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生命是无法预见和重现的
我们越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生命的连续性上,就越是能看清这样的事实:有机体的进化与意识的进化是极其相似的。在意识的进化中,过去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它不断挤压着现在;而现在就像是一个弹簧,在巨大的压力下,一种新意识形态由此迸发而出。这种形式与过去的形式不能同日而语。
存在这样一个事实:不管是动物的外貌还是植物的外形都是特定原因所致。尽管没有人会否认这一事实,但它只是意味着我们能通过这一事实中的某些原因来解释动植物产生的形式。但是,我们是无法预见这一形式的。换而言之,如果我们知道这些原因的细节,就能知道它们产生的具体条件,近而也就能预见动植物的各种形式。但是,这些条件只建立于动植物的那些形式之中,属于它们形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在那些形式存在的某一历史阶段,这些条件才会存在。所以,这些条件是独一无二的,是在特定时间点存在的特定条件。在其所存在的阶段里,动植物等生命在产生自身形式的那一刻,便找到了命中注定拥有如此面貌的自己。
在一种独一无二的情势诞生之前,我们无法预见它;同样我们也无法预见一种过去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的情势。那么什么样的情势才是可被预见的呢?显然,只有与过去相同并且能在未来之中再现的那些情势才是可被预见的,或者说那种可在未来用与过去相同元素构建起来的情势才是能被预见的。不管是在物理学和化学方面,还是在天文学方面都存在着这样的事实。
同样,在构成某个系统的过程中,也存在着这样的事实。我假设一个系统里存在着种种不变的要素,现在将这些要素随意地放在一起,并规定接下来可变的只能是这些要素的位置。当这些要素经过位置变化后,我猜想它们都能归复原位,这样猜想并不违反该系统的相关理论。经过我的假设和猜想之后,最终产生了这样的结果,即无论是与之相同的总体现象还是其中相同的基本现象都能被重复。通俗地解释就是,全部的要素及其单个的基本要素经过变化后都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原来的情形把自己的一种东西传给了自己的各种要素,或者说传给了自己的各项局部视角,那么这种情形还能在其重新产生之前,被人们依照它原来的样子描绘出来吗?显然是不能的。
我想要表达的是,情形一旦产生,人们就能通过分析对它的各项要素进行解释。现在,由于一种情形的出现,或者说一种东西的出现,继而产生了一个新物种。对此,我认为这种东西也同样能产生一个新个体。概括来说就是,这一东西适用于一切生命形式的所有瞬间。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是因为变异能够产生新物种,而能产生新物种的变异是需要具备一定条件的,比如这种变异必须达到一定的总体性,必须获得某种重要意义。只有在变异满足这些条件时,新物种才能产生。尽管如此,对于每一种生物来说,变异都是时刻发生的,这是一个连续不断且无法察觉的过程。即使是突变也是需要孕育才有可能产生的,物种在突变之前,往往都需要经历孕育这种突变的过程,经历一种成熟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命就像意识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自我创造。
通过我们的分析和研究,我们已经拥有这样的观念,即生命与意识时刻都在进行着创造;同时也拥有了这样的思想,即生物的各种形式是不可预见的。但是,我们所有的智力都在排斥着这种观念和这一思想。
我们知道,生命在进化中形成了智力,荣幸的是,我们便拥有着这种智力。人们在生活中很容易便能够看出智力的功能是什么,即智力能指导我们的行为。换而言之,智力的功能就是帮助我们的行动做准备,就是在特定情形中帮我们预测出可能有利或不利的情况。由此可见,智力本能选出的东西与已知的东西是非常相近的。为运用“同类相生”的原则,智力才找出了那些记忆中的东西。我们可以通过常识来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这其实就是智力的功用。
科学虽然提高了智力的精密性和准确性,但无法改变它的基本特性。这就像我们的常识一样,我们在从事科学研究时总是会关心事物重复的侧面,而很少在意它实则是一个新的整体。虽然这个整体是崭新的,但我们总习惯用科学的思维来将其分解成多个不同的要素或方面,这些要素或方面无一不是过去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的东西。
科学的工作范围是什么呢?其实,科学是利用自身的重复对象来研究新事物的,所以它的工作范围离不开其自身的对象。也就是说,它是在重复自身对象的范围内工作,或者说,它必须假定新事物是过去行动的对象才能进行工作。那么科学不包括的范围又是什么呢?历史中那些不能逆转、无法归复的东西是不在科学研究范围之内的。
为了了解这些不能逆转、无法归复的东西,并赋予它们一个较为贴切的概念,我们必须与科学思维的习惯暂时分开,向思维施加暴力,去对抗智力天生的思维方式。而只有依靠哲学才能做到这一切,所以这些也都是哲学的作用。
生命的两个基本特点是:生命的形式不可预见和生命可以进行连续性创造。生命就是以这样的特点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但是这对我们又有什么效用呢?实际上,这对我们毫无效用。因为我们的观念总是逗留在生命的各种形式之上,总是执着于预见它们究竟是什么,也总是认为它们的不可预见性只是表面现象。对我们来说,我们无法预见生命的各种形式,不是因为它们具有偶然性,而是因为我们无知的外部表现。
据说,连续的历史可被分成一系列相继的瞬间,全新的东西可被分解成一个个原初的事实,而这每一个事实都是已知事实的复制品。不可预见的形式只是旧有要素的重新排列而已,作为整体,那些初级原因早已决定了这样的安排,它们本身便是旧有的原因,只不过当前是以新的次序呈现出来罢了。只要了解这些要素和初级原因,预见生命形式就会成为可能。
若我们将生物学的一些现象用物理、化学进行解释,我们就能跨过生理学和化学的门槛,从物质走进分子,从分子走进原子,再从原子走进微粒子,最终走进类似于太阳系的某种东西。如果你否定了这一过程,就相当于否定了科学机械论,也就相当于违背了这一理论的经典原则。或者,你就是在盲目、武断、毫无根据地证实这样一个事实,即生命材料与其他材料的构成元素是不同的。
然而,对我来说,有机材料与无机材料之间存在着基本统一性并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事实。虽然我从未怀疑过这一事实,但我依然要提出我的问题:生物的自然系统与科学分割出来的无机系统是否相似呢?是否可以将生物的自然系统比作构成宇宙的自然系统呢?我非常赞同一个观点,即生命是一种机制。但是,我又要问生命是怎样的机制?是人们从宇宙中分割出来的一部分机制还是一个整体机制呢?
假设整体机制中的“整体”是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被分割的连续性,或者说我们从这一整体中切割出来的系统并不是整体的各个部分,而是对整体的局部视角,那么即使重新将这些视角连在一起,我们也无法重建这一整体,这就像是我们用某一对象的照片来构建这一对象是不可能完成的一样。举例来说,我从某一对象的不同视角为其拍摄了一万张照片,然后,我假设自己能以最完美的方式将这些照片拼置起来。而我的结论是,即使我再如何拼凑,也无法重新构建一个完整的对象。同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竭力想要复原的那些物理、化学现象是无法重现的,我们的生命亦是无法重现的。
毫无疑问,人类通过分析会将有机体的创造过程进行人为的分解,这些被分解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我们科学所认可的那些物理和化学现象。人们对有机体创造过程的分解是持续进行的,因此我们的物理和化学现象也是不断增长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自然乐意这种情况发生,除此之外,他们别无所求。然而,这并不说明化学和物理学是我们理解生命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