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下班去金日月酒家!想去的请报名!”第二天,快要下班的时候,部主任突然兴致极高地开始了多年不变的老一套。
她第一个将手举起来,但这次不是拒绝而是报名。
“好,一位,又有一位,已经有三位了!”她看到,部主任的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温和笑容,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报名的都是女同事。
她笑了,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别人的报名,更是因为丁植珈——就在部主任要说话之前,她刚刚挂掉丁植珈打来的电话。
丁植珈说他去了新疆,接到责编电话时正赶上做采访,而且,回到住所后,因为要赶稿子,就一直拖着没打,丁植珈说,他给她买了一件礼物。
“你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我喜欢!”丁植珈自信又自得的语气在无以言表的热情里,在余音缭绕的回味里,变成一种豪迈和激情。
这让她开心无比又心存感激。
两个人都可以喜欢的东西,寄情于双方都会认可的物件,将隐秘的情感小心翼翼地珍藏其间,她兴奋得只说感激和感谢,全然忘记了丁植珈还在说着什么。过后,她只记得丁植珈说他很快就会找时间来看她,这还了得,这说明他们又有了可以见面的机会。
她想起了头一天买的那条丝巾。
感觉抑或是直觉,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可理喻又不得不让人惊叹的天然能力。
她当然要同意部主任的邀请,这是求之不得的机缘也是部主任最最可人的壮举,她甚至觉得部主任从未如此地善解人意又心怀大度,可是,即便她已经坐到金日月酒家的酒桌前,惊魂未定的感觉还如病魔缠身般地让她不能完全自在,她失去了自由,是整个身心的自由。
丁植珈还没打电话时就已经买了礼物,这是确定无疑的,可他丁植珈怎么会知道找他的老朋友就是自己,还有,不先通过电话证实一下对方是谁就唐突地买了礼物,她觉得丁植珈这个人,或许值得怀疑,或许真的不可信,可她明明记得丁植珈在电话里问过她那张盘听着怎么样?难不成他还给别人也买了光盘?
不会的,那晚,他也在状态之中,难过且沮丧,不是一般的难过也不是一般的沮丧。
这样一想,她立刻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疑虑,见部主任已经点完菜,正站在几位女子的正对面,以一副随时准备高声演讲的姿态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她想笑,但还没等笑出来,部主任就打开了话匣子。
“各位女同胞女战友请注意,凭我个人的经验和所有的人生阅历,我再一次提醒你们并强调,要正确地使用男人!”她听了,怔得有些不知所以,但见其他的同事却引以为然地淡漠着。
这是怎么回事?
她感到紧张不安,尽管她和部主任在一起吃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但她感觉,部主任并没什么异常,而其他人也一样。
“准备鼓掌,上次你没参加,主任在酒盒里得到了一个女人法宝!”小倪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她。
“女人法宝?”她的疑惑还没完全消除,就听部主任高声朗咏道:“有才华的男人要用来当顾问,长得帅的男人可以做情人,挣钱多的自然是相公,顾家的必然要做老公,靠得住的当知己,智商高的当娃他爸。”还没等部主任说完,她竟自顾自地笑起来,难为部主任了,总是喜欢稀奇古怪的歪门邪道,想必发明这个法宝的人,也是在阅尽人生所有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吧。
只是,再一细品,倒真不是那么回事了。
“真有他的,什么都敢说。”她冲着小倪嗔笑了一下。
“这就是生活的真相,你不可不知,也不能不信,但知道也就知道了,信也就信了,可不能真的去做啊!”随着部主任的话音刚落,她听到小倪突然喊道:“等有一天我们学坏了,你可是罪魁祸首。”
部主任听了,连忙厉声正色道:“此话差矣,你等女人之辈,难道不懂三从四德?”
