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沙漠深处的惊人发现
当看到打开的木棺里那枚和田羊脂玉挂件时,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馆员胡兴军兴奋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新疆和田地区自古就是和田玉的主要产地,内地众多的考古发掘中也多次出土来自和田的和田玉制品,但在新疆多少年的考古发掘中,从来没有发现过和田玉,这一点让人十分迷惑。
“当时我也不相信它是和田玉,而且是羊脂玉挂件。经过认真察看后,我们终于认定,它是和田玉,而且是比较珍贵的羊脂玉挂件。这在新疆的考古发掘中,是首次发现。”
说起这件事,胡兴军仍然十分兴奋,脸上是满满的笑容。
2016年3—4月,为了配合和田墨玉高速公路的建设,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和田地区洛浦县比孜里墓地进行抢救性发掘,一批考古发现让人即惊喜又迷惑,各种谜团有待人们破解。
一
新疆和田地区,古称“于阗”。大家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地名竟然是来自藏话,意思为“产玉石的地方”。众人对它的认识可能都来自毛泽东的那句诗:万方乐奏有于阗。于阗首次被记入汉文典籍是张骞通西域后。汉朝设西域都护府,位于塔里木盆地周边的西域三十六国中有皮山、于阗、渠勒、精绝、戍卢诸国地,都属今天的和田地区。
《唐书·西域传》中记载:“于阗或曰瞿萨旦那,亦曰涣那、曰屈丹,北狄曰于遁,诸胡曰豁旦。”《大唐西域记》将这里称作瞿萨旦那国:“唐言地乳,取其俗之雅言也。俗语谓之汉那国。匈奴谓之于遁,诸胡谓之豁旦,印度谓之屈丹,旧曰于阗,讹也。”又称:“瞿萨旦那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大半。”瞿萨旦那为国名,含义是“地乳”。
到清朝初期,于阗改为和阗。1959年,和阗改为和田。
和田是中国最早信仰佛教的地域,唐代时这里成为佛教最兴盛之地。中原内地众多前往西域取经人,大多都是来和田取经,至今这里还遗留有众多佛教遗址、遗迹。
二
比孜里墓地位于新疆和田地区洛浦县山普拉乡比孜里村东南侧的二三级台地上,西侧为玉龙喀什河谷,河谷内为现代居民房屋、农田和果园。墓地南北长约6000米,东西宽约1000米。地表主要为沙砾戈壁,不见任何植被生长。
墓地保护范围内有著名的比孜里佛寺。这个佛寺被誉为昆仑山北麓建制最大的佛寺。
那件和田羊脂玉挂件的出土,让胡兴军他们兴奋了很长时间,随后而来更多的惊喜,让他们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打开一座木棺后,他们看到一位安详沉睡的女人,她的头上戴着一串花环。这串花环用树枝做龙骨,串上密密麻麻的沙漠植物花朵,历经近2000年的岁月,这些花朵仍清晰可辨。
“我们第一次看到这种特殊的葬制时,很激动,也很奇怪,这在我们所了解的考古发掘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后来当我们再发掘其他墓葬时,发现这种形式很多,集中在女人墓里,有用花朵串起来的花环,也有用胡杨树叶捆绑的花环。”胡兴军说道。
在一些墓室里,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女人头部左上方放置有精美奁盒的习俗。奁盒里除有粉饼外,还有线和其他物品。
胡兴军说:“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众多成套的石眉笔、木梳,说明当时这里的人很爱美,注重自己的形象。”
一座彩棺出现在胡兴军眼前,彩棺上用红色颜料画出方格,方格内用白色颜料打底,用靛青描绘团花,一头却画了一位大眼睛的女人。而她的嘴,却是露出牙齿的龇牙状。彩棺木缝间,有石膏填充。
在一座墓内,尸体头下方的枕头花纹竟然与我们现代看到的艾德莱丝花纹很接近,色彩很鲜艳。一些木棺外顶部,还放置有葫芦。
最令胡兴军他们兴奋的是,这些木棺许多都采用了榫卯结构,与现代笔记本电脑的形制一模一样,式样也一样。
一座长6米、宽4.5米、深2.8米的刀形墓里,竟然有108个尸骨。墓内还有尸床,墓顶有木制的棚盖。
三
“说句实话,我们看到墓葬中那么多的尸骨,首先是惊奇,但随着发掘的深入,一些现象又让我们产生了深深的迷惑、不解,有待于深入研究,探讨他们出现的原因。”胡兴军说。
为什么在一座刀形墓里埋葬了108人?这还是现在仅从骨头上判断出的人数,因为墓被盗过,当时到底埋了多少人,无法查清。但就这108人埋在一座墓内,就让人感到奇怪。虽说这种葬式在山普拉墓地也曾出现过,但如此多人集中在一座墓内,还是较为少见和不可思议的。
从现有的骨头看,其中有男性,更多的是女性和孩子。是家族墓,还是什么墓?是一次葬,还是多次葬?
