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生命最伟大的特性
——绵延
假设空间中存在一条弧线,那么关于这条弧线存在这样的事实:弧线是由许许多多个极小的元素组成,每一个元素都接近于直线。弧线上的元素越小,这些元素就越接近于直线。我们可以自由地解释每一个元素,既可以把它当作是弧线的一部分,也可以把它看作是直线的一部分。因为每一个元素点都在这条弧线上,同时也在弧线这一点的切线上。如果生命是一条弧线,那么在它的每一个点上都有一条“生命力”的切线,而这条切线也就是物理化学力的切线。
实际上,这些点只是我们注意力的集中点,或者我们头脑想象出来的观察点。我们的头脑生成弧线运动的每一个瞬间,都会想象出一些停顿点。如果说物理化学元素构成了生命,那么同样也能说直线构成了圆弧。
通常来说,一门科学如何才能达到最激进的发展呢?我认为当一门科学能用它全部的结果去构建一个整体的新格局时,它便达到了最激进的发展。而要想构建这样的一个新格局,就需要借助这些结果与整体的关系,将它们变成持续运动中的具有共时性的不动视点。
现代几何学和古代几何学的关系就相当于几何学这门科学的结果与整体的关系。古代几何学运用的是一成不变的图形,因此它是纯静态的;现代几何学分析的是图形的连续性运动,研究的是函数的各种变化,因此它是动态的。现代数学的起源正是因为数学家将运动引进了图形而生成的。
数学是非常接近于其研究对象的,如果生物学也能如此接近它的研究对象,那么它与物理、化学的关系就相当于现代数学与古代几何学之间的关系。物理学和化学常常会研究物质及分子的位移。如果将这种研究对象与生命的内在运动相联系,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成运动对象与空间运动那样的关系。
就我们所能观察到的来说,从生命行动的范围过渡到其所暗示的物理、化学事实的过程,就相当于函数过渡到导数的过程,同时也相当于从弧线方程过渡到切线方程的过程。
生命的科学就是一门研究有机体变形的力学。对这门科学来说,研究平行移位的力学是它的一种特殊情况,或者说是一种在简化的数量层次上的推测。这些函数要通过某个常数来相互区别,就像是函数趋向无限性的快慢;这就取决于它的常数。每一种生命运动都要依赖于物理、化学元素的整合,这种整合可能只决定了生命运动的不确定的一个部分。
但是,这种整合只能出现于梦中,并不能变成现实。我只希望能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对生命运动做一番比较,并揭示我的理论观点和机械论观点的相同与分歧之处在哪里。
实际上,如果用无机体来模仿有机体可能是非常有效的。现实中,化学家们已经通过相关知识制造出了有机综合体,同时生物学家通过实验也人工构造出了有机体的相关事实,比如原生质循环、间接细胞分裂等。
众所周知,原生质层是细胞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可以影响细胞膜中的多种不同运动。另外,间接细胞分裂是一种科技含量较高的细胞实验,生物学家需要经过复杂的手术,手术中不仅涉及细胞质与细胞核的相关内容,还要将中心体一分为二,然后沿着细胞核外围的膜制造出部分组织。一个中心体被分为两个中心体后,这两个中心体会与被“裁剪”出来的丝状体的双重尾端相结合,并形成两个完整的新细胞核。最后实验者利用这两个新细胞核构成两个新细胞,并取代之前的那个细胞。
目前,这类手术有很多,它们已经成功地复制了细胞的轮廓和外貌。例如,将糖或食盐磨成粉后与食用油混合,然后用显微镜观察这一混合物,就能观察到一种泡沫蜂窝结构。这种结构的形状与原生质的形状相似,在该结构体中发生的运动也相似于原生质循环。若在这种泡沫蜂窝结构里抽去一个泡沫中的空气,便可形成一种“吸管”结构,这种“吸管”结构与细胞分裂时形成的中心体外围的结构相同。
即使是对变形虫这种单细胞的外部运动,利用机械学知识也能很好地给予解释。例如,将变形虫放在水中,其在水中的运动类似于尘埃在通风房间中的运动。在变形虫进行生命运动的过程中,它时刻在吸收着水中的某些可溶性物质,同时也时刻在向水中排泄某些物质,这种物质交换可以连续不断地发生。变形虫的细胞膜就像是一层滤纸,而滤纸的内外是两个容器,滤纸时刻为内外两个容器进行着物质交换,这样变形虫的周围便形成了一种持续变化的漩涡流。
