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了解进化的真实先要寻找其理式
目的论的原理与机械论的因果关系原理都运用它们的方式表达了它们的意思,同时这些方式也成为它们抛弃时间的理由。真正的绵延就像是一只巨兽,它一步步吞噬着一切事物,在吞没一些事物的同时也在另一些事物上留下了齿痕。如果一切事物都是转瞬即逝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内部变化,那么同一个具体事实绝不会重复出现两次。
虽然重复的事实不能在现实中重复两次,但它可以在我们的思维中进行抽象的重复。这里被重复的就变成了我们感觉的侧面,特别是我们智力的侧面。这些侧面之所以能在现实中被明显地凸显出来,是因为我们的行动只有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才能完美地运行。因此,智力便会抛弃时间,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些被重复的事物,并致力于将相同的事物紧密相连。智力讨厌流动的东西,喜欢静止的东西,因此它会将所遇到的一切都固化成静止的事物。
我们生活在真实的时间里,却很少去思考时间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们的生命远远超越智力。我们感到一切事物包括我们自身都在进化,这种感觉使智力周围形成了模糊边缘,一种处于黑暗之中的模糊边缘。而机械论和目的论却不会考虑这种处于黑暗中的模糊边缘,它们只会考虑智力中央那闪闪发光的明亮核心。
但是,它们忘记了一些事实:智力中央的明亮核心是由它那模糊边缘不断凝缩而成;我们必须使用整体的智力,不仅要使用流动之物,还要使用凝聚之物,才能真正把握生命的内部运动。
事实上,如果智力那模糊的边缘真的存在,不管它多么纤细和朦胧,都比智力的明亮核心更加富有哲学意义。因为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我们才能确定智力的明亮核心,也才能确定智力是一种更广泛力量的凝聚形式。正是由于模糊的直觉对指导我们的行动没有丝毫用处,所以我们才能想象它既可以作用于生命的外在,又可以作用于生命的内在。
只要我们能打破激进目的论和激进机械论对我们思想的禁锢,真实就会像喷薄的泉水一样涌现出来,一旦它达到了自己的极限高度,就会立刻降落下去,成为过去的存在。这时,智力的双眼会一边扫视它,一边向后观望。这就是我们内在生命的真实情况。
我们看到的是当前的种种行动,但我们总习惯于去发现这些行动之前的那些行动。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前的行动就是之前行动作用的结果。当然,我们也可以将一个行动看作是一个意图的实现。就此意义来说,我们行为的演进过程中充满了机械作用和目的性。如果我们的行动是由自己创造的,并隶属于我们的个性,那么这些行动就是不可预见的,即使我们可以用先前的行动来解释当前的行动亦是如此。我们通过一个行动可以实现一个意图,但是这个行动作为一种当前的新事实,与那个意图是不同的。那个意图可以再度开始,也可以重新安排过去,但除此之外,它便不再拥有其他目的。因此,机械论和目的论不会显示我们行为的内部视角,因为它们只是行为的外部视角。我们行动的智力性被它们无情地吸收掉,但行为本身可在它们之间游走,并且可以延伸到更远的地方。但这并不说明自由行动是无常变化的,没有理由的。
什么才是任意的行为呢?我认为任意的行为就是在多种方案中按照自己临时的心意随意选择,并最终选择其中之一。这其实并不是一种成熟的内心状态,因此它也不是一种真正的演化。它只是一种对智力意志的模仿,无论这一论断显得多么似是而非,事实都是如此。
相反,我们真正的行为绝不会去伪造现实的意志,而所谓行为的现实的意志,指的是一种始终在演进发展并保持自身的意志,这种意志在演进中不断发展,逐步成熟,最终发展成为真正的行动。在这一过程中,智力又会发生怎样的作用呢?它只会将行动无限地分解下去,但始终无法获得圆满。而这些行动最终被分解成为无法被人们察觉的各种元素。虽然自由行动与这一观念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但这种观念的非通约性能用以界定行为的合理性。这就是人类进化的特征,亦是生命进化的特征。
我们的理性逐渐积累起难以更改的习惯,它往往会引导我们做出一些冒失和荒唐的事来。在一些时候,我们甚至会认为我们天生具有知道一切的权利,认为我们的理性已经具备了了解一切真理的所有要素。尽管如此,理性也必须承认它难以了解呈现在其眼前的对象。它的无知只在于,它不知道它的那些著名的分类表中,究竟哪一张表才适合眼前的新对象。
对此,我们的疑问还有很多:我们应该拉开哪一个抽屉并将这一新对象放入其中呢?我们应该为眼前的新对象穿上哪一件裁好的衣服呢?你可以选择这个,也可以选择那个,当然还可以选择另外一个。但无论你选择哪一个,它们都必然是已被想象出来和事先知道的东西。
为了解释眼前的新对象,我们必须为它创造一个新概念,或者用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来考察它,但这些想法都是令我们反感和不愉快的。然而,哲学的历史本来就是存在的,它向人类表明了很多真实的情况,比如各种体系之间存在着永恒的冲突和矛盾;不可能用现成的概念来完美地解释真实;衡量尺度的制造是必要的等等。
但是,我们的理性不会走绝对和极端的路线,而只会自豪而谦卑地宣布说,它的思考范围只有相对的事物,而不包括绝对的东西。这番声明使理性肆无忌惮地开始使用习惯的思考方式。所以,对于一切事物,它都会以不触及绝对和极端为借口,而对其做出绝对的判断。
柏拉图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是第一个建立“了解真实先要寻找其理式”之理论的人。那么,他的这一理论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举例来说,一个人想要了解生命的真实,那么这个人就应该将生命的真实这一问题强加于一种已经存在、可随意支配的框架之中。这就像是我们天生就具备了这些知识一样,当我们要解答问题时,只需将这些知识找出来,然后用以解答这一问题即可。
事实上,这一信念对人类的智力来说是十分自然的。我们在解释新事物时,总是会在脑海中搜索那些已有的知识和概念。这些知识和概念就像是一个个标题,可以作为这些新事物的类别。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新事物与这些标题一一对应,或者说,把新事物罗列在对应的标题之下。
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人人都是天生的“柏拉图”,因为我们在生活中或多或少都会运用他的这一理论来应对各种问题。
但是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有不足之处。它的不足之处在各种生命理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没有任何地方能与其在各种生命理论中表现出的不足相比。在普通脊椎动物的演化进程中,在人类及其智力的演化进程中,如果生命必须放弃那些不适应特殊组织形式的元素,或者出于无奈将这些元素转移到其他发展路线,那么我们必定会重新审视生命,并且将其与智力再一次结合起来,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把握决定生命活动真实性质的那些东西。显然,这些东西不是别的,而是组成生命本身的全部元素。
在这些进化的过程中,我们智力的朦胧边缘,或者说我们的直觉可能为我们提供帮助,它会一直围绕在我们明确智力表现的周围。因为这些看似无用的朦胧边缘也是演化原理的一个重要部分,它尚未凝聚成人类智力组织的特定形式,只会看似毫无必要地围绕在这一特定形式的周围。除此之外,这一模糊的直觉边缘还能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