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每一个人都是一部不可逆转的历史
我们的存在也就是我们的绵延,也可以理解为生命的延续。实际上,我们不能将我们的存在理解为一个瞬间代替另一个瞬间,因为它不仅仅是这样。如果我们执意这样做,那么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当前,其他便什么也不存在了。其所导致的结果为:我们的过去不会延续到现在,我们在现实中也不会拥有过去的回忆;过去没有演进和具体的绵延。绵延是个过程,它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比如它可以承接过去、启发未来。绵延是过去的不断发展,是未来的逐步侵蚀。它一边前进,一边膨胀。由于过去是不断成长的,所以它的保存时间没有限制。记忆作为一种机制,可以将回忆登记注册或将其放进一个抽屉里,但没有任何注册表或抽屉收纳柜,或者说没有任何一种机能可以服务于一种断断续续的机制。过去的叠置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它可以自动被自身保存下来。过去以一种整体形式出现在我们的脑海中,每时每刻它都跟随着我们。我们在婴幼儿时期的感觉、思想和意志都被保存下来,并依附在当前的意识之上。意识将它们关在门内,而它们则压迫着意识的大门。
我们的大脑机制对这些记忆起到的作用是:它会将大部分的记忆都拉回到意识之中,只允许一些记忆通过意识,这些记忆可以解释我们当前的情势,帮助我们推进行动。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有用的记忆才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呈现在我们的意识中。当然一些潜意识中的回忆也会呈现出来,从而让我们能察觉到我们过去的存在。我们可能对这些记忆没有明确的概念,只能朦胧地感到它们始终与我们在一起。
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一部历史,一部从我们出生到现在的历史,甚至可以说是一部从我们出生以前到现在的历史,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带着天生的禀赋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到底是什么呢?人的个性又是什么呢?对于我们的过去,我们只能在生活中想到它的一小部分,但正是由于我们全部的过去才会使我们产生各种欲望、意愿和行动的。这样来看,我们的过去实则是一个整体,只有在冲动中,它才能清楚地展露出来。而我们只能感受到它的趋向,并且只能用意念感知它的一小部分。
我们不能否定自己的过去,它们就是这样存在着的。我们的意识是随时变化的,前一刻的意识与后一刻的意识是不同的,过去的意识与现在的意识也是不同的,不可能存在两种处于同一状态的意识。同样,过去的我们与现在的我们也是不同的。假设一个人身处的环境始终没有变化,那么环境所作用的人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因为这个人正处于其新的历史瞬间之中。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他了。
我们所有的体验逐渐构成了我们的个性,因此个性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的,当它积累到能被我们明显看出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它的变化。而我们之所以认为个性是难以改变的,是因为个性在短时间内的细微变化无法被我们察觉到。我们不能因为自身意识的迟钝,就否定它实实在在的变化。
本性表面上始终如一,但它必定是不断变化的,因为它会避免让自己在同一种深度上重复。因此,我们的存在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历史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绵延也应如此。生命的宝贵就在于它是不可逆转的,每一个人只能获得一次生命,没有人能再多活一次,哪怕是重复活上片刻也是不可能的。否则,我们必须删除我们全部的记忆才能重新开始新一轮的生命,但没有人能做到删除全部的记忆,即使是丧失了记忆的病人也做不到,因为总会有一部分记忆被保留下来。纵使我们可以通过智力人为的抹掉一些记忆,但我们的意志里仍会残留它们的影子。
我们的个性像一颗颗种子,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萌发、生长与成熟,在它们的一生中没有休息的时间。我们的个性随时都在改变,它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增添着新的东西。这种增添的新东西是无法预知的。
我之所以会有现在的状态,是因为我刚才所拥有的与刚才作用于我的东西的共同作用。此刻,我除了拥有当前的状态外,不再有任何其他元素,没有人能预见我状态的那种不可分割的形式。
预见是将过去所见的东西投射到未来之中,或者说是将过去所观察到的元素按照一种新次序排列组合,用以设想未来。但是,对于那些从未观察到的简单事物是无法预见的。我们的每一种状态都是这样,它们只是一个个逐渐展开的历史瞬间。这些状态是简单的、无法被观察到的,因为它们具有不可分割性,其中既聚集了过去所有被观察到的东西,又聚集了当前添加至其中的东西。我们的每一种状态都是一种新的历史瞬间。
如果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肖像,那么它能表现出哪些内容呢?首先它能表现出肖像主人的特点,其次它能表现出画家的性格,最后它还能表现出画板上那些颜色的特点。然而,我或许知道这幅肖像要表现什么,但不可能事先预见它的样子。只有在它被画完之前画出它来,我才能预见它。而这种说法明显是自相矛盾的。
如果将上述说法应用到我们生命中的每个瞬间,情况也会如此。假设我们人人都是画师,现在我们要对自己生命的每个瞬间进行描绘,这就意味着我们生命的这些瞬间都像是被我们自身创造出来的作品。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画家的才能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变化的?这些其实都受到其作品的影响。而我们每一个瞬间的状态也会影响或改变我们的个性。这些状态就代表着我们所选择的新形式。因此,毫无疑问正确的一种说法是:我们的存在取决于我们是什么,或者说我们的存在取决于我们的那些状态。需要补充的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创造着自己,若要问我们是什么,那么最好的回答是——我们就是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我们的所作所为也就是我们持续不断地自我创造。
这里的原因不像几何学形式的原因那样,即它不会由一些一成不变的客观前提引出客观的结论。相反,这里的同一种原因可能会支配不同的人,也可能支配处于不同状态或不同瞬间的同一个人。只不过它们的结果不同,但同样合理。严格来说,它们已经不是同一种理由,因为它们所应对的既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状态或瞬间。
因此,我们不能用几何学般的抽象方式去把握这些理由,也不能用它们去解决别人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我们所能做的是从内部解决自己的问题,并且不是为了别人而解决这些问题,而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不过不必对此深究,因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自我意识所赋予“存在”的意义。
对有意识的生命而言,存在就要变化,变化就要发展,发展就要不断地进行自我创造。如果将这一理由应用在普遍存在的事物上,其意义是否也依然合适呢?
不管我们所描述的物质对象究竟属于哪种类型,它所呈现出来的特征都与我们描述的相反。这个物质对象可以是保持原状的,也可以是受外力影响而变化的,不管它的状态如何,我们总是会按照这样的逻辑来看待它的变化,即这个物质对象的变化是指这个对象的各部分元素发生了移动,但这些部分本身是没有变化的。如果这些部分发生了变化,我们就会将这些部分分解成更原始的碎片。我们会研究构成这些部分的分子、原子以及生成原子的微粒子,以尽可能地姿态继续分割或解析下去,直到遇到那些不可改变的东西后才止步。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说物质对象的变化是由物质对象各个组成部分的位移才得以产生。然而,一个部分若离开了它原来的位置,那么便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回归原位。不管是依赖自身还是依赖外部原因,一种状态的元素总能找到恢复原有状态的方式。它们并不会衰老,因为对于任何状态,它们都能任意地重复。由此可见,它们是没有历史可言的。
物质对象不能进行自我创造,因为它们无法创造任何东西,比如形式、材料等等。不管物质对象的各种元素想要成为什么,都只取决于它们现在是什么。它们所能呈现的也只有在它们现在的状态中才能呈现。物质对象的整体形式是由其各个部分的排列产生的,理论上来说,从一个物质对象当前的系统构造里,我们就能预见其未来的种种形式,而生命的未来是难以预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