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四
铁道、铁轨,还有地上闪着亮光的砂石,猝然间横展在她的眼前。走下站台,一脚踩到空洞的路基上,即刻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真让人难以置信,就是这样的路基,却可以承载一列列火车驶向远方。
高挑枯瘦的树干上,快速爬行的亮虫,在月色的映照下,像不可躲避的天然宿命即将到来时的那般仓皇,只一瞬,便在她的眼前没了踪影。
她心里立刻充满了哀伤,想着这不一会儿的时间,自己就跟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后,惊恐又有几分期盼地感知着这世界不可预知的变数。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戚,她敢肯定,这也是她婚姻中最不可思议也是最不能想象的悲怆:孤独到用罪恶来开启命运之门。
如果天亮之前就死去,或被这个男人给糟蹋,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她想起了离开家时的那些想法,或许,他的腰际会有一把可以杀死自己的尖刀。
“你会不会杀掉我?”她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凄厉。
“杀你?”那男人愣住了,但随即,那男人嗖的一下从上衣兜里抽出一支笔。
“瞧,我有这个,这就是我的武器,它确实可以用来杀人,但我不会那样,尤其对你。”说完,那男人又把笔放回到自己的衣兜里。
“你是作家?”她问。
“不,是记者。”
她听了,禁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这回好,遇到一个可以用文字描述自己狼狈情形的记者。
你描述吧,用你的文字,把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描述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反正,当一个活生生的无名靶子好了。
她想把自己的真实心态展示给他,让他如实记录:一个在爱情和婚姻中失意的失神女子,夜半三更,怀揣着不安分的绝望,幽灵一样地游走在大街小巷……但是,她又不能,媒体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可以杀了她。
她突然想把那男人的笔占为己有,她希望通过那个武器,在必要的时候,用一种假设,或将自己杀死,或将自己救活。
但是,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是一支笔而已。
“你,有家吗?”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问,她觉得,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既可以减轻自己的恐惧,又可以让对方在内心产生某种善良或叫作良知的东西,她发现,当真正需要面对时,自己却胆小如鼠。
“当然有。”男人回答得很轻松。
她不敢再问了,因为,即便再问,也不过是你爱她吗或她爱你吗那些俗套而又极其无聊的问题。她觉得,笼统又无关痛痒的问话以及回答就像有人在问你是不是幸福时所得到的答案一样,无法确定又无法确切的语言,永远都不能叫作回答。
“我穿的是睡衣。”看着前面越来越明亮的光束,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人间的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荒谬。她即刻预见到,在世俗的种种判断中,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在暗夜里,相随相从,不用亲眼看到,仅仅是听到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他没言语。
“而且,我还没带钱。”尽管是他先说出去吃点什么,但她觉得有必要事先申明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她还是希望在这样的时刻里给自己留下一点所谓的自尊,即便是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
他依旧没有言语。
她看了看他,还想继续说我还没带家里的钥匙,而这样说的潜台词是我只能这样身无分文地在外面游荡。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觉得这个时候,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的废话。因为,她已经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表情,他并不在意她带什么或没带什么。
果然,他用手指了指车道西侧的一个二层小楼对她说:“那里怎么样?”
“当然可以!”她看都没看就点头应答。
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正是这些吗?在暗夜的一隅,与某人对桌而坐,倾心交谈,安然地释放心里郁积太久的苦闷,而这人是谁,根本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