小倪一听,连连摆手道:“你可别再清规戒律了,随便说、随便说、随便乱说吧。”部主任见了,大笑两声之后,带头将自己的酒给喝了。
她见了,也急忙端起酒杯,但她不是为了配合部主任,而是要庆贺自己,一来,是因为终于接到了丁植珈的电话,而让自己的心情无比激动,二来,也是为了那件还没有看到但确实是在期待之中的礼物,第三,是为了还不能预期但肯定能够成行的那场私会。
跟丁植珈的私会。
她发现,一个人的欲望,一旦被点燃起来,确实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眼下的情形是,她正被这种欲念燃烧着。
“来,我敬大伙一杯!”她并没有喝下那杯酒,而是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管大伙看没看她,也不计较大伙是否在关注她或是响应她,只一举杯之间,就将自己的酒给喝得一滴不剩。
“真有你的!鼓掌!”部主任见了,也跟着一口喝掉自己刚倒进杯子里的酒,之后,她就听到噼噼啪啪地有人开始鼓掌。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心里嘀咕了一句,看着部主任的同时,又看了看小倪,她觉得眼前的每个人都如同怪兽一般。
“我再敬各位女士一杯,今后,希望你们三围魔鬼化、家务甩手化、爱情持久化、购物疯狂化、老公奴隶化!哈哈!”部主任又开始了他的胡言乱语。
真是病得不轻,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正蜗居在一群乌合之众里,被搅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别那么复杂,取笑逗乐的事,不说不笑不热闹。”小倪发现了她的态度,用手肘使劲儿地碰了碰她,她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端着酒杯,只等她把酒杯拿起来好一饮而尽。
她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应和,但她刚要喝酒的瞬间,手机响了。
“喝酒的时候不许接电话!”部主任大声地嚷嚷起来,她刚要说你讲不讲理,部主任即刻改变了态度说道:“快接,快接,别影响了家庭团结!”
她想说就你这样的领导,上帝怎么一打盹就把你给安排错了,但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电话是丁植珈打来的。
她马上放下酒杯。
离开酒桌。
跑到酒店的大门外。
“喂,是我!”她不知道丁植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再打来电话,难不成他来了?不可能啊!
“我后天中午到你那,是路过,只能跟你见个面,顺便把礼物带给你,在什么地方见面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丁植珈说话的语气很匆忙,仿佛,还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她一边点头一边无所适从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合上电话,她发现自己还在不停地说着:“好的、好的。”
可笑且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鬼鬼祟祟的人,她发现身边有个男士也在打电话,只是,那男士比她从容洒脱多了,后背靠在墙上,一只脚搭在树干上,煲粥熬汤的语气温和且无所顾忌。
她迅速逃离了,这时,被任何一个人发现,都是罪过。
回到饭桌,她魂魄出窍般地如坐针毡,她不知道和丁植珈见面的那一瞬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是尴尬得不知所措,还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坦然自若,她突然反悔地怪怨起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丁植珈因为有事不能见面,毕竟,应承了那样的电话,无疑就是将她最初的那些打算完全摧毁,甚至,还要在另一条危险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地驶出很远,她真的不知道,在那样的路上,一旦走出去是否还能原路走回来。
她想是不可能的。
那是最起码的常识。
她端起酒杯,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离开,那个不得不暂停的喝酒倡议早就重打鼓另开张了。
“来,我把你们的酒杯都给满上,然后,真诚地向你们各位赔罪!”她的话刚一落音,就听部主任大叫一声:“很好!”然后,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都疯了!
她看着大伙,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然后,在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一个几乎是铁定了的评价即刻扑面而来。
坏女人!
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喝酒、不回家、和陌生男人来往。
这无疑就是堕落的开始,或已经成为一种过程。
她想起了跟丁植珈相爱过多年但到头来却冷落了丁植珈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那个女人的此时此刻在做着什么或是在想着什么呢?
她和丁植珈的关系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呢?
她端起了酒杯,突然对部主任说:“你不要总是女同胞女战友的,你再说说你们男同胞、男战友!”
说过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话似乎存在着无可挽回的口误,只有部主任一个男人,怎么让他说男同胞和男战友。
“这个嘛,很容易,把女人法宝前的性别改一下就完全可以了。”部主任正儿八经地高声说道:“各位没在我身边的那些男同胞和男战友们,凭我的个人经验和我所有的人生阅历,我再一次真诚地提醒你们,要正确地使用女人。”
她又一次听到了经久不息的哄笑声,是在她已经醉意朦胧之间,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开始厌烦起部主任的机敏和所谓的灵活。
她决心,主动报名和部主任出来喝酒,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