房,这会儿病房里就母子两个人,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两个人都是喜静被动的性子,即使对坐在一起,也说不上几句话。苏慧简单地询问了儿子学校的一些事,陆尔白回答了,也问了苏慧的身体怎么样。苏慧伸手摸着肚子,苦笑着回了句“没事了”。
没事了。
陆尔白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有些酸涩,也没再多说。
苏慧继续低头看手机,陆尔白坐在一旁看堆积了好几天的《扬子晚报》。
病房里很安静,但莫名让人感觉很温馨。
时间静静地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尔白看完了大半的报纸,苏慧也进入了浅眠,楼道里渐渐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声音最终停在了病房门口,郑林推开门,带着打完退烧针并挂了一小瓶营养剂的郑冬至进了病房。
看到苏慧睡着了,他止住了要说话的嘴,只是朝陆尔白点了点头。
郑冬至偎依在她爸身旁,黏人地拉着郑林的手,模样看上去特别委屈。
郑林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跟陆尔白打招呼。
“要不是尔白,你一个人在学校怎么办?还不快去谢谢人家。”郑林说得很小声,怕吵醒苏慧。
郑冬至不情愿地躲到郑林身后,傲娇地噘着嘴,偷瞄陆尔白。
陆尔白也没指望她会感谢自己,合上了手中的报纸,然后发现苏慧醒了。
苏慧本就睡得很浅,听到声响就醒了过来。看到郑林他们,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要坐起身来。
陆尔白见状,赶紧走到病床边,拿枕头垫在了苏慧的背后。
“冬至,感觉好点了吗?”苏慧微笑地问郑冬至。
郑冬至别扭地不答,郑林黑着脸又推了她一把。她慢悠悠地从她爸身后走出来,低着头对苏慧道:“好多了,苏阿姨,你身体还好吧?”
苏慧说:“好好好,谢谢你关心。”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手一直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郑冬至垂眼望着苏慧的肚子,感到很难过。她抬头看向苏慧,这次是发自肺腑,真心地说了一句:“苏阿姨,我替我哥向你说声‘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你别气他。”
她突然提起郑昼景,苏慧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
虽然苏慧也知道这事是个意外,不该记恨任何人,但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郑冬至。
见她尴尬,郑林立刻出声喝住了郑冬至:“别在这儿提你哥!他要是懂事理,怎么自己不来这儿道歉,还用得着你给他道歉!”
“爸,你不能这么说哥,他也不想这样的。他知道错了,所以都不敢回家,今天也没去学校,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他,他可是爸爸的儿子啊!”郑冬至又忍不住护起她哥来。
郑林显然还在气头上,听她这么说,狠狠地回了一句:“我没他这样的儿子!”
这话说得又过了,眼看郑冬至红了眼又要哭,苏慧赶紧出声调解:“冬至,你爸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他的气。阿姨知道你跟昼景的心意了,阿姨不怪任何人。你跟你哥说,让他回家,一个人在外晃荡我们也担心。”
郑冬至哽咽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病房内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陆尔白待着觉得很不自在。正好苏慧说想喝水,他便拿着热水瓶出去打水。
刚出门,他就看到了郑昼景。
王婶在劝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挣开王婶的手跑了,背影看上去很是孤寂。
王婶叹了口气,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陆尔白,有些尴尬,但还是帮忙解释说:“小景回家看妹妹,发现家里没人,就打我电话,得知冬至发烧就过来看看。他这孩子,从小就特别疼妹妹,并不是什么坏孩子。我看他既然来了,就带他来看看苏慧,这不,还没进门……”
剩下的话王婶没说,但陆尔白听懂了,郑昼景一定是听到了郑林刚才说的话,心里头又受伤了,所以才跑了。
人家父子俩的事,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
陆尔白就像没看到郑昼景,也没听到王婶的话一样,默不作声地拿着热水瓶去打开水。
王婶望着他淡然离去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性子太过凉薄了,不知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