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她正在打盹儿,一声闷响却把她给惊醒了,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就见部主任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大声念道:“男人在外寻花问柳,以为很风流,殊不知,背后插入的那只脚,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一块磁石,那是可以吸引人心的力量,那力量让他的妻子,学会并懂得——红杏出墙。”
她听得有些懵懂,甚至搞不清状况,但很快,她就明白了,是部主任又发现了所谓的精神食粮。
喜欢就喜欢,干吗总让别人也跟着一起分享?她斜了部主任一眼,见部主任浑圆的肚子在阳光的映照下,被镶上了一层带有绒毛的金边。
“真是精辟!”部主任突然捶了一下桌子。
她被彻底震醒了。她非常生气,她想对部主任说喜欢就喜欢,别让已经睡着的人也跟着你一起喜欢,大中午的,谁不惦记着休息,但还没等她决定说还是不说时,已经完全清醒的神经即刻让她想起了与文章有关的那段虽不光彩但可以照亮她生活的隐私。
她猛地一惊。
红杏出墙!
外遇!
用那样的文章影射我!
她表面镇静心里已经非常不安地用余光偷瞄了周遭一眼,还好,一个低头吃饭的,一个发呆望天的,还有两个一直盯着部主任,但跟没听差不多的。
“你瞧瞧这段。”部主任走到发呆望天的小倪面前。她看到,小倪根本就不感兴趣地支吾了几句后,竟非常不满地瞪了部主任一眼。
瞪得好,这种瞎闹腾的人就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她正幸灾乐祸,发现部主任根本不以为然地突然转过身来,并不错眼珠地直视着自己。
她立刻慌张起来。
什么意思?
他想对号入座还是自己做贼心虚?
她即刻将视线转移到屋顶的天花板上,不理不睬或许会让部主任改变主意,她发现,将视线不断地扩展挪移时,天花板上那些纵横交织的纹理,就像错综复杂的曲线,规则又似乎根本无序地交合着,像一张被展平的大渔网。
生活中不是缺少画,而是缺少一双可以看到画的眼睛,她这样想着时,听到了部主任的声音:“你瞧瞧这段,写得多好!”
她没动,说实话,她很少认同部主任的审美观点。
“男人是聪明的,男人之所以聪明是因为男人懂得从女人那里得到母性的关怀,这让男人既可以身心愉悦又可以活得洒脱自在,但同时,男人也是蠢笨的,因为,大多数男人都以为红杏出墙的那些女人是别人的而从未想过,指不定在哪一天,那样的女人也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她突然将自己的目光直直地逼向部主任,她想冲着部主任咆哮:你们男人聪明不聪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多透彻、多精辟啊!”部主任摇了摇头,根本没理会她的心思,然后,将手里的报纸使劲地拍了拍,像与那写文章的作者击掌道贺一般。
她觉得部主任的神经有问题,而且,就因为你信服别人就得跟着你一样信服?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在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态度给予部主任一个最好的回答。
“别用那种眼神儿看我,这情感世界这么乱,也不都是我们男人的错,作为女人,你们也必须清楚这一点。”部主任像开会时强调劳动纪律般地用手指了指她。
这还了得,这不是含沙射影也是暗箭中伤啊!她像小倪那样极其不满地瞪了部主任一眼,尽管她内心里确实有几分赞同,但她绝对不可能当着部主任的面表露出一丝一毫,而她,也实在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相信,当初不明就里的红杏出墙,竟然也在自己的生命中,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她又看了看天花板,觉得自己是被那张大渔网套牢的一条小鱼,溜掉不是问题,但也有一定的难度。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她都不停地告诫自己,发生过的那一切不是真的,那是个梦,是个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忘掉的梦。但只要她一闭上眼睛,那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浮现在她眼前,细枝末节中的一幕幕,如同生长在她内心里的草芽,不用春风也能自生般地充满着生机和活力,她想连根拔掉那草芽,但那是可以自生却不能自灭的故事。
说来,倒让她难以置信,她竟然对那故事心怀感激。虽然那故事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触摸的敏感神经,但更多时候,那故事竟成了她无聊生活中的浪漫点缀。
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部主任见了,悻悻地离开了。
她颓然将头伏到一直没有离开过桌面的臂弯里,那一瞬,她突然觉得,她的命,只要稍不留神就能跌入无法生还的深渊。
或许早就跌下去了。
她闭上了眼睛,却睡意全无,只好睁开眼睛,看桌面上的水笔和鼠标在她的视线中不依不饶地倚贴在一起,毫不相干又仿佛交流着彼此的心事。她又一次看到,月光下的自己,穿着那件紫花睡衣,和那个陌生男子,在那个诡异得确实有些离奇的夜晚,以夫妻的名义,一同喝酒、一同照相、一同逛音像社,一同到旅馆里开房间……
她的头在清晰重现的故事里,像产生噪音的马达,让她的思维在近于狂躁的不安中,失去了对生命存在意义的本能崇拜。
规则!
她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和周遭人给灌输的所谓规则。
道德!
自从她从丈夫的肩上胸前发现了女人的牙印儿,她就知道了,跟丈夫比起来,自己更道德。
道德!
谁还知道道德的真正含义和概念,她觉得,部主任为了发泄自己的所谓喜好,大言不惭地影响别人的休息而不自知的本身就是不道德,而在座的各位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同样也属于不道德,心里已经厌烦到无法忍受,却不阻止也不制止,让其他人深受其累的同时,自己也跟着活受罪。
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她非常不满地看了部主任一眼,觉得平日还算和善的部主任这个时候跟那个写文章的人一样,小题大做、不懂还装懂。
鬼样!
她嘀咕了一句后心想,如果心里想的任何事都可以同步变成有声语言,那部主任一定会听到她对部主任的讥讽:“给我们摆什么大道理,回家看好你老婆得了。”
可部主任对她的想法却浑然不知。
“哎,你看这句。”部主任突然转身将他手里的报纸猛地摊到她的面前,她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紧张起来。
爱念你就念,用不着有意跟我强调,她在权衡是否说出这句抱怨时,突然看到标题下面的作者名字。
丁植珈。
是那个跟自己发生了不可描述事情的记者丁植珈!
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头在“轰”的一声之后便昏天黑地般的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