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冀：常以虚怀纳新事，不肯轻心论古贤

今年已经88岁的陈可冀院士从事中西医结合内科，特别是心脑血管病临床及研究已经60多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是我国中西医结合的奠基者及开拓者。陈院士与中医药学的缘分从孩提时代开始，他七八岁的时候患有慢性鼻炎，父亲常领着他去看中医、喝中药，大夫会给他开一些辛夷（木笔花）之类的药，可通达鼻窍。在年幼的陈可冀眼中，大夫写的方子上的字迹非常潇洒、漂亮，从此，他便对中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求学路——机缘巧合，与中医药结下一世情缘

1949年，陈可冀考入福建医学院（现福建医科大学），毕业后在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当内科助教。

1955年底，中医研究院（现中国中医科学院）成立，并从各省抽调两名毕业三年以上的医生来研修中医。当时年仅25岁的陈可冀在机缘巧合下补缺入选。谈起此事，他坦言：“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转折——从一名西医大夫转而从事中西医结合、中医药领域的临床和研究工作。”

来到中医研究院后，陈可冀被分配到内外科研究所，并跟随有着“南冉北张”之称的冉雪峰教授一起负责高干外宾治疗室的工作。在此期间，陈可冀接触了很多病人，这对他学习中医药知识，培养临床诊疗技能起到了很大的指导、帮助作用。

同时，陈可冀也系统学习了很多经典的中医药著作。他强调：“学中医一定要学这些经典著作。不学经典，就不知道中医用药的基本理念及原理。而经典医籍的代表著作就是指《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和《神农本草经》。其中以《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用药准则以及药剂配伍，形成了一个流派，叫经方派。经方派的方剂是要求所有中医都必须学习并能运用的。这四部经典也概括了中医的理论基础。有些医生没有学过这些经典著作，虽然也会开方，治一些病，但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就算不上完整的中医医生。”

二、师生情——追随名师，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陈可冀一生中曾按照领导的安排，拜过三位老师。其中第二位，也是他跟随时间最长的一位，就是我国著名中医学家岳美中教授。

1972年，岳美中上书原卫生部和中央领导，倡议开办全国中医研究班获准，1976年开始招收第一批学员，1978年转为中医研究生班。

“如今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中医院校的院长都是从那个研究生班里出来的。”陈可冀说。提起恩师岳美中教授，陈可冀至今仍充满敬仰之情：“他平常很少说话，总是低着头走路。但我的老伴陈维养教授说他是‘潜水卧龙’。他做人很低调，但做的事情是很了不起的！”

“他古诗文特别好。当时我们在门诊有空闲的时候，他就教我诗韵。后来我整理的《岳美中全集》中收录了他一生的著作，上册、中册是他医学临床经验方面的文章，下册都是他写的诗词。里面也有送给我的，比如这首《赠陈可冀》：

我本无才最爱才，

年来更复抱痴怀。

中医宝藏靠谁发，

愿与吾君好自开。”

三、结硕果——推动中医药现代化研究

早在1955年，陈可冀在参观故宫时，偶然间发现在展柜上展览出的给雍正皇帝、慈禧太后、光绪皇帝等人看病的脉案和开的药方。当时他感到眼前一亮，希望能够把这些脉案医方整理出来。而这个愿望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得以实现。

“1980年，我再次提出整理故宫博物院清代原始医药档案的想法，很快获得了领导的批准。我用一年时间整理了3万多件原始医药档案，于1981年出版了《慈禧光绪医方选议》。随后又出版了《清代宫廷医话》《清宫医案研究》《清宫配方集成》等6本著作。”

陈可冀曾在《清代宫廷医药档案研究与开发》一文中总结道：“清宫内廷医疗经验的特色在于：崇尚实效，辨证论治；法度谨严，广用经方；借重通腑，驱除积滞；征用温病时方，承先启后；废除金石丹药，侧重调补；重视家常防病，清气化湿；实践归经理论，引药丰富多彩；运用代茶饮法，调治兼顾。”

近30余年来，陈可冀在对清宫医疗经验的医药档案继承整理基础上，进行了若干现代科学研究和开发，包括近期进行了对清宫寿桃丸治疗遗忘型轻度认知障碍及延缓衰老作用的多中心临床及实验研究、清宫八仙糕治疗老年人“脾虚”及改善小肠吸收功能的临床及实验研究、古方生脉散对心血管系统效应的临床研究等，让深藏内廷的医方重新焕发光彩。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陈可冀领导的中医研究院西苑医院血瘀证与活血化瘀研究课题组在继承传统中医理论和临床经验的基础上，注重创新和发展，经过三代人、前后40余年的连续攻关，在血瘀证基础理论、活血化瘀方药治疗冠心病和介入治疗后再狭窄作用机制、血瘀证诊断和疗效判定标准、防治冠心病和动脉粥样硬化药物研制开发等方面皆取得了突出成果，推动了中医药现代化研究的进程，带动了中医药学基础和临床研究的发展。对此，陈可冀依然记得很多细节。

“我记得一位来自美国的病人的心脏竟安装了40个支架，我觉得植入支架是技术进步，是有效的，但并不是唯一的治疗方法。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我们和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等十几家单位合作，开始对冠心病、心绞痛等疾病进行大协作、多中心研究，并进行了一系列机制研究，还首先在国内开展了中医药电镜下抗血小板的研究、提高纤维蛋白溶解活性，以及降低纤维蛋白第13因子活性等的研究等，进行了大量的生化实验。我们提出了一个方子：丹参、川芎、红花、赤芍、降香等制成活血化瘀方剂，经临床及实验证明确有疗效。这是当年本领域首先运用循证医学评价的方法，进行了随机双盲安慰剂交叉对照试验后得出的临床结果。”

2003年，《血瘀证与活血化瘀研究》被评为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传统中医药领域研究获得的历史最高奖项。

四、话未来——中西医敞开大门进行合作与创新

“最近，《中国科学报》《科学通报》让我写一段话，谈一谈对当代科学研究的看法。我是这样写的：党的第十九次代表大会及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都明确支持中医药事业的发展，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还进一步指出‘支持中医药事业继承创新发展，鼓励中西医结合’，切中了当前中医药事业发展中的现实问题。一方面我们要强调继承，继承是发展的基础；但只重视继承还远远不够，继承‘火’了，还得要‘活’起来，要进一步在继承的基础上注重创新，注重转化医学的实践，进一步创新安全有效的药物和方法，为‘健康中国’服务，并相应阐明和发展原创性的中医药理念及效应机制，以贡献于全人类。”

“其次，我认为必须要走中西医结合的发展道路。因为很多疾病是结合现代医学诊断的。比方说高血压及糖尿病病人，要观察其眼底视网膜是否有改变等。对于中医与西医两门临床诊疗学问，不仅可以求同结合，也可以求异结合，要强调优势互补，要敞开大门，搞合作与创新。”

在谈到未来中西医结合领域的发展时，陈可冀表示：“毛泽东说过：把中医中药知识和西医西药知识结合起来，创造中国统一的新医学、新药学。我觉得这也许要一两百年才能实现。但是我们还是要走这条路。中国的传统医学要继承、要发展，还要创新，要做好转化医学研究，服务临床。要有自信，中医也要走向世界，得到国际上的认可，融入国际社会才行。我希望未来是这样子的。”

“我已经88岁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最想回到的是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候的我年富力强，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如果回到那时候，我又可以学很多东西啦！”陈可冀说。

（作者：尹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