在这片墓群里,从埋葬人体骨架的多寡可分为单人葬、母子合葬、小孩合葬、一棺多人葬、丛葬和特殊葬等。墓室中的葬具有的有棺,有的无棺,还有的是尸床。木棺形式分圆木棺,即用整个树干中间掏空;半圆木棺;木盆棺,即树干掏挖成独木舟或长方形木盆状,倒扣在尸体上;梯形或长方形木棺。
尸体葬式有俯身直肢、仰身屈肢和侧身直肢等。最令人奇怪是,一座木棺内竟然有2位中年男性葬在一起,而且是下面的仰面,上面的俯面,形成了面对面的葬式,令人不可思议。
另外,胡兴军他们发现了多座墓室内是多次葬。后一次葬将前一次葬的尸体压住,甚至让前一次葬者身首异处,或者只剩半截身等。同一座木棺内的尸体,有的头在一个方向,有的却是不在一个方向,层层叠压在一起。甚至发现了一座木棺内有3个婴儿叠压在一起埋葬的。
“最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覆面,几乎所有墓内尸体上都有覆面,而且覆面与尸体上衣领口处是缝在一起的。覆面有毛织物、刺绣品,还有两个皮覆面。覆面下方还有一层覆面,均用大块布料覆盖在人面部,有些在头后捆扎成结,有些就覆盖着。”胡兴军不解地说道。
更让他不解的是,所发掘的48座墓葬里,所有人都戴了一种护颌罩。形制像现代的口罩,却没戴在嘴上,而是托住了下巴。用料也是有刺绣、布料等,用带子在头顶处系好。
此外,在一座彩棺里,尸体右侧放着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精致的木棍。就如同今日我们在武术中看到的长棍一般,有1.6米长,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在上面,是何用途,至今想不通。
“比孜里墓地离比孜里佛寺几十米,很近,这些埋葬在此的人与佛寺有什么关系?按我们现在发现的可以看出,这些人生活的时代佛教很兴盛,他们应该信仰的是佛教。他们将墓地放在佛寺附近,是什么意思?”
山普拉墓地是20世纪80年代新疆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比孜里墓地是山普拉古墓群的一部分,同为战国到汉晋时期的墓葬。其中发现的众多被称为蜻蜓眼的料珠,说明当时这里与外界的交流很多,还是表明它们来自本地?
刺绣制成的护颌罩
用沙漠植物花朵串成的花环
精美的覆面
出土时的奁盒
胡兴军最后说:“从墓地众多的木料使用情况看,当时这里树木很多,特别是巨型树木很多,许多木棺是用整个胡杨树挖空后制成的,一个人无法合抱住。而墓室内还有许多木料、芦苇,都说明这里当时生态环境很好。据汉书记载,于阗国当时只有1.9万人,周边原始胡杨很茂密,芦苇很多,这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但现在我们看到的沙砾戈壁,是如何造成的呢?”
