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
她去了音像社,她突然想起了那些丢失的大头贴,或许,就丢在那个音像社里,因为,她明明记得丁植珈付款时她的手里还拿着。
“小师傅,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在后半夜,在你这里交钱时我可能将照片落到这里了。”她一边用手指着柜台的台面,一边因为怕自己的记忆有问题而尽量将“可能”两字说得很重,但“可能”之后的那些话,则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服务生听了,用她并不陌生的疑惑神态看着她,或叫审视着她。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是极度不安,因为,她想起了在服务生面前丁植珈说过的那句话:“她是我老婆。”
她开始后悔,她认为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是疯掉了就是真的患了脑瘫。
“张姐——”突然,她听到了服务生放着长音的喊叫声,是冲着他身后的那扇门。
随着一声应答,她看到一个中年女子从那扇门里钻出来。
“什么事?”中年女子问。
“她问照片的事。”服务生用手指了指她。
她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那女人不是当事者,但从服务生的神态里,可以感受到,那中年女人知道事情的某些细节,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因为,她发现,那女子看了她几眼后竟用很是躲闪但又有些游移不定的眼神细细地打量起她。她恢复了常态,孤傲又清高地面对周遭,不以为然也不可能在意任何,不就是对自己很珍贵对别人来说却一点价值都没有的大头贴吗?没什么,丢就丢,一切都可以重来。
“哦!是这么回事,你瞧,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些照片……”随着那女人有些歉意地将柜台上的抽屉慢慢拉开,一个花纸口袋被那女人拿在手里,凭直觉,她知道,失而复得或物归原主,马上就有可能成为一种现实,果然,中年女人的话和动作证实了她的判断。
“实在不好意思,有一天家里孩子来玩,把这照片……”她清楚地看到已经被那女子从纸袋里抽出的照片上,她的一只手搭在丁植珈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拥搂着丁植珈的脖子,满脸的笑容和幸福的惬意如午后阳光般灿烂。
“有几张被撕坏了!”她根本没把中年女子的话放在心上,她想起来了,是自己在接服务生递过来的光盘时,顺手将照片放到了柜台上。
瞬间,当时一跑出音像社便追到丁植珈后的所有情景都随着那些照片如电影镜头般地在她的脑海里快速地回放。
“可真有你的,撒谎大王。”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也真有你的,撒谎王后。”她也听到了丁植珈的声音。
“你就不怕遇到熟人?”她仿佛看到丁植珈的幻影就在她的眼前。
“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坚定、无法理喻却又合情合理。
她笑了。
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高兴和庆幸的事呢?照片上,已经变得不再陌生的丁植珈,浓浓重重的眉宇之间,透露着那天夜里并没被她完全发现的刚毅和爽朗。她相信,即便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也完全可以想象到白日里的丁植珈是怎样的一个人,厚重又白皙的耳垂,在粉红色的边框背影处,显得异常亲切自然,冷眼看过,仿佛还旋回着可以给她温情的温度。
她用手轻轻地拂了拂丁植珈的面颊,有些无法确信就是这样一张帅气又俊朗的脸,给了自己可以照亮未来日子的浪漫情缘。她不知道也无法确定,她的今生,如果没有那夜所发生的故事,还会不会是从前那般的无法正视也无法承受的难耐。
所谓的沧桑和日渐衰老不都是日复一日的愁烦所凝沉出来的吗?
够了,够了,只这一张照片就足够了!
走出音像社很远,她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她觉得,她需要的,或许就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的丁植珈。虽然仅仅是一张照片,想想自己的一生,曾经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共同度过,虽然仅仅是一夜时光,又有什么呢,纵然时光短暂,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她需要丁植珈,就像第一次见到丁植珈时那样,在她的身边,甚至是心贴着心。
“未来的某一天,这光盘就会变成我,陪着你,在寂寞的夜里让你不再孤单。”仿佛,她手里的照片变成了丁植珈送给她的那张光盘。
如果自己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是一株自然生长着的植物,她敢说,缺少了和丁植珈之间所发生的那些事,再完整,也是无花之果,虽然无花果并非没有花期,但那根本无法看到的花,谁又能认可它的开放,缺乏可以让生命完美起来的花开花落,谁又能说,怒放美艳的花期里,即便不能恒久,也是可歌可泣的成长与成熟。
那才是一种可以直面的成就。
尤其是情感,虚无的东西,让她太熟悉也太恐惧了。甚至,连触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她站住了,因为,在她的右前方,就是她和丁植珈住过的那家旅馆。
仿佛隐私被曝光一般,她有了一种必须逃离的冲动,但随即她便站住了,因为,那记忆中闪着光芒的门脸,虽然和她眼前见到的略有不同,但有关那一夜的温情,却是任白昼怎样如梭更替都是无法改变的。
她明白了,一个人之所以会感到孤单和寂寞,是因为心无所依的凄惶,而人心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安然倚靠的胸怀,哪怕那胸怀不能永远地归属于自己,但哪怕只有那么一瞬可以倚靠,就足够受用。
她毅然地往旅馆的方向走去,目不转睛地盯视那些当时并没有注意到的巴西木,那些并不适宜栽种在廊下的植物,高矮错落地在青灰色的砖墙下,反衬着青绿和碧翠,投在地上的那些阴影,如同长着翅膀的天使,在傍晚的清风中,不停地摇曳,仿佛不停地飞走又飞回。
她想起了那个有着花白卷发的老头,想起了那个记录着丁植珈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的登记簿,还想起了自己面对丁植珈时的坚定和毅然决然,纵然怎样都是活着,想着他念着他又有什么不可?
她转身离开了,她更愿意自己在一种孤单和孤独的状态下,恣意地想着丁植珈,这样,总比没什么可想要好得多。
她笑着算是自嘲了一回。
顺着她和丁植珈走过的那条路,一种异样的心态,几乎是不差分毫地旧地重游,一阵风或是一个行人,都可以或多或少地将似曾相识的过往带给她,让她在亲切又自然的状态里,完好地感受当初的某些情节和余韵,一次次地清晰,再一次次地碎不成形,而残留在空气中的,仿佛只有那夜的温润和安然。
她为自己买了一条透明的丝巾,严格意义上说是一条丝带,稀稀落落的几许镂空花心里,镶饰着蝉翼一样的细碎花片,用手轻轻一碰,那些花片便不停地晃动起来。
就系这个去见丁植珈好了,虽没什么意义,但她喜欢,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喜欢还重要还珍贵的,没有,绝对没有,尤其是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