周围媒介很容易对变形虫的形成产生某种吸力,而变形虫临时形成的延伸或假足却没有如此容易。除了研究这些方面,我们还会研究变形虫的其他一些更为复杂的运动。例如,变形虫可以通过纤毛振动而做出一系列复杂的运动,这种纤毛可能只是固定的假足,只有随着变形虫身体的运动,这些假足才会随之运动。
然而,科学家们对这类解释和概论的价值颇为不以为然。化学家已经向我们表明,科学迄今为止除了在器官中构造出了生命活动所代谢的废物外,还没有构造出其他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同时,他们还指出,综合体是无法由异常活跃的可塑性材料构成的。自然学家已经强调,生命组织中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秩序:“前进演化”和“倒退演化”。
前进演化和倒退演化具有不同的作用,前者可以通过吸收非有机物将较低层次的能量提升至较高水平,并构成机体组织;后者是生命实际功能具有的一种秩序,它能使生物的能量逐渐衰退。物理、化学研究的就是倒退演化的相关事实,它们研究的都是死去的东西,而不会研究那些活着的存在。
我们或许可以对有机体的一些事实进行物理、化学分析,但对另外一些事实则不能进行物理、化学分析,不管这类事实是否具有前进演化的性质。我们现在还没有解决原生质层生理结构的问题,因为我们暂时还无法通过化学合成细胞的原生质。尽管我们现在能对原生质的外表进行人工模仿,但在原生质的结构问题还没解决之前,我们需要在理论上赋予这种人工模仿以重要的意义吗?
事实上,对很多人来说,用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变形虫的运动和纤毛虫的行为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尽管这些有机体是极其低等的,但人们在如此低等的有机体中却发现了一些心理活动的踪迹。这些研究给我们带来的启发是:人们在进行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并不能完全用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一切,而削弱这种趋向的正是人们对组织学现象的研究。
组织学家威尔逊对细胞发育做过这样的结论:总体来说,人们对细胞的研究扩大了低等有机体与无机界之间的距离,而不是缩小了这一距离。
关注生命功能活动的那些人往往会用物理和化学来解释生命过程,但实际上,物理和化学所研究的只是化学曲颈瓶内发生的生物现象。这也是生物学具有机械论趋向的真正原因。相反,关注生命组织结构和生命进化起源的人不仅有组织学家,还有胚胎学家。这些人真正感兴趣的不仅包括曲颈瓶中的生物现象,还包括承载那些现象的曲颈瓶。他们在自己的研究中发现,这个曲颈瓶通过瓶内的运动创造了其自身形式。因此,组织学家、胚胎学家、自然学家远没有生理学家那样相信生命活动具有物理、化学特征。
由于我们无法证实这两种理论,所以不管是肯定人类可以利用化学方式制造出初级有机体,还是对此加以否定,都是不够权威的。我们现在的科学还不足以证明生命物质可以通过化学合成,所以就无法真正证明前一种理论。同样,我们也没有实验能证明这一事实的不可能性,所以亦无法证明后一种理论。
我认为生物系统与科学隔离出来的系统是不相似的,对此我们已经加以阐明。由此我们懂得,对变形虫这种再进化的可能性十分微小的低等有机体来说,支持我观点的理由并没有那么有力。不过,对于那些复杂有机体,支持我观点的这些理由仍具有较强的说服力。
生物的绵延特性是有机体与机械结构之间存在区别的强有力的证据。绵延会穿透生命,却只能从机械机构的表面掠过。绵延存在于生命的进化之中,存在于最低等的生命形式之中,它是生命材料的结合与延续,是一段不可分割的历史。进化论与机械论的观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相似。当然,我们也没有利用数学来反驳机械论的概念。我们从现实观察中得出的反驳是唯一可能成立的反驳,这一反驳越是严密和令人信服,进化论的观点就越是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