四
2012年5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队与新疆策勒县文物保护工作者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进行文物考察时,意外地发现一处具有汉式风格的“高等级”古城遗址。“这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迄今发现的最为完整的古城遗址,这个古城不排除就是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中‘渠勒国’的可能。”主持这项考古工作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考古队队长巫新华博士这样介绍。
古城位于新疆和田地区策勒县城北的沙漠深处,大部分已被流沙掩埋。古城大致呈南北向坐落,形制布局为四重城墙结构。其中,最内层城墙东西宽14.6米、南北长17.8米、厚1米。东南角有一处木骨芦苇墙的附属建筑。第二重墙构成内城,至少可以看到有2间建筑遗迹。东北角连接处有大量建筑遗迹露出地表,在地表可以看到倒塌的建筑支撑柱和红色的陶器残片。内城外矩形围绕着较宽的第三重墙“林荫道”,东侧宽6.4米、南侧宽3.7米、西侧宽3.6米,南部无遗迹外露,树种为沙枣树和杨树。林荫道外部约100米处还分布有用沙枣、红柳树枝构筑的篱笆墙。“林荫道”最外侧一道是第四重墙芦苇耙子墙。
巫新华认为,此次发现的古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古城遗址调查中发现的最完整古城。“古城形制非常完整,而且规格很高,从各种迹象推断,很有可能是较早时期的一个军镇,或者是有一定地位的某个绿洲部落的首领级人物的居所。”
初步测算,古城遗址内城面积至少有4000平方米,而遗址区的分布面积超过6.5万平方米。唐自华博士认为,从建城过程中消耗的胡杨、红柳,以及遗址区的分布面积来分析,当时一定有丰富的并可持续的水源来保证这个区域的生存、发展。
五
3块大小不等、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古毛毯,尽管残缺不全,但颜色鲜艳如新。特别是一块长2.2米、宽1.95米的地毯上所织37个人物形象,里面可以找到希腊文化、亚述文化和伊朗文化的元素。
2016年5月刚刚正式对外开放的新疆和田地区洛浦县博物馆,因为这几件镇馆之宝,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氍毹(qúshū)是古人对毛毯的称谓。这些氍毹于2008年在距离洛浦县城西28公里处的比孜里墓葬(山普鲁墓葬群之一)被盗挖,2010年被洛浦县公安局和文广局办案人员追回。洛浦县博物馆馆长吐尔洪·多来提介绍,当时共有5块氍毹,均属于国家一级文物,目前展出的3块是首次面世。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德国汉堡大学伊朗学博士段晴2008年第一次接触到洛浦氍毹上的文字图片时,马上就断定氍毹上的字符是婆罗米字母,为于阗文字。段晴说:“这批氍毹太特别了,它上面除了有于阗文字,我还发现了源于苏美尔文字的阿科德语。苏美尔文字是两河流域文明的体现,苏美尔文字和于阗文字共同出现在这批氍毹上,说明这批氍毹传承了人类最古老的文明。”
段晴进一步解释说,氍毹上的那些人物,她一个个地在希腊文化、亚述文化和伊朗文化里找到了出处。“氍毹以织画形式完成了叙述,也就是在氍毹上作连环画。这批1500多年前氍毹上的图案,讲述着古代巴比伦的史诗英雄吉尔伽美什与希腊的神灵相遇的故事。实际上,早有学者关注到吉尔伽美什的传说以及希腊文明的痕迹广泛存在于阿富汗、巴基斯坦的历史文化遗迹之中,但在新疆还是首次发现。”
玄奘《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瞿萨旦那国周四千余里,沙碛大半,壤土隘狭。宜谷稼,多众果。出氍毹细毡,工纺绩,又产白玉、黳玉。”其中的“瞿萨旦那国”指的就是古于阗国,即今天的新疆和田地区。
段晴说:“洛浦县博物馆展出的这批氍毹与以往所见到的古代于阗毛毯图案有很大差别。于阗曾是佛教信仰地,自斯坦因起至近10多年所发现的出土文物,更多反映的是佛教信仰。但这批氍毹上图案的主题未反映佛教信仰,其中2块长方形氍毹上的图案讲述的故事是发端于两河流域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史诗《吉尔伽美什》的内容,这实在令人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还得认真地寻找答案。”
山普鲁的古墓群曾出土了大量的纺织品,涉及毛、丝、棉等材料。其中毛织品上的图案尤为绝美,织出的人物、动物栩栩如生。这些文物证明,山普鲁地区曾经是古代于阗国文